只睡了三个小时的陶家舶,第二天上午10点准时在楼下接人。
对方穿一件黑色长裙,肩上披一条长巾,头发全部盘起来用一根珍珠发钗固定。上了车,华小姐说自己之前在美国学艺术,今天这个展是慕名已久的画家。
“我以为陶总今天会临时【有事】呢”。
陶家舶戴着墨镜,整洁的西服套装根本看不出从1点-6点都在码头盯货。
“怎么会?放女生鸽子会遭天谴的”。
“哦?那电话里我听出的勉强,是错觉喽?”
当然不是错觉,但为了躲避池明迈,他冲动之下答应。
工作再忙也不是抽不出两个小时,只是对方无意中说票是一位在餐厅偶遇的外国男士赠送的,陶家舶才打了退堂鼓。
他一直怀疑在和平饭店那晚跟华小姐搭讪的背影,就是突然出现在中国的裴淮年。
他知道自己在相亲?
他跟华小姐说了什么?
让前男友和相亲对象约会看画展,是那个疯子可以做出来的事情。
他一定还有什么后手在等着自投罗网!
陶家舶嘴角绷直踩下油门,狠狠堵住右边想要加塞车辆的念头。
他在英国看过两次画展,独立艺术家在酒吧免费送的门票。这里比他看过的展要盛大,走进场馆,到处是正装出席的人,形形色色,不同职业,不同年龄。
每一个人站在艺术品前都抱着欣赏的态度,除了来充数的自己。
为了凑出今天上午的时间,8点前看到何总的货车进了港口才回家洗漱换衣服。
陶家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拼命挤出来的时间,为什么不享受?
华小姐遇到一位同学,陶家舶独自在一楼转了转,黑白灰的色调是今天画展的主题-幽梦空间。
沿着楼梯往上,二层空间狭窄了很多。零星的几位观众,三角漏窗下,阳光斜照在一幅巨大的,五彩斑斓的画作上。
如果一楼是幽梦空间,那么眼前这一幅就是春暖花开。
陶家舶盯着这幅画,慢慢走近。
画上一个桥洞,小船,和岸边盛开的鲜花。右下角的小卡上关于这幅画的信息只有一个名字。
《Canterbury》(坎特伯雷)
他向华小姐推荐可以在坎特伯雷看花,划船。
他没有说错,河两岸的鲜花可以将任何一个人的灵魂撞进画中。
事实上他不仅去看过花,还划了船。
和裴淮年一起。
裴淮年来接他的时候,陶家舶还在被窝里。
“Todd,what a wonderful....”
陶家舶被英国的雨吵了一整晚,哑着嗓子冲电话里喊,“Stop!说重点”
“Alright”,纵然陶家舶看不到,裴淮年举着电话比了一个绅士般宽容的手势,“下楼,我带你去看花”
...
陶家舶顶着两个黑眼圈上了裴淮年的车,司机戴着白手套,开得很稳。
他歪着脑袋在小羊皮上昏昏欲睡,调侃说:“你家司机我见过三次,三次开的车都不一样。宾利,劳斯莱斯和阿斯顿马丁,下次开什么,我提前焚香沐浴”
裴淮年挨的近,陶家舶闻到一股独特又好闻的味道。不似寻常外国富人身上的浓烈熏香,更接近晴朗冬日的冷空气。
清新又干净。
裴淮年浓密而卷曲的睫毛微眨,深蓝色的瞳仁里透着困惑。
“焚香?烧香和洗澡有什么关系,Tao...”,他耸耸肩,浅棕色自然卷调皮晃动,“你不能把香灰带上车”
老祖宗的文化博大精深,裴淮年这个中文半吊子根本get不到他的梗,可他咬着尾音叫自己Tao的声音那么好听。
陶家舶皱着眉按太阳穴,不经意地往玻璃外看了眼。
石砌的灰墙,砖红色的门廊和小巷。
手艺店、书店和小酒馆,古老的气息在这座小镇弥漫。
“这是哪里?”
“坎特伯雷,距离伦敦不远的小镇”
下了车就要上船,陶家舶眉间皱成很深的一条缝,他看着摇摇晃晃仿佛一个小浪拍过来就要散架的木船。
不可置信地问:“你划?”
裴淮年优雅地轻指他身后撑起长杆的人,说:“他会为我们服务”
那天的天气并不好,乌云低压,潮湿的空气被无形地包裹起来。沿岸的翠绿撑起一道屏障,挥开阴霾,水面的野鸭好奇地看着他这个异乡人。
小船驶向绚烂的油画深处,陶家舶撑着脑袋,不得不承认裴淮年嘴里的花确实挺好看的。
河畔的花海,潮湿的空气和晃悠的小船。
进入桥洞,短暂的昏暗中,裴淮年低头跟他接吻。
*
“陶总?”,华小姐找到二楼才看见陶家舶的身影。
“叫我陶家舶就行了”。
“那你也别叫我华小姐了,叫我云菲吧”。
陶家舶看了一眼时间,问:“云菲,我...”
“你要走是吗?大忙人陶总。我听爸爸说你最近很忙,让你抽时间陪我看画展,是我冒昧啦”。华云菲抱歉地看陶家舶,体贴地说:“我自己再看一会儿”。
“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自己接出来的,总是要送一程,陶家舶不放心地问。
“这里是上海,当然没问题”。
陶家舶走之前去了一趟洗手间,12点安排了午餐会,他现在赶回公司时间正好。
推开洗手间的门,迎面撞上一个人。陶家舶后退一步,低声说了句抱歉。
“Be careful”。
陶家舶低着头,熟悉的英音在头顶响起,他的脖颈仿佛被压上千斤重担。
他不抬头。
对方却后退一步,让开了洗手间的出口。
陶家舶拢了拢衣摆,目不斜视地大步向前走,经过那人的时候紫罗兰的气味让他立刻加快了脚步。
我不看他,他就没有出现过。
...
“陶”,裴淮年叫住他。
陶家舶的身形被定住,回上海的五年,他再也没有听到这一声“陶”。
梦里也没有。
“很高兴遇到你”。
“不是在你的计划中吗?”,陶家舶被打开某种应激开关,尖锐的话脱口而出。
裴淮年脸色不变,沉默以对。
陶家舶觉得自己说对了,反身走近他,咄咄逼人:“和平饭店那次是不是你,画展的票是不是你送给华小姐的?你非要用一些手段接近我是吗?裴淮年,你还是这么恶心!”
陶家舶的胸膛不断起伏,语速快极了,像一只无法应对突如其来暴雨的雏鸟。不断拍打着翅膀,叽叽喳喳。
“你误会了,陶”,裴淮年的声音不紧不慢,他穿一件亚麻衬衫,解开两颗纽扣罕见的没有系领带,偏悠闲的九分裤,脚下踩一双棕色皮鞋。
温网决赛现场的老钱风,看画展当然也合适。
“我不认识你说华小姐,门票更不是我送的”,裴淮年突然垂下眼,卷翘的睫毛往下扇,努力藏起自己的在意:“你是跟一位女士一起看画展吗?”
陶家舶:...“与你无关”。
他们重逢在一次画展,五年不见的时光飘向一片远离尘世的寂静。
2026年的圣诞节上海没有下雪。
陶家舶梦到坎特伯雷河畔的花,油画深处的小船再也回不来。
“你还没走吗?这位是?”,华云菲跟一位朋友路过,奇怪地问道。
“正准备走”,陶家舶的眼神在裴淮年和华云菲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他突然生出不好的感觉。
裴淮年突然转身面向华小姐,戴着绅士的面具,举止优雅得像从维多利亚时代穿越来的贵族绅士。
“漂亮的女士,就是陶总提到的华小姐?”,华云菲很快将目光彻底从陶家舶的身上移开。
看吧,裴淮年就是这种擅长迷惑别人的伪君子。
看似绅士俊朗的外表总是有一种让人快速产生好感又颇具信任的魅惑力。
“我们是同学,很多年没见了”,裴淮年用一种真诚又纯净的眼神瞥了一眼陶家舶,装作无意地问:“我们刚刚谈到华小姐的品位,我很欣赏这样年轻的淑女。这位画家的票要提前很久预定,华小姐一定倾注了许多资源”。
简单两句话,裴淮年明显比陶家舶更懂得讨女生喜欢,反派演员的专业度在于对着什么样的对手演员都能说出既定台词。
没有女生会拒绝被这样俊朗帅气又衣品不俗的男士夸赞,华云菲掩住笑容,说:“没有这么夸张啦,门票是我在杭州偶遇到一位男士赠送的,对方因为要回国所以不能看展览。知道是我是美术学院的,便赠予我”。
陶家舶身形一僵,比偶遇前男友更尴尬的是误会前男友处心积虑接近自己。
他冷着脸在心里唾骂自己恨不得用时光机回到5分钟之前,一边看着对面的“中外友好交流”。
华小姐的声音更加柔和和娇俏,他们谈论了许多关于英国的旅行好去处,像一对认识多年的好朋友。
“很高兴认识你,美丽的中国淑女。很不巧月底我不在英国,希望你会喜欢那里,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我的助理,他很乐意为美丽的东方小姐服务。”
反派演员换成了中文,发音准确,声音低沉,好听。
又聊了一会儿,裴淮年浅棕色的自然卷被灯光抹上一层柔雾,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华小姐,彬彬有礼地道别。
华小姐一步三回头,不舍地离开,还说:“实在抱歉,我朋友还在等我,希望以后能在英国遇到您”。
俊朗多姿的英国绅士和漂亮温婉的东方女士,像一对热恋的情侣,而陶家舶是个尽职尽责的“看客”。
他一眼都不肯看裴淮年,不礼貌地直接离开画展。
宾利驶向主路,被很重地踩下油门。
华云菲没有直接回到一楼主展厅而是跟着一位工作人员上了二楼。她站在那幅坎特伯雷面前,指着画说:“我要买这一幅”。
工作人员面露难色说:“这一幅,是非卖品”。
华云菲笑意不变,拿出一张支票,“麻烦给沃特先生转达我委托人的诚意”。
那人看了一眼支票上的数字,瞳孔一缩,说立刻给沃特先生打一通电话。
一小时后,华云菲走出画展,从侧门出来几名工作人员,戴着白色手套,抬一副巨大的木框。
华云菲转身走到画展后的一条弄堂里,停着一辆漆黑的劳斯莱斯。
从车上下来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华云菲递上一个信封,像是画展给的手续文件之类的。
劳斯莱斯后是一辆商务车,华云菲看着木框被完好无损地放进去,走到后座俯下身。
车窗降下一半儿,裴淮年靠坐着,眼里的柔情彻底消失。华小姐低声说了几句话,裴淮年颔首。他回想那张陶家舶站在坎特伯雷前驻足的照片,冷声说:“谢谢华小姐,请不要忘了你答应的事情”。
“尊敬的帕特里克先生,很荣幸与您合作。如您所愿,我和陶总不会再见面”。
【作者有话说】
陶陶:又他妈设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