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书房
在搬进洋湖区的一年多里,尽管方嘉禾已经不会再认错路口,但并未减少来庄越家的次数。他像是把庄越家的书房当成了图书馆,需要定时打卡完成任务。
就算庄越不在家,方嘉禾也会自己过来过来看书。鉴于他也只是安分地待在书房,庄越便没有下逐客令。
至于为何会在家中修建这么大的书房,缘由要追寻到庄越的母亲身上。
庄越的母亲温忻是位摄影师,年少时去过许多地方,拍摄的照片获得过一些奖项,是杂志期刊的常客。
据庄天明所说,她是一位性格果断,钟爱大自然的女性,像是风一样不可捉摸。
而风不会有停留的时刻,温忻也是如此。
庄越出生在他们结婚的第一年,温忻生下庄越后,修养了一年多,便重拾爱好,跟几位好友各处旅游。
庄越三岁的时候,温忻跟几位发烧友约好前往一处险峻的峭壁进行拍摄。
她在野外待了三天,结果发生了意外。国际手续要走很久,所以最后庄越看到母亲的时候,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还有一些零散的日记。
庄越不清楚温忻的性格,同样无法评判庄天明是否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也许是害怕庄越和母亲一样性格跳脱,庄天明请过许多教师,规划了一个理想中的形象,将庄越一点点雕刻成想象的模样。
两个人的对话里几乎不会出现温忻,庄天明不追忆他们短暂的相爱故事,也不提及温忻的过去。
书房里很多书都是温忻探寻到各地淘来的一些古籍,更多的是一些天文地理相关的书籍。
庄越不太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追寻一张在他看来只是照片的东西。
理想和欲望对他来说都是很飘渺的东西,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而且过程伴随着很多意外。
他常常待在书房里,企图找到答案,然而始终未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由于他常在书房,庄天明认为他是因为太过想念母亲,所以又把很多温忻遗留下的东西全数搬进了书房,但庄天明本人很少进入这个空间。
而这个时常只有他一个人进出的空间,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方嘉禾。
夏季的暴雨总是来势汹汹,天空很快飘来一大团乌云,街道上的树干被吹得摇摇晃晃,路灯也在摇曳的树叶中忽明忽暗。刮落的叶片在半空旋转几圈,又没有规律地落到另一条街道上。
庄越上楼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天空几乎黑成了一片,像是搅不开的墨团,偶尔有闪电划破天际,随后是轰隆隆的雷鸣。
气象局发布了预警,电视里的新闻也在轮番显示地区的降雨情况,主持人坐在演播厅里,为市民播报这场近年来最大的暴雨。
他擦了擦头发,看到了方嘉禾的来电。
之前方嘉禾想要他的电话号码,前前后后提了好几次,庄越听烦了,就把号码给了他。但真正拿到电话号码后,方嘉禾并不像他想的一样频繁地找他。
庄越按了接通,方嘉禾的声音就从那头传了过来:“庄越,你在家吗?”
直觉告诉庄越,方嘉禾待会一定要提出什么要求,因而他没有立马回答,而是问他:“怎么了?”
方嘉禾的语气变得有些犹豫:“今天雨好大,你也是一个人在家吗?”
“嗯。”庄越随意地应了一声,想起方嘉禾说过他们家以前住在另一个城市,那里很少会有这样的恶劣天气,估计也没怎么见过这样大的暴雨。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亮眼的白光,然后便是响彻天际的雷鸣,电话那头大概安静了快半分钟。
方嘉禾的声音弱了一点:“我们打电话会被雷劈吗?”
方嘉禾总是喜欢对一些事做出夸张的说辞,庄越觉得有些好笑,问他:“不是有避雷针吗,你家没有?”
“…我不知道。”方嘉禾回答得很认真,片刻后,又说,“我还是挂了吧。”
庄越看了眼外面的天空,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在远处划过,雷声像是炸开来,仿佛要把天空震碎。
他觉得有些吵,拉下窗帘,没有立马入睡。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方嘉禾发消息过来:‘你睡觉了吗?’
庄越回:‘还没。’
‘那你什么时候睡?’
‘不知道。’
那边沉默下来,庄越看着方嘉禾的聊天框反反复复在打字,最后都没有发出一条消息来。
‘我要看电影了。’庄越不去猜方嘉禾想要说什么,说了自己的事,起身往楼下的影音室走。
楼梯刚下到一半,方嘉禾便发了消息过来:‘我也想看。’
‘可以过来找你吗?人多一点会更有意思一些。’
‘随便。’庄越回复后就不再看手机,没过多久,方嘉禾就出现在了他家门口——以一种惊悚的方式。
庄越开门的时候,天空刚好划过一道闪电,方嘉禾本来就白,在闪电的衬托下几乎到了惨白的地步。
方嘉禾全身湿透,雨滴砸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嘴角却还往上翘,手里还举着被吹变形的伞。
庄越把人拉了进来,方嘉禾身上的衣服已经能挤出水来,水滴顺着他的裤脚落下,很快就在地上聚成了一小块水滩。
方嘉禾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地笑笑:“伞刚出门就坏了,就几步路,我就跑过来了。”
庄越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嘉禾不是第一次干出这种不经大脑的傻事,他把人推进了浴室,找了套新的睡衣给他穿。
影音室在地下一层,旁边放了一些老电影的碟片,也有时新的电影。
庄越问方嘉禾想看什么,方嘉禾坐在宽大的沙发床上,摇了摇头,说随便。
庄越便选了一部恐怖片。
这部恐怖片是今年上映,导演善用镜头的晃动和非血腥的恐怖镜头打造诡异的氛围。
然而事实是,方嘉禾在片头十分钟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无论是屏幕上变化的光影,还是那些音调急促的配乐,都没能影响他的睡眠。
庄越没有管他,自己看完了一整部电影,最后丢了个毯子在他身上,去楼上睡觉了。
这场暴雨大概持续了将近一周,方嘉禾比庄越还像在这个家生活的人,跟每个佣人都相处得很好,连厨师也会在他来时多做一道方嘉禾爱吃的菜。
在雨后天晴的那天,庄越则照旧取了车去湖边骑行。不过因为前几天的大雨,有一段路面积水过深,没办法骑得更远,他的计划受阻,提前回来。
院子里的草坪上摆了很多放置在地下室里的杂物,管家说到了定期清理储藏室的时间,就先把一些容易受潮的东西拿出来晒一晒。
几个款式过时的木柜横在草坪上,庄越在柜子的顶层看见了几个老旧的写生簿,其中也有几本画册。
他拿出来翻了翻,发现是温忻留下来的东西,写生簿上有她画下的风景,旁边还记录了她当时的想法。
而那几本画册中夹了许多洗出来的照片,看起来应该是温忻自己去画家的取景地拍摄的,只是并未对外发布。
在不多的只言片语里,温忻写下了自己为何如此痴迷于摄影。
‘摄影是瞬间的永恒。’
‘生活是一堵墙,摄影是一扇窗,我可以感受自由的风吹进来。’
庄越不理解温忻的话,也不明白她的事情,不过他还是把写生簿和画册带进了书房。
他找到一个靠里的位置,把东西放到了书架上。做完这件事时,他侧头刚好看见方嘉禾坐在花园的树下。
方嘉禾搬了把躺椅躲在树荫下,避免被太阳晒到,手里捧着一本书,遮住了大半张脸。
根据方嘉禾近期的阅读情况,庄越猜测他可能仍在看那本连载中的探险小说。
每当故事有新的发展,方嘉禾就会告诉他主角又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又遇到了什么危机。
哪怕庄越没有读过,也从方嘉禾口中清楚地了解到了这个冒险故事。
没过多久,方嘉禾就在躺椅上睡着,手里的书落在草坪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清澈得像是一块不掺杂质的水晶,云朵蓬松地堆叠在一起,偶尔遮住太阳,又逐渐飘远。
庄越走到方嘉禾旁边,捡起了那本被他落在地上的小说。
他翻了几页,跟方嘉禾说的内容大同小异。
太阳的温度不算高,微风一直拂过,空气中还有湿冷的青草气息。
庄越合上书,看着方嘉禾的睡姿。他一只手垂在椅子外,毫无知觉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天气过于好,他的脸颊有些泛红。树影像是起伏的海浪,在他身上浮动。
远处忽然吹来了一股有些强烈的风,叶片被吹出沙沙的声音,方嘉禾的头发也被吹得微微晃动。
细微的咔嚓声从旁边传来,庄越转头,发现是管家刚拍了一张照片。
“这是夫人留下的胶片相机,好像还能用。看你和嘉禾相处得很愉快,就试了试。”管家走过来,给他展示了一下相机的构造,“现在这种相机很少了,要放回地下室吗?”
庄越接过相机,摆弄了下镜头,取景框不太大,胶卷是管家才放进去的。
他收起相机:“不用,我拿上楼。”
回房间前,他看了看还在午睡的方嘉禾。
方嘉禾可能有些任性,也还有些胆小,但跟庄越相处的时候一直很安静,不会吵闹,具备让人喜爱的特质。
他想到了母亲零零散散的日记,那些也许能称得上佳作而未被发布出去的照片。
人是否必须要追寻某件事物,一定要有一个支撑自己的信念。
当时的庄越不太清楚,而在多年后忆起那个十四岁的下午,他隐隐约约明白过来。
自己和母亲在某些地方也许是有相似之处的。
作者有话说
一些只能留在回忆里的少年时光
温忻的自由是摄影,庄越的会是什么呢(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