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后,方嘉禾的生活并未发生很大的变化。
毕业季来临,虽然申请学校的时间很长,但大部分学员都会在八月之前投递申请资料。方嘉禾也忙着整理各类档案和证明,还要参加几所大学的开放日,再确定到底要申请哪所学校。
方嘉禾有意愿的几所学校中,有一所在他从前生活过的城市。和父亲商量的时候,两个人不知怎么,都想到了那所学校。
他和父亲看了看,除了离首都很远,其他条件都很合适,不过方嘉禾没想过会离开首都,因而也只是把那所学校作为备案。
庄越则很快就定下了学校,申请了康德大学的商学院。
康德大学建校悠久,美名远扬,商学院也被誉为富商企业家的摇篮,他们的同学里,几乎有百分之七十的人都申请了商学院。
当然,申请条件也很繁琐,等七月的初筛通过后,还有参加几场难度不小的测验,为此庄越总是待在图书馆里。
两个人见面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候通过短信联系。
方嘉禾去医院待了一会,玻璃桌上放着一束盛开的风铃,这是他昨天来时带过来的花束。
白紫渐变的花瓣沾着水珠,未有衰败的迹象,大概是方启华修剪过根茎。
方启华心情不错地告诉他,他已经申请了资产评估,等报告出来,就可以和买家进行下一步的商讨,对方的态度友好,这让方启华对这场也许是他作为公司董事的最后一场谈判感到自信。
方嘉禾走出医院时,庄越安排的车辆已经停在医院门口。
自从登记那天后,庄越再没有自己驾过车。
司机问他想要去哪,方嘉禾想了想,在手机里询问庄越的位置。
隔了一会,庄越回复消息,说自己正在康德大学的图书馆,准备去吃晚饭。
方嘉禾问他可不可以一起吃晚饭,庄越的信息在几分钟后发过来,回答说可以。
他们约在校门口见面,虽然是傍晚,空气也仍旧滚烫,像是闷在蒸笼里。
明明已经到了夏季,庄越仍穿着长袖衬衫,里面是一件短袖,方嘉禾猜测可能是图书馆的空调太冷,需要外套保暖。
他们没有选择很远的餐厅,而是步行到附近一家小有名气的餐馆。庄越说餐馆是一位毕业多年的学长开的,菜品新鲜,价格公道,很受学生欢迎。
只是餐馆的位置有些偏僻,要经过一条狭窄的巷道,再上一层楼。
庄越似乎来过,方嘉禾便跟在他后面。
他们来得早,餐馆才刚到营业时间,里面客人很少,几名服务生正在做店内清洁。
庄越点菜期间,方嘉禾抬头看了看店内的环境,简约的墙纸和浅色的地板,桌上还放置了一些当季的鲜花。
旁边有几名年轻客人,他们半是抱怨半是玩笑的吐槽老师布置的作业,气氛很是松弛。
大概受到了他们的感染,方嘉禾忍不住想到他们以后的生活。
也许会像旁边的人一样,每次见面聊着遇到的麻烦,有空时互相参观对方的校园,一起旅行,看日出日落。
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店外也排起了队伍。
方嘉禾和庄越吃完出来后,本就不宽的巷道几乎可以称得上拥挤。他们刚走到一半,前面就拥堵住了。
有一对不愿前后站的情侣,跟周围的人起了冲突,方嘉禾也被波及到,被人群挤得后退两步,撞到了庄越的手。
店家赶忙来调解,又过了几分钟,才终于让出一条可以经过的空间。
方嘉禾回头等庄越,发现他的脸色有些白。
视线下移,方嘉禾便看见了他浅色的袖子上洇出了一点红。
“你衣服怎么了?”方嘉禾托住他的手臂,掀起衣袖,上面缠了好几圈纱布,最外层的血迹比外套上的血迹范围大了好几倍。
庄越皱了皱眉,想要放下衣袖,但被方嘉禾阻止。
“你这里怎么了?”方嘉禾盯着那片血迹,反应有些过度,手指不自觉抓紧庄越的手。
“蹭到了,没事。”庄越比他平静得多,慢慢掰开他的手指,说,“待会换个纱布就可以了。”
那么多的血,要么伤口很新,要么伤口很深。
即便到了清创室,方嘉禾也不愿离开,坚持要看庄越的伤口。
护士一点点挑开纱布,庄越白净的皮肤上露着一道很长的划痕,跟他口中的蹭到一点也不相符,方嘉禾都想象不到庄越是碰到了什么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但庄越并不想提及伤口的来源,方嘉禾只好放弃追问。
经过几番处理后,虽然止住了血,但方嘉禾始终放心不下,担心庄越的伤口裂开,主动提出帮他背书包。
庄越的肩带调得很长,方嘉禾背上后有些松松垮垮。
他们站在路边等待司机驱车过来,两旁矗立着高大的建筑,平坦的道路上车辆来来往往,余晖从天边蔓延开来,街道口像是一道横截面,截住了落下的橘色光芒,也截住了还未落下的太阳。
方嘉禾拿出手机,想要记录下落日。
在漫天的晚霞里,方嘉禾听见庄越念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转身,手机镜头也对准了庄越。
金色的光线从侧面打在了他身上,连他的脸部线条都泛着淡淡的光晕。
方嘉禾很快按下了拍摄键,去听庄越接下来的话。
庄越看了他几秒,忽然抬手碰了碰他的头发,捻下一片碎屑,而后提醒他:“车来了。”
坐进车里时,方嘉禾的心还在不明缘由地加速跳动。
他们照常告别,回到公寓。
一周后,凌晨三点五十七分,方嘉禾接到了方启华秘书的电话,通知他方启华的状况很差,需要紧急手术。
医院再次下达了病危书,并且让方嘉禾在同意书上签字。
方嘉禾从黑夜等到太阳升起,哪怕经历了五个小时的手术,状况仍旧不乐观。
方启华躺在监护室里,意识不清,仪器显示出他的心跳,代表他生理意义上还存活着。
但方嘉禾有种预感,觉得父亲这次可能真的要离开他。
庄越很早就赶了过来,他们聊了一会,但方嘉禾很没有心情,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他的神经,让他难以集中注意力。
那几天的记忆浑浑噩噩,方嘉禾觉得很累,但难以入眠,偶尔能够浅眠一会,很快又因为心慌而醒来。
某个清晨,方启华终于清醒过来,他抓着方嘉禾的手,很久都没有开口。
插在花瓶里的百合早已枯萎,花瓣失去了水分,皱巴巴的缩在一起,往下垂着。连日的坏消息夺去了大部分人的精神,也没人注意到那束枯萎的花。
“要是当初不那么冲动,现在应该会不同吧。”方启华叹息着,他已经虚弱得连发出音节都很费力。
回望短短几年,妻子病逝,公司濒危,最初来这里的雄心壮志似乎也被磨得不复存在。
“但没有后悔的机会了。”方启华看向虚空,浑浊的眼中满是怀念。
“以前在滨城的时候,多好。”
这是方启华清醒时对方嘉禾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是不是自己也有点怀念滨城的生活,方嘉禾那晚梦到了以前的事。
夏冉和方启华都在,他们还住在原来的居民楼里,每天早上定时响起的闹钟,夏冉为他准备好的早餐,方启华下班时带回来的玩具。
夏冉偶尔肌肉酸痛,方嘉禾就会帮她在肩上贴上膏药。方启华有段时间总是应酬,凌晨才到家。
尽管他进门时会放轻动作,但方嘉禾还是能准确捕捉到他开门的声音,然后便是父母低微的说话声,似乎听见他们的声音,睡得就会更安心。
梦到了后面又有些无厘头,方嘉禾听见有人敲门,门后的人竟然是庄越,不过是十二岁的庄越。
他皱起眉,问方嘉禾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方嘉禾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庄越双手抱臂,自然地走进来,说:“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方嘉禾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但也忘了追究,高兴地给他介绍自己的玩具。
只是这样的氛围过了没多久,方启华和夏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他们要去另一个地方,让方嘉禾好好照顾自己。不管方嘉禾怎么阻止,都没能拉住他们的手。
他站在房间里,大门后面的走道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白色通道,父母的身影也逐渐远去。
方嘉禾的腿像是被定在原地,他呼喊了许久,也没有人回应。
半醒半醒之际,他忽然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肩,像是要拉住他,也像是要推开他。
方嘉禾不想被抛下,抓那只手抓得很紧。
大概是情绪太过激动,他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入眼的是冷白的灯光和庄越的脸。
梦的场景都从脑海中消失,方嘉禾愣愣看着庄越,突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直到庄越先开口:“毯子掉地上了。”
他说话时垂下眼睫,绅士地替他叠好薄毯。
方嘉禾坐了一会,说:“我梦到你来我家了,很早以前的家。”
庄越坐在他旁边,也像是在认真听。
“我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大海,黄昏的时候很漂亮。”他在那个房间里看了无数次日落,以前都不觉得有多好看,现在却又觉得怀念。
“以后我们回去看一次吧。”方嘉禾问庄越。
庄越看着他,外面的声音一刻不停,有护士匆匆跑过的脚步声,也有家属的交谈声。
“嗯。”庄越移开了视线,却又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作者有话说
要分开了(///▽///)我怎么有点激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