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冉还未成为医院的常客时,庄越被方嘉禾邀请过去过他家几次。
夏冉是个很温柔的人,无论作为母亲还是女人。她脸上总是带笑,唯一一次对方嘉禾生气,是因为方嘉禾有一次晚回家没有提前说。
庄越去的时候,夏冉站在门口迎接他,方嘉禾则迫不及待地过来跟他打招呼。
上周是庄越十四岁的生日,庄天明和他一起吃了一顿晚餐。
庄天明一如既往地同他谈论如果做一个成熟理智的人,学会控制自己的想法, 要对喜欢的事情始终保持谨慎态度,因为这类事情向来会影响他们的判断力,他们绝不能掉入冲动的漩涡,而后为他安排了两个小时的心理辅导。
庄天明向来很看重庄越的心理状态,谨慎到几乎警惕的程度,希望他不要步入温忻的歧途。
方嘉禾得知庄越的生日后,再三邀请。在学校来找他,放学也来找他。
方嘉禾的耐性向来不错,即便别人拒绝,也会坚持做。庄越觉得如果自己不答应去他家一次,很可能会被方嘉禾追到他的下一个生日。
庄越曾经来过一次方嘉禾的家里,那时他并未注意里面的布局。
只是现在进来后,他就不得不注意到这个与自己家装修得迥异的房屋。
刚一踏进前庭,方嘉禾就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夏冉布置的花园。
“我妈妈养的,漂亮吧?”方嘉禾不需要庄越回应,只是想和庄越分享。
客厅的展示柜很多,几乎每个展台上都有方嘉禾的东西,靠近走廊的地方还有一面方嘉禾的成长墙,上面记录了方嘉禾过去十三年的模样。
从在襁褓里还睁不开眼睛,到第一次会走路,照片的背景也从小房间逐渐变成了更大更漂亮的房间,不变的是夏冉和方启华一直在他旁边。
庄越看了几秒墙上的照片,移开了视线。
方嘉禾先是递出自己准备了很久的礼物,而后带着庄越去厨房门口偷闻黄油的香气。
方嘉禾躲在门边,跟庄越解释:“我妈妈说蛋糕没做好之前,不让我进厨房。”
庄越为夏冉的这个决定感到英明,因为那些蛋糕很可能撑不到上桌的那一刻,就会被方嘉禾吞进肚子里。
“我妈妈是最近才开始学的,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欢,你就说想喝水,我帮你吃掉,好不好?”方嘉禾靠近庄越的耳边,遮遮掩掩地跟他商量。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大,夏冉在里面应该能听得很清楚。
小蛋糕端上来的时候,方嘉禾吃了很多,期间一直时不时偷瞄庄越,想看他是否有任何暗示。
庄越还没开口,夏冉先轻轻拍了一下方嘉禾的脑袋:“你一直盯着人家做什么,再吃两个就不许吃了知道吗,待会还要吃晚饭。”
夏冉就算严肃起来,也不会令人感到拘谨。方嘉禾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依依不舍地吃着自己最后的两个蛋糕。
她把目光转到庄越身上,散发着慈爱的气息:“小越,不喜欢的话阿姨还买了一些其他的零食,不要勉强。”
小蛋糕的味道跟外面的口味不太一样,缺了些甜度,吃起来口感也会更软一些。
庄越看着夏冉和方嘉禾的互动,觉得世界上大部分母子或许都应该是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模样。
方嘉禾偶尔的天真和傻气,也都有了合理的出处,而且在母亲面前尤其突出。那种肉眼可见的亲昵,无意识透露出的娇气,像是和谐家庭中母子关系的范本。
晚餐期间,夏冉做了一道自己那边的家乡菜,跟首都的口味比起来偏甜一点。
方嘉禾的家里没有特意聘请高级餐厅的厨师,菜色也并非多么精致稀奇,
庄越嚼了两口,忽然意识到,无论是小蛋糕还是夏冉做的食物,它们跟精心装点过要吸引消费者注意力的东西不一样,里面包含了别的东西。
而那一点别的东西,是造成方嘉禾跟自己不一样的源头。
吃完饭后,方嘉禾拎着相机过来问他:“我们一起拍吧?”
他说自己每次生日都会拍照纪念,说着又凑近一点:“好吗?”
庄越不知道有没有别人发现,方嘉禾仰头的时候,会露出下巴尖的痣,再往下一点,就是细白的脖颈。
他没有拒绝,方嘉禾便让母亲当摄影师,自然地靠在庄越身边,比了个很傻气的耶。
夏冉过来摸了摸庄越的头,温柔地祝他生日快乐。
只是在后来的两年里,方嘉禾的这种傻气不再那么明显可见。
庄越第一次去医院探望夏冉时,也是方嘉禾在楼下来接他。
方嘉禾看到他后短暂地笑了一下,眼睫垂下,很没有精神。
在和方嘉禾去病房的十多分钟里,两个人始终保持沉默。
这种情况很少见,因为方嘉禾总是喜欢讲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今天他始终没有抬起头。
起先庄越并不清楚,直到他亲眼看到了夏冉,大概明白了一些。
夏冉那一跤摔得不轻,庄越从庄天明偶尔的言语中得知,夏冉得了一种很难治愈的疾病,初始的症状是肌肉酸痛,然后器官跟着受到影响,身体会变得十分脆弱。
才过去几个月,夏冉红润的脸颊已经变得沧桑,眼角刻着病痛带来的痕迹。
方嘉禾则跟刚才在电梯里垂头丧气的模样不同,他积极地为夏冉做她可能想做的任何事,又跟夏冉一五一十讲述着自己在学校发生的事情。
夏冉昨天进行了一场小手术,精神不是很好,庄越在病房里待了一会,没有打扰太久。
方嘉禾送他出医院,刚一出病房,方嘉禾又变成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夏冉的身体损耗得很快,那些具有针对性的昂贵药物对她的身体同样有着不可逆转的伤害。
冬天的时候,庄越又去了一次医院。
方嘉禾已经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无精打采,好像学会了如何平衡自己的伤心和生活。
夏冉则更加虚弱,说几句话就要咳几声,一句稍微长一点的话,要分成好几次才能说完整。
庄越想起方嘉禾家里的那面照片墙,十二岁前,方启华和夏冉没有缺席过一次方嘉禾的生日。
而从十二岁过后,那张照片墙上便很少再有新的合照出现。
回忆起那两年,庄越反而记不太清,方嘉禾像是蒙上了一层雾霭,表情不真切,笑容模糊。每周清晨,庄越总能看到接送方嘉禾的车辆经过路口。
方嘉禾十五岁生日的前几天,庄越碰巧看到有关周边徽章的售卖消息。
他不明白这只是一套小说的几个徽章,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购买,而且价格与成本差距显著,不过他还是买了下来。
至于为何要送给方嘉禾这个礼物,庄越没有多想。他不考虑自己的行为对方嘉禾有何意义,也不考虑方嘉禾对自己态度会有何变化。
庄越不关心的人事物有很多,那个时候他会注意到方嘉禾的性格变化,但不会太关心他的行为动机。
方嘉禾捧着装有徽章的礼品盒,他体型偏瘦削,肩膀比庄越窄一些,跟其他的oemga比起来并无多少特别之处。
大多数omega在庄越眼里,除了信息素的不同,都没什么区别。
不过那天方嘉禾露出的笑很真切,有几缕头发被山顶的风吹得立了起来,这让他觉得买这款徽章称不上冲动的决定。
夏冉葬礼那天,方嘉禾笑得很艰难,像是被输入了露出笑容程序的机器,麻木又标准化地对待每一位前来悼念的人。
不好看。
也许是白天受到了葬礼的气氛感染,庄越的心情也不怎么轻松。
夜晚来临时,他选择了出去走走。
沿湖步道很长,因为天气原因,道路不适合骑行,他便只戴着耳机出去散步。
在回程的路上,他看到了坐在岔路口的方嘉禾。
春季来临,悬铃木也终于褪去枯黄的叶片,翠绿的枝叶散开,夜晚的空气里混杂着草木的清香。
方嘉禾坐在长椅上,像是庄越第一次在路口看到迷路的他。
那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庄越有些记不清,猜测自己可能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居然有人会不记得自己家怎么回。
现在的情况跟当时好像也没差太多,一次是不知道怎么回家,一次是不知道如何回家。
方嘉禾安静得像是要融于黑夜中,庄越觉得方嘉禾还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因为他勉强自己的样子很明显,不怎么适合他。
方嘉禾仰头看他的时候眼睛已经有了隐约的泪光,在路灯照映下很明显,不过他本人估计没有意识到,还在努力挤出笑。
庄越把自己的耳机递了过去,里面播放着舒缓的音乐,隔绝了外界困扰,也不失为一种逃避的办法。
方嘉禾戴着黑色耳机,起初还想要克制,后来就有些控制不住。
方嘉禾哭得肩膀颤抖,但呜咽的声音很小。
他本来想离开,让方嘉禾自己慢慢平复心情,结果方嘉禾的脑袋突然往前低了低,像是靠在他身上。
庄越下意识想要推开他,不知怎么,手碰到方嘉禾的时候,又没有真正用力推开他。
他的手停在半空,改为拍了拍方嘉禾的肩。
晚风一阵一阵的吹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果香混合在潮湿的空气里,跟庄越在方嘉禾分化那天闻到的很像,但要更清晰一些。
在静默的夜里,方嘉禾靠在他身上的短暂时间里,庄越想,以前的方嘉禾不是不好,不是很令人厌烦,除了偶尔有不清楚界限的行为,他那些傻气也不必消失得这么快。
如果世界上都是墨守成规的人,那一定很无趣。
总的来说,他认为自己对方嘉禾的包容度较别人来说高一些。
至少不如后来方嘉禾所说的那样,经常生气。
作者有话说
庄越:我有经常生气吗
方嘉禾:庄越是个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