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锡白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但宁愿冒着大雨回去,他也不想在宋府多待上一刻。
禄儿见到他浑身湿透还一瘸一拐的衰样,圆滚滚的眼睛里立刻又蓄满了眼泪。
“大人………”
“你家大人还没入土,先别急着哭丧。”
元锡白本身就累得狠了,连声音都虚浮无力,更没空去搭理像个跟屁虫哭包一样的禄儿了:
“我累得很,你去厨房那叫人烧一桶水来,我要沐浴。”
“可、可大人你的身体……”
“快去!——”
元锡白近年来很少有这么烦躁的时刻,他斜坐在椅子上,眉间紧蹙,挥了挥手把禄儿赶走了。
他里衣外披了一件足以把整个人都罩起来的厚斗篷,结果两件都被雨淋湿得彻彻底底。
下面那被塞进去的小球虽然停止震动了,但方才在宋府的时候也没来得及将其取出,便一直尴尬地挤在那肉穴深处,走一步便不轻不重地磨一下穴心。
事到如今,元锡白已分不清大腿间那片异样的湿滑是雨水还是其他别的体液了。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沐个浴,把全身上下那股挥之不散的味道洗掉。
忽然,门外又响起了两下小心翼翼的“叩叩”声。
元锡白闭着眼睛不耐烦道:“不是让你去叫厨房烧水吗?滚出去!”
门外的脚步声顿了顿,传来了一个怯怯的声音:
“兄长,是我。”
元锡白像被一棒槌打醒了般,猛地睁开眼,一骨碌地从椅子上爬了起来。他刚要开门,低头却瞥见自己领口上几点醒目的精斑,心中把那姓宋的又暗骂了一通,转头随便拿了件袍子罩在了身上。
“柯儿,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来人是他尚未及笄的小妹元玉柯,一双大眼睛占了小半张脸,脸色带着些病态的苍白。她身材瘦小,雪青的披风像个宽大的罩子随风拂动。
“禄儿跟我说你昨日没回府,他也不敢去找你,便同我说了。”
元锡白摸了摸他小妹的头,帮她掩紧了披风,轻轻推着往厢房走:“柯儿懂事了,知道关心兄长了。”
他这个小妹本就是不足月的早产儿,从娘胎里带出来了一身病,这么多年就靠那几贴药吊着一缕香魂,吹不得风更淋不得雨。
“我和姥姥都很担心你。”
元玉柯仰着头,黑乌乌的眼睛盯着元锡白看。
“怎么姥姥也知道了……”元锡白觉得头疼。
“柯儿,下次这种事就别告诉姥姥她老人家了,我是出去办事呢,忙的时候确实晚上是赶不回来的,你们也别瞎担心了啊……”
“尤其是你——”
元锡白将他小妹送进了厢房:“上回翠儿跟我说你又偷偷把药倒花盆里,怎么一回事啊?”
“太苦了。”元玉柯诚实地答道,坐在床檐上任元锡白替她脱去鞋袜。
“苦就能不吃药吗?”元锡白灭了烛火,无奈地揪了一把他妹的耳朵。
“那几帖药是宫中御医开的,抵得上我小一半的月俸,以后都不能倒掉了,知道吗?”
“唔。”
元玉柯偏偏不应声好或不好,只将头缩进被褥里,余下一双大眼睛在外瞅着元锡白。
“……臭丫头。”
元锡白轻轻笑了一声,把她那倔强的眼皮给摁上,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睡觉。
博山炉升起白烟袅袅,是安神的檀香气息。
更漏一点一滴,销尽此夜沉沉。
*
“大人。”
屏风后,浴桶中白汽蒸腾。
宋钊慢慢起了身,颈背部的肌肉线条流畅优美,水珠沿着那极具力量感的身躯滑下,贴着劲实的腰线一直落到脚踝。
“何事。”
他长发散落,拿了件鹤纹素袍随意披着,比起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公整,竟多了分出尘不羁的俊逸感。
钟子义不敢造次,只在门外压低了嗓子道:
“据暗线探报,老爷昨日回上京了。”
宋钊动作不停,只是眉心多了一丝厌气:“他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人偷偷摸摸返京,连儿子都防这么紧,老头这次看来是来者不善。”
钟子义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低头听宋钊的吩咐。
“罢了。”
宋钊将头发擦净,穿上里衣:
“明日把洛鼎松与吴新丰叫来议事,一定要将老爷盯紧点,如若他靠近皇宫,马上禀人通报于我。”
“是。”
钟子义俯了俯身,消失在屋外雨幕之中。
*
因着下了一场暴雨的缘故,入了伏的暑气被削了不少,迎面拂来的风也带了丝早秋的凉意。
先前招摇茂盛的八仙花眨眼便过了花期,鲜姸的花瓣铺满了青石小径,树丛中只余了一个个光秃秃的花心。
但俗话说得好,一花落就有一花开,宫中那一碧千顷的荷塘被这雨浇了一阵,竟将那藏在荷叶底下的花苞彻底催熟了,白粉芙蕖纷纷从泥里冒出了头,相挤着开满了大半个荷塘,池边一时弥漫着清新淡雅的气息。
元锡白应邀去参加张宇贤闺女的百日宴,刚走到张府门口,便见到门口停满了马车,后边拉着装满了奇珍异宝的箱箧,那箱壁上高调地用金漆出了“诸葛”二字。
只因张宇贤的夫人乃是赫赫有名的“上京第一才女”,诸葛家的二小姐诸葛酒酒。
元锡白总觉得张宇贤这人也算傻人有傻福,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从四品鸿胪,家里也并非名门望族,和诸葛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偏生这位诸葛小姐独独喜欢张宇贤这股“傻劲”,哭着闹着都要嫁过来。
两人婚后也恩爱非常,不久后张夫人便怀了身孕,听闻那孕期时,诸葛家也是像这般一马车一马车地将补品拉来张府。
“呀,元贤弟来了。”
一进门先遇上的不是张宇贤,反而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张夫人。
诸葛酒酒是位才貌双绝的美人,先前还与当今皇后宋芷岚并称“兰泽双姝”,之前有位与她曾有一面之缘的诗人曾经称赞过她“眉如文殊,肤胜皓雪。姿若蒲柳,唇似衔丹。”“恍若芙蓉秋水畔之神女下凡尘”。
元锡白不是第一次见她,但仍是为张夫人的容貌恍了一瞬。
“总觉得嫂嫂气色比先前变了许多。”
要说哪里变了,除了生完孩子丰腴了些许外,她的脸上还洋溢着为人母的喜悦,仿佛一枝放得热烈的桃花。
“噢?子初这是说我胖了?”诸葛酒酒佯装生气状,但还是亲切地唤了元锡白的表字。
元家没落前与诸葛家也是世交。
“岂敢岂敢,我若是真这么说了,宇贤兄便要赶过来揍我了。”
话音刚落,门后就响起张宇贤大咧咧的声音:
“好哇,你们两个背着我在讲什么小话——!”
元锡白与诸葛酒酒相视一笑,默契地收了声。只留下张宇贤一人疑惑地瞪着眼。
“说起来,你家今天可真热闹。”
元锡白指了指门口看不见尽头的马车,张宇贤立刻苦着脸“唉呀”了一声,把他拉到角落说小话:
“还不是因为诸葛家那老头说要办隆重点,不能丢了脸面,这次还请了一大堆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元锡白笑他:“你自己的生辰估计都没你闺女隆重。”
张宇贤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而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拉住元锡白的手小声道:
“我原本想让你坐主桌的,但这次来了这么多大人物,我、我只能………”
元锡白明了他的未尽之言,反握了他的手,示意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些年来旁人对他的冷遇不计其数,他早就习惯了。
“对了,这次好像还特地请了左相来给囡儿起名呢。”张宇贤又提了个话茬。
“左相快致仕了吧。”元锡白漫不经心地答道。
“是啊,而且他老人家身体也不太好,我本来想递帖子到右相府的,结果他们管事说宋大人近日都不在府。”
“………”
难怪他这么久没去宋府宋钊也没来兴师问罪,敢情是自己也摊上事儿了。
元锡白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宋大人日理万机,估计在忙。”
“他在忙什么你不知道吗?”张宇贤奇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
张宇贤眨了眨眼:“有人看见你一周之内去了两次宋府,还是宋府的马车把你送回家的,我还以为你们突然熟络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