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见宋钊时眼睛一亮,得了他的首肯后,才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布包,在桌上缓缓摊开:
只见里头赫然躺着一枚雕琢精致的青玉蟠龙螭角印玺,色泽莹润,非同凡品,背后还用篆书刻着“天绶永昌”四字,确是如假包换的传国真宝。
房中众人见之皆倒吸一口凉气,似是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太子垂下头,神色腼腆:“元先生,方才……非是孤有意相瞒,您推测得不错,父皇从未与我素来不甚亲近,我同姐姐也确实都不知这玉玺在何处,它之所以会在我身上,是因为……这是宋娘娘交与我的。”
元锡白死死地盯着宋钊,眼前霎时腾起一片雾气来,但当着众人的面,他还是猛地转过头,强行按压下心底的狂潮汹涌,哑声道:
“……皇后娘娘久居深宫,怎会提早预料到此事?”
“亦是我同她说的。”
宋钊捂着嘴轻咳了几声,声色一缓:“那日解语姑娘传信至宫中,我正好在鸾凤阁内照顾姐姐,便将信中情形大致同她讲了一些。”
太子便接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解释,神情比方才轻松了不少:“后来我去鸾凤阁给宋娘娘探病时,她……便将所有门户都闭了起来,我被领到了她的床前,同她讲了好些话。最后,宋娘娘掀开了她的枕头,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玉玺,还将它塞给了我——”
“我当时非常惶恐,不知为何宋娘娘会有这种东西,也不知她为何要托付给我,而不是……而不是四弟弟。”
太子眼睫微动,又回想起宋芷岚那只瘦削却温柔的手,还有总是含着笑的眉眼,即使染上了病色,也依然如此动人:
“虽然从前父皇总不让我说,但宋娘娘在我心里,便同我的亲生母亲一般,待我也是千般万般的好,宫中上下的大小侍从宫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我接过宋娘娘的玉玺之后十分忐忑,便找了宋先生商量。宋先生那日便嘱咐过我,这事不得让除了我、他、宋娘娘以外的第四者知晓,我也懂得越多知情人便越危险一事,故而一直将此事埋在心底,打算出宫后再同宋先生商议。岂料……再次见到宋先生,他已是重伤昏迷之躯……”
徐达听罢,叹了一声:“身为蒲苇,心如磐石。皇后娘娘的审时度势、当机立断之能,足以令如今许多当朝为官的男子都自惭形秽,此次逢危能得她相助,也是吾等之幸啊——”
身为四皇子生母的宋芷岚竟将传国玉玺交付给了太子,其中喻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玉玺的所在水落石出,众人心口的那块大石也算真正落了地,但室中的气氛却依然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之感。
琴解语抬目看了看从方才起便默然不语的元锡白,还有扶着屏风静望着他的宋钊,心下一明,便悄悄地拉着余下几人去了另一间雅室,特地帮两人掩上了门。
室中一时恢复了无人时的静谧。
烛台灯花漫长地燃着,偶尔听得几声轻微的噼啪动静。帘外春雨仿佛云中被打翻了的满盘珠玉,东风乱弦一扫,便纷纷扬扬地坠在了檐下阶前。
元锡白的身影像块缄默的石头般,在原地伫立了半晌,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似乎又什么都不想说。
最后,他在心中狠狠叹了一口气,刚欲抬脚离开时,却觉后腰一紧:
那枚双鹤血玉的绦带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截住了,接着一寸一寸地被收拈握在了掌心中——
被烛烧得昏黄的屏风上映出了宋钊的侧影,像极了那志怪小说中吸人精魂的妖怪美人。
元锡白面色涨红,咬着牙根道:
“……松手。”
“不松。”
“我现下没话同你说。”
“我有话同你说。”
元锡白猛地扭头,怒声道:“你!!———”
只见宋钊仰首望着他,墨发散乱如瀑,那张俊脸更是如明珠般灼灼,令人不敢直视其貌。
“小白……”
他的声音还带了一丝喑哑:“我好疼。”
“你还知道疼!!?”
元锡白虽然知道这是那人装可怜的手段,但心房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颤,连带着那股怒气也跟着短了半截。
“将我骗到清风峡同李敢在一块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是如今这般下场??如果我没有及时发觉,那里根本不会有人去救你,堂堂右相现在已经成了棍棒下的一具尸体了!!——”
“你知道我一个人闯进皇宫的时候在想什么吗!?你知道我抱着失去意识的你,在街头上找不到一个接应的人的时候在想什么吗!?你以为,将我护得万分周全,再自己一个人跑去送死我会觉得好过吗!?”
元锡白喉头一哽: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看不懂你,莫非你觉得,在你死之后……我还能独活?………”
宋钊沉默地承受着劈头盖脸的质问,轻咳了几声,伸手想去抚元锡白的脸,却被他生硬地躲开了。
“……我不想同一个连自己安危都置之事外的人待在一起。”他听见那人闷声道。
看来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宋钊心中一叹,慢慢垂下了眼帘,手中却不动声色地拽着那璎绦骤然发力。
“…啊!!”
元锡白一时不察,被那绦子拽得失了衡,脚底一滑,还未等反应过来,便狼狈地跌倒在了那人身上。
宋钊便顺势搂住了元锡白的腰,借着冲力将他牢牢地抱在自己怀里,将头埋在了那带着暖香的肩颈处。
元锡白感觉到那人带着凉意的亲吻,瞬间毛都炸了:“宋钊!你这混………”
“小白,都是我的错,你骂我吧。”
宋钊闻着鼻尖那股久违的气息,安然地闭上了眼,低声喃喃道:
“那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雨下得好大,我好想听你的声音,但是又想,小白被我亲手骗到了好远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会来呢……”
“你骂我吧,骂一百句一万句,骂到你解气为止。可是你不能不让我抱着你,也不能让我听不见你的声音——”
元锡白脱口而出的脏话被迫吞回了肚子,心尖一酸,眼眶的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一颗一颗豆子似地砸在了宋钊的肩头。
“小白,我很想你……”
宋钊紧紧地抱着元锡白的身子,像抱着某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眼底尽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我……日后再也不欺瞒你了,发生了什么大事都同你说,这样可好?”
元锡白眼眶通红,仍是止不住泪:“你立誓。”
“我立誓。”
宋钊执起元锡白的手,五指缓缓地摩挲进了他的指缝:“我宋钊此生,无论大事小事,对元锡白绝无半点期罔,如有所违,必将受天怒雷殛而亡,死后不入黄泉……”
“呸!——谁让你发这么毒的誓了!”元锡白急着把宋钊的嘴捂上,强行堵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宋钊则安静地凝视着他,眸中露出了一丝隐隐的笑意。
元锡白被三言两语搞得硬生生熄了火、现下像个半瘪不瘪的皮球杵在他怀中,面上半是恼怒半是心疼,甚至还有一滴泪尴尬地悬在眼眶上,半天才道:
“你哪儿疼?”
“什么?”
元锡白撇了撇嘴:“方才不是说‘我好疼’吗,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