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孟坐上了开往地下一层的巴士。
由于时间已经接近凌晨的缘故,车上只有两三个人。
两个看起来痞里痞气的男人。
还有一个人带着鸭舌帽,看不清脸,也不知道性别。
清孟并没有太过在意他们,只是盯着窗外。
从疏散点回来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而关乎试剂临床试验如何展开的研讨会就定在明天。
在那之前她要去一个地方。
车上越往上走就越发热闹了。
通宵营业的餐馆,街道上勾肩搭背的人群,他们高谈阔论、唱歌嬉闹。
即便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可能明天就要死了,可借着这最后一点时间,他们越发肆意张扬,看起来便越像是鲜活的人。
到了第十层,层与层的交界处便开始有了驻扎的防卫军。
即便是入了夜,防卫军也并不会休息。
透过窗户清孟看清了这些军人的脸。
他们的面孔十分年轻,却又都饱经风霜。
其中竟然还有几张女性的脸,这让清孟不自觉地又联想到了邢禾。
那人一身军装对自己笑的画面好像还在昨天一样,可转瞬之间竟已经是天人两隔了。
如果邢禾还好好的活着,她会不会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清孟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胸前。
那封四四方方的信正稳妥地揣在怀里,靠近着心脏的位置。
只是它的主人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将它打开。
清孟其实早就对邢禾的犹豫和仿徨有所察觉。
她知道,邢禾拒绝她表白的那天晚上,靠着墙在门口坐了一整夜。
也知道,离开小院前吃的那顿饭,邢禾是故意等到最后才离开。
邢禾以为自己的留恋藏的很隐蔽。
如果清孟真的心灰意冷,确实永远不会知道邢禾假借吃饭的借口一直在看她。
但若是两人都如对方般割舍不下。
那道视线便如同毫无遮拦一般。
可即便第一时间看出了这一点,她也只是固执地盯着邢禾的那几句话钻牛角尖,不肯放下自己那可悲的自尊。
清孟习惯于规划好自己的人生,她想过与邢禾一直相互扶持、幸福安稳的生活在一起。
甚至也想过两人有缘无分,在分开之后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唯独没有想过,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就戛然而止。
她都已经想好了,即便邢禾说了那么难听的话。
但只要她亲口说自己不是真心的,她就马上原谅她。
可惜的是,她等不到邢禾向自己低头。
在这一瞬间,清孟突然有些后悔。
后悔总是妄自菲薄,不相信邢禾对自己的感情。
后悔明明看出邢禾的异常却没有立马去探究背后的原因。
后悔觉得还有很多以后,所以还能用离开邢禾去安置点来惩罚自己和对方。
如果她再坚定一些。
事情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可惜最金贵的药便是后悔药,这世间也没有如果。
末世中的天气变幻莫测,极端的炎热和极度的寒冷转化起来也只在一瞬间。
安置点的大门采用了特殊材料,能够隔绝绝大多数的气温变化,尽最大可能保证内部的气温平衡。
地下的空气流通主要依赖于最新研发的新风循环系统。
得益于这些精巧的结构,人类才免于在气候变化中灭绝的结局。
今日的气候便是处在严寒当中。
汽车到了终点站,车上仅有的几位乘客都下了车。
一下车清孟便感受到阵阵冷风从看不见地的缝隙中穿透过来。
这是因为要全方位地采用特殊材料将住宅区囊括在内的成本颇高,人类的生产力尚未恢复到这样的水平。
所以目前整个安置点内主要起到保温作用的依旧是土层和混凝土结构层。
最底部的几层离地表越远,就越有助于保持稳定的温度区间。
靠近地表的地方则是依然无可避免地会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
外界热,这里便热。
外界冷,这里便冷。
极度的寒冷和炎热会死人的,幸存者中早已经有数不清的教训证明了这一点。
就算第一层的气候变化相较起地表好了不少,生活在这里对人类来说也并不好受。
民间甚至有一句顺口溜广泛流传。
‘宁愿在第十层睡大街,也不愿意在第一层住别墅。’
只要是身体健全的人都会拼尽全力去往去更深处的楼层。
理所当然的,这一层便变成了实质上的鬼层。
这里落魄而荒凉,只有重伤未愈,四肢残缺,没有依靠和出路的人才愿意留下来居住。
尽管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也依然可以看见许多人蜷缩着身子躺在路边。
他们全部依靠着指挥中心每日按时下发的临时补贴过活,如果明天早上醒不来也没有人会在意。
清孟拢了拢衣领,轻车熟路地穿过路灯照射下的街道,拐进一条小巷,最后在一座活动板房面前停了下来。
活动板房整体结构由坚固的轻钢组成,中间还做了夹芯板层以达到保暖防火的作用。
正面有一扇暖木色的铁门,门上还挂着一盏黄色的小路灯。
与四周一众茅草和篷布搭建的避难所比起来,明显整洁明亮到有些格格不入。
在这一层,轻钢和夹芯板算得上是非常紧俏的材料,可以见得其主人也必定不是寻常的人物。
清孟轻轻地敲了敲门。
“祁予。”
里面传来一句有些警惕的声音。
“谁?”
“我是清孟。”
房内回应了一声:“稍等。”
没过两分钟,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正是清孟口中提到的祁予。
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后,清孟走了进去。
屋内少见的供了暖气,但此外就没有什么设施了,只剩下桌子和一张病床。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桌上摆了一盆鲜活的小野花,生机勃勃的样子看起来让人眼前一亮。
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看样子好像是睡着了。
这是鲜花的主人,也是祁予的妻子,阮溪。
即便是躺在床上阮溪也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容貌,只有暴露在外的肌肤透露着一股不健康的白色。
只因为阮溪也是异种。
一旦被其他人发现,他们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杀掉她。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即便是在家里,祁予也将阮溪保护的很好。
“坐吧。”
祁予给清孟倒了杯茶。
“计划有变动吗?”
暖气烘得人有些热,清孟取下了外套,“没有变动,一切和之前的预想差不多,临床试验大概率是不能成功的。”
祁予挑了挑眉:“那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清孟打开了手中的箱子:“照之前答应你的那样,这里是总共七只试剂,半年一只,用完阮溪就可以基本恢复正常了。”
祁予双眼微缩,拿起箱子中的试剂,宛如抓住了唯一的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将试剂收好,放在最安全的位置。
期间*阮溪咳嗽了一声,祁予便立马过去坐在床边轻拍着背部哄她,一直到她重新睡熟过去。
重新坐下来之后,祁予才又再次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前约好的是,安置点那边的审核程序不能通过,我把试剂流通到黑市里面去,这才算合作完成。”
清孟静静地品茶,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祁予看向她,眼里带着深意:“你就不担心我拿了东西不完成约定吗?”
清孟淡淡地回了句:“但凭君愿。”
祁予被梗了一下,讪讪地说:“跟你开玩笑的,我倒也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清孟点了点头:“那就好。”
祁予坐下来喝了口热水:“那你还要继续完成临床实验吗?”
“要。”
清孟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
祁予有些疑惑:“为什么?”
清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如果没有这次临床实验把名声彻底搞臭,试剂有可能会流入黑市吗?”
祁予一点就通。
“这倒确实,上面某些疯子才不会放着这个正当的赚钱的机会不要。”
“只有彻底将这锅粥搅浑,大家都吃不到嘴里,他们才能善罢甘休。”
清孟不置可否。
祁予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赏:“那你还挺有城府的,他们以为在架着你往前走,结果是你利用了疑心和忌惮将他们耍的团团转。”
清孟不太喜欢城府这个词,但她也并不否认,一开始她打的便不是通过正常渠道发行试剂的心思。
“试剂的名声臭了,但真正需要它的人始终会买来试一试的,不是吗?”
在祁予见过的那么多人当中,清孟算不上最难看透的那个。
但却是唯一一个令她起了些向往的心思的人。
没有艳羡嫉妒,也并非暧昧慕恋,仅仅是向往。
尤其是清孟身上那股发自内心的泰然自若。
好像没有她做不成功的事情,也没有她会在意的事情。
就算是试剂的名声臭了烂了,她也只会游刃有余地反问一句。
‘真正需要它的人始终会买来试一试的,不是吗?’
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研究出了这么一个伟大无私的试剂呢?
祁予饶有兴致地开口:“哎,我之前还没问过你呢,为什么知道自己的研究得不到认可还要让试剂流出去呢?”
“难不成就是为了不求回报地造福人类吗?”
清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站起身来向她告辞:“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祁予也不恼,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说就算了,以后我总会知道的。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有什么困难随时来这里找我。”
“嗯。”
清孟没拒绝,披上外套便离开了。
其实在安置点中发行试剂本就是一个悖论。
要获得申请试剂的名额必定需要上交材料层层审核。
可现在的条件又做不到实现点对点全面覆盖,获得试剂要付出的代价越来越高,最后只会导致真正需要的人用不上试剂。
如果说一只异种为大众所知后,却根本得不到治疗,那么等待他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试剂究竟是救人的药还是害人的药呢?
没人敢保证。
而相比较起来,黑市中的价格虽然也骇人,但不存害人心思的异种也不会轻易因此被人所害。
如果再要清孟论一个从私心里出发硬要试剂流入黑市的理由,那自然也是有的。
她曾经在安置点的人口登记库中查询过邢禾的名字,但她没查到。
邢禾没有身份证明,她永远不可能申请到安置点的试剂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