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不称职的父亲也不可能做得出赶女儿救命恩人离开的事情。
作为行事堂堂正正的少将,那便更不可能了。
于是第一次谈话就这样暂时偃旗息鼓了。
刚开始的两天,肖为民对江平安的态度不冷不热,没再刻意刁难,但也依然会时不时地把两人的事情提出来说上一嘴。
每当这个时候,江平安便起身看一看肖雨的情况,只当是没有听见他说话。
次数多了,肖为民也看出她心意坚决,不会因为两三句话改变,便不再自讨没趣。
这几天里,江平安日日悉心照顾,翻身、擦洗身体,事事亲力亲为。
把江平安的用心都看在眼里,肖为民也实在说不出太过难听的话,心中反倒对她是越看越觉得满意。
如果这孩子要与肖雨做个异性姐妹,肖为民一定不会有半分微词,可她们偏偏执意要做那离经叛道的同性恋人。
不过即便是心里依然怀揣着复杂的感情,肖为民对江平安的抵触也在不知不觉间比一开始少了很多。
虽然依然不愿意在婚恋之事上松口,但他也开始体谅这孩子的辛苦,只怕她天天奔波劳碌,身体会扛不住。
肖为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因为久坐而起了些褶皱的制服:“小江,你这些天一直围着肖雨转,还没闭过眼,要不今晚我找人守着她,你就先好好休息休息吧。”
江平安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她醒过来。”
肖为民面上浮现几分担忧:“身体可开不得玩笑,要是她还没醒你就先倒了……”
江平安坚持道:“我是医生,对自己的身体有数,肖叔叔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会找时间睡会儿的。”
肖为民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好吧。”
夜已经深了,他离开之后,整个病房便回归了一片安静之中。
江平安将东西放好,然后便过来照常给病床上的人按摩肌肉。
按摩一遍之后,又端了一盆温水过来,开始仔仔细细地为她擦洗身体。
肖雨身上的肌肉很紧实,腹部的马甲线凹凸有致,第一次为她擦洗的时候,就算是江平安也不免害羞的闹了个大红脸。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触摸一个女性的身体,而且还是在清楚心中对这个人可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的时候。
可几天过去,肖雨依然没有醒过来,现在江平安的眼中便只剩下担忧,再无其他的情绪。
拧干毛巾里的水分,将水盆放好归位,江平安重新坐回了病床边,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聚焦在那人的脸上。
肖雨的容貌很英气,五官深邃,眉峰高挑,或许是性格使然,她认真做事的时候总是一丝不苟,不怎么爱笑,整个人看起来便有些严肃。
在不了解的时候,很容易会让人误认为她是仗着几分姿色和上好的家世便盛气凌人、不知变通的讨厌之人。
这一点在几年前的江平安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你不理我。”
“这就是你作践自己的理由吗?那你未免有点太幼稚了,肖雨。”
“这些都是军事机密。”
“好,我不问她了,那你为什么跟着我,为什么要救我,这个我总有权利知道了吧?怎么了,这也是军事机密吗?肖中尉”
“你好自为之吧。”
可那毕竟是几年前。
此刻肖雨紧闭着双眼,嘴唇苍白,脸上毫无血色,依靠着每日输进去的营养液和呼吸机维持生命。
她褪去了雷厉风行的凌厉,只剩下肉眼可见的脆弱。
如果早知道肖雨有自己的苦衷,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的画面发生,她还会对肖雨说出那些话吗?
江平安也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自己的心里确实是出现了一丝后悔的情绪。
那天谌夏对樊花说,我会想你的,樊花回复她我也是。
肖雨学着谌夏的样子,看着江平安的眼睛说:“我也会想你的。”
可那时江平安避开了她的视线,只说了句:“注意安全。”
那是在前往现场之前,肖雨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那时她没有耍小性子,坦率地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口就好了。
“肖雨,我想你了。”
钟表滴滴答答地转动,江平安又直直地盯着那人看了很久,等到时针快要指向三点,才将病房中的灯光熄灭。
窗外下着大雨,房间里面也在下着小雨。
不知道过了多久,低泣渐停,呼吸声逐渐归于平稳。
黑暗之中,肖雨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
出租屋里,两人赤身裸体地依偎在一起,享受着事后的安宁惬意。
往常这个时候樊花大概要胡闹一番,扑进谌夏的怀里好好地撒一撒娇,可今天却异常地有些沉默。
谌夏的手又开始不老实:“怎么了?今天不舒服吗?”
樊花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哑着声音道:“小夏,我不要了。”
谌夏挑了挑眉:“那是怎么了,因为要和我结婚了,所以太紧张吗?”
提到这个话题,樊花沉默了一下:“谌夏,我们谈谈吧。”
谌夏愣住了,自从在一起以来,樊花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她的全名了。
“……好。”
看着樊花坐起身穿好衣服,谌夏开口问:“小花,你想谈什么?”
樊花直奔主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谌夏拿过睡衣披上,然后才回答:“我们不是每天都待在一起吗?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呀?”
樊花低声问:“那你爱我吗?”
谌夏笑了笑:“当然爱,我只爱你。”
樊花的眼中有波光在闪动:“那你为什么要把婚礼定在半个月之后?”
谌夏柔声道:“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就是找了个人算了下,觉得那个日子不错。”
樊花不依不饶地问:“你找谁算的,他原话怎么说的?”
谌夏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尖:“我不记得他的原话了,反正大意就是,在这个时候结婚我们就会和和美美天长地久。”
樊花低垂着眼眸,手攥紧了又放开:“谌夏,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比你还清楚你的身体你的习惯你的小动作,你知道吗?你说谎的时候最爱摸鼻子。”
“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对不对?婚期这么急急忙忙地定在半个月之后也不是因为什么好兆头好寓意。”
谌夏顿了一下,她确实并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小动作,但她没有开口否认。
身旁的人没有回应,樊花的心愈发地往下沉了些,她深吸了一口气。
“加入那个组织的事情你没有提前告诉我,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两个的以后在努力,所以我没有说什么。”
“那我现在可以问问你为什么突然没头没尾的说要在半个月之后结婚吗?”
窗外吹进一缕凉风,谌夏替樊花拢了拢衣服:“小花,你不要多想,我就是临时起意决定的。”
这番说辞要怎么样让人去相信呢?
樊花握着谌夏的手,语气中甚至带上了有些哀求:“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告诉我,我们两个一起解决好吗?”
热度从樊花的手上传递过来,将寒意驱散,灌注进谌夏空荡荡的身体当中,她恍惚了一下。
“没什么,一切都很好。”
樊花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就只是这样吗?”
谌夏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我们两个都漂泊太久了,我想早点和你定下来,你不想吗?”
樊花没有回话,空气中便只剩下带着泥土气息的雨汽。
谌夏也没有再开口。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滴落在她的手上,随之而来的是樊花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你确定什么都不告诉我吗?”
谌夏的心脏高高提起,她差点就要开口说出那个事实,但好在她最后还是冷静了下来。
“小花,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好,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樊花便掀开被子下了床。
谌夏下意识问:“你去哪里?”
樊花冷冷道:“与你无关。”
谌夏有些着急地拉住她的手:“外面在下雨,你别出去,实在不行,我去睡客厅。”
樊花气极反笑,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狠狠将那只手甩开:“随你便。”
谌夏一个人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正对着窗外,雨水冲刷在玻璃上,外面世界的灯光便变得虚幻而扭曲,就如同这飘渺不定的未来一般。
她伸出手,想要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可却只看见了一片漆黑。
在一起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谌夏自然知道樊花这次是真的失望了。
但不管她是决定要悔婚,还是决定明天就要和她分开,她都不会做任何的阻拦。
因为谌夏清楚,这几年的时光本就是偷来的幸福,她自私地想要强求更多,就一定会遭到反噬。
既然结果已经注定,趁着现在脑中的彼此还是最好的模样便分开,对于樊花而言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这一整晚,谌夏都没有入睡。
窗外的雨一整夜都没有停息,雷声还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天微微亮的时候,她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