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沉默了一阵，似乎夏野的话留下了某种余韵，短暂的将时间凝固。
夏野感觉到，池昼手上的力度变大了，几乎是要将他的指骨折断般的力度，他不动声色的抬眼，看着身边的恋人。
显然，池昼的心绪并不平静。
他没有说话，甚至偏过了头，眼神看向车窗之外，淡黑色的玻璃上映出他的眼神，藏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暗流。
夏野明白那是什么，他回握着池昼的手，即使他的力度微不足道，但他知道，他的动作将带给池昼更多的安慰。
“你们俩还真是挺像的，”何术之感叹道，“他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
他将车停在路口，一道红绿灯正在他们前面闪烁。
何术之抬起头，从后视镜里观察着他们的神色，意有所指的说：“不过，你们的坚持很正确，现在的联盟，已经不是曾经的联盟了。”
他一抬下巴，指着车窗之外：“他们变了。”
夏野：“嗯？”
“哥哥，你看窗户外面，”夏芷从花束中空出一只手，在控制面板上点了几下，“大家都来了。”
车窗缓缓降下，从未想过的画面，猝不及防的映入夏野眼中。
第一区雪白的公路旁，站着一群灰扑扑的人。熟悉又陌生的人，以往绝不可能出现在第一区的人，他们的身上带着某种独特的气息，隔着宽阔的公路和渺远的时空，在瞬间笼罩了夏野。
那是他的少年时代。
他过去想要逃离，又满怀眷恋的十二区，正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他的面前，为他献上欢呼。
曾经变成石像的人们正在朝他挥手，眼神中尽是闪耀的光。
夏野对他们挥挥手，笑容竟有几分腼腆的味道。
“他们怎么来了？”夏野问，“十二区离这里很远。”
“终末之战改变了很多，”何术之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感叹，还是在惋惜，“天幕被毁，联盟乱成了一锅粥，总署那帮老头子天天闭门不出……没想到吧？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居然还能沉得住气，愣是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我是真的怀疑，我们真有联盟总署这个东西？”
池昼忽然抬眼，隔着后视镜，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何术之适时收声，转而说起另一件无关又有关的事：“天幕坠毁后，铁道和分界线也被怪物踩得一干二净，尤其是第三区，圣湖千里决堤，血红的湖水倒灌了所有街区，污染程度不亚于当年的十二区。”
他说到这里，夏野已经明白了事情始末。
“联盟十二区的界限消失了？”
“嗯，”池昼点头，“这是必然的。联盟之所以存在十二区，是因为天幕替代了真正的天空。”
以“天幕”替代苍穹，建立强悍的防御系统，从根本上防止外星生物入侵。“天幕”计划的初心确实是让人类过上更为安稳的生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幕的资源向着上七区倾斜，安全系数的差异让联盟十二区逐渐分离，成为了截然不同的世界。
“不过，现在外面又是真正的天空了。”
池昼笑道，手指温柔的抚过夏野的指节。
“是你给他们的天空。”
-
汽车驶入一片住宅区，停在一栋公寓楼前。
高耸入云的建筑，玻璃幕墙上折射出耀眼的阳光，夏野怎么看都觉得很眼熟。
这是池昼的公寓，他来过好几次。
虽然池昼提过住在一起的事情，但显然进度不会这么快，况且，他现在住在军校宿舍，需要去办一些手续，才能更换住址。
何术之替他们拉开车门：“总署那边还有点事，我就不送你们上楼了。”
池昼点头：“去忙吧，有事跟我说。”
何术之的背影消失后，夏野才问道：“我们一起吃个晚饭，然后再回学校？”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安排。他是池昼的向导，哪怕是在池昼的家中住一晚上也再正常不过，但他现在带着妹妹，多少有些不方便，最好的安排，便是吃个晚饭再走。
“哥哥要回学校吗？”
池昼还未说话，夏芷已经先开了口。
经过净化之后，小姑娘的眼睛已经恢复了视力，看起来闪亮而水灵。
“不能陪我一起住吗？”
她拉着夏野的衣袖，看上去显得有点可怜兮兮的，夏野被她问得一脸疑惑，又反问道：“什么？”
“之前跟你说过，我们特别行动部有项福利，正式成员会获得总署分配的住宅，你这套早就划到你名下了，”池昼解释道，“何术之把小芷从南线接驳站带回来后，出于安全考虑，把她安排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夏野反应了一下，问道，“我们现在住一栋楼？”
池昼一本正经的点头：“是的。”
眼中的笑意却出卖了他的心思，他现在明明就很高兴。
“那你……”还问我要不要一起住。
夏野的话刚一出口，想到妹妹还在身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带点怒气的瞪了一眼池昼。
池昼极其淡定的回给他一个眼神，仿佛在说，一栋楼和一起住，差别可大了。
三人刚进入公寓，门口的安保型机器人便从旁边溜了过来，伸出小胖手拦住他们，播报出一段欢快的机械音：
“请面对屏幕~眨眨眼！”
夏芷对这一套流程显然已经相当熟练，对着机器人眨眼后，机器人便说道：
“虹膜检测已通过，欢迎回家~”
夏芷登记完自己的ID后，顺理成章的对夏野招招手：“哥哥快来。”
安保型机器人非常配合，在夏野面前抬起了手：“请面对屏幕~眨眨眼！”
夏野依言眨眼，机器人的语气更欢快了，把一句“欢迎回家”说得格外荡漾。
机器人头顶的屏幕上浮现出一串数字，夏芷探头看了一眼，认真的对机器人说：“哥哥的资料登记错了吧？”
机器人摇摇头：“没有错哦，虹膜验证通过，夏野的资料认证完毕。”
夏芷疑惑道：“我住的不是哥哥的公寓吗？为什么房号不一样……”
她尚在研究房号的区别，那边池昼已经朝机器人眨了眨眼，滴答一声完成了验证。
屏幕上弹出池昼的资料，夏芷顿时恍然大悟，看向夏野的眼神都变了。
“原来哥哥是跟池队一起住的，”夏芷想起之前自己说的话，连忙改口道，“哥哥不用担心，我可以自己住的，”她指了指电梯上的按钮，“我都住了快一个月，感觉还挺舒服的。”
夏野：“……”
他总觉得妹妹误解了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
“我们只是偶尔一起住，”反而是池昼笑着开口，“有时候任务结束得太迟，夏野不方便回学校。”
夏芷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语调非常乖巧，完全是学校里常见的那种文静女生，但是他们俩心里清楚，小姑娘根本不信。
夏芷一双大眼睛正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看看池昼，像一只早慧的猫。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第九层，夏芷从鲜艳的花束后面探出一张脸：“哥哥我先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夏野刚想叫住她，就被池昼拉住了手臂。
“晚上再放你回去。”
夏野脚步一顿，池昼已经将他拉进了怀里，雪松清淡的气息兜头兜脑压下来，有股说不出的惑人。
“现在，你是我的。”
夏野被他的话惹得耳朵一热，下意识去推他的肩膀：“这里有监控……”
“着什么急？”池昼低笑一声，“我又没做什么。”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池昼抱着他走进公寓，顺势将人抵在了门上。
感受到背后一片凉意，夏野抬起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池昼，你现在很爱玩这招啊？”
“嗯，”池昼低着头，“我还有很多花样，想试试吗？”
池昼的手捧着他的脸，拇指摩挲着白瓷一般的皮肤，低垂着眼眸看着他，动作满是怜惜。
“你猜。”
夏野语带挑衅，明明身处下位，却仿佛正在居高临下看着他。
“你不是很了解我吗？”
“是啊，我很了解你，”池昼的手指按着他的唇角，“很喜欢，对吧？”
“嗯，”夏野唇齿一动，咬住他的手指，“但你这是忽然在发什么疯？”
正如池昼了解他一般，他同样了解池昼。大多数时候，池昼冷静而理智，控制局势是他最擅长的事，不会在不该发生的时候做出越轨的举动，但在电梯里将他拉进怀里，不让他跟妹妹一起回家，显然不在这个范畴。
面对他的质问，池昼没有说话。
他只是以一种更为温情、近乎于虔诚的眼神看着他，任由他在自己的指尖施加压力，而不抱怨痛楚，甚至于享受那种痛楚。
“夏野，你是我的向导。”
他深吸了一口气，听起来像是某种叹息。
“我真的觉得太好了。”
夏野迎上那个眼神的时候，池昼的吻正好向他压下来。
浓烈的、饱含着爱意的吻，几乎是在瞬间，就将他拉入了池昼的精神领域。
向来烈日炎炎的沙漠中正下着一场暴雨，雾气笼罩了整个天空，黑龙裹挟着一阵雨雾，从天际线上席卷而来，将他拥入自己怀中。
冰冷的鳞片贴着夏野的脸，他却不觉得难受，只是伸出手，摸了摸黑龙的头，问道：“怎么了？”
夏野一抬下巴，指向周围的狂风骤雨。
黑龙贴着他的手心，眼中满是眷恋。
“你们啊……”夏野看懂了它的眼神，“有时候别太温柔了。”
黑龙是池昼灵魂的投射，那双金色的眼眸中所映出的，正是池昼无法说出口，却又想让他知道的话。
“池昼。
夏野骤然睁眼，从精神领域中抽身，轻笑了一声：
“怎么不自己告诉我？
他反客为主，握住池昼的手腕，问道：
“你不是很会说吗？
短暂的呼吸间，池昼与他十指紧扣，与他靠得更近一些，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一般明知故问：“什么？
“是因为我在车上说的话吧，夏野却不打算再逗他，而是靠进他的怀里，难得显出几分乖顺，“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关于联盟、关于人类、关于未来……关于一切无法被他人所理解的选择和付出，想要拯救所有人的极致理想主义，池昼独自一人在这条路上走了太远太久，终于有人牵起了他的手。
“嗯。
池昼点头，贴着他的耳朵，声线温柔，坦诚的回答：
“是因为你说的话。
“让我觉得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的一切，果然是属于你的。
温热的气息掠过夏野的耳廓，他听见池昼在他的耳边，一字一顿的说：
“夏野，我·爱·你。
“永·远·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