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站在他的身旁，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鞠躬。
他觉得略微有些不自在，宴会厅里的目光含义复杂，探究、好奇、震惊、诧异……太多种不同含义的视线汇集到他们的身上，仿佛他们是今天的主角，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感受。
很奇怪，他在格斗场取得胜利时，观众席上的人要比这多得多，但他从未感受到过紧张。
略一鞠躬后，池昼便直起了腰，气定神闲的朝人群挥挥手：“大家继续玩，不用管我们。”
说得非常自然，像是面对过无数次这样的场合。
他的话显然起了一些作用，宴会厅里重新恢复了活力。
乐队演奏起新的篇章，比方才更为跳跃飞扬，营造出一种欢乐无限的氛围，酒保们端着托盘四下游走，随时随地给交谈的人们递上一杯酒。
池昼带着夏野径直走向右侧，找了个沙发坐下，顺手往他怀里塞了个抱枕。
毛绒绒的抱枕入怀，夏野的肩膀顿时放松下来，问道：“不过去跳舞吗？”
卡座区的隐秘性不错，沙发靠背很高，将他整个人遮挡起来，如果不是刚刚进门时那一阵骚动，别人几乎不会发现他们已经过来了。
夏野陷在柔软的沙发中，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一副很舒服的模样，还不忘朝池昼飞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当然要去，”池昼在他旁边坐下，“你先休息一下，等会他们会邀请我们跳开场舞。”
“……”
夏野抬起眼，显然有些疑惑：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
对于交际舞，夏野略有了解。军校不仅会教授学生大部分实用知识，也会教授学生一些没用的知识。比方说只会在匹配交流会和一些庆功宴上使用到的交际舞。
“林恪知没有跟你说吗？”池昼淡定的将锅甩到小林同学头上，完全不提自己的坏心眼，“匹配交流会上，将从在场的哨兵和向导中，选出等级判定最高的一组负责跳开场舞。”
他和夏野都是SSS级，全联盟都找不到第一个比他们等级更高的哨兵或是向导了，更不要说这间门小小的宴会厅。
这个开场舞，他们是跳定了。
夏野的下巴搁在抱枕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看着夏野漆黑柔软的头发，想摸，又担心破坏了他的造型，硬生生忍住了。
总觉得有些手痒。
“万一我等会踩了你的脚怎么办？”夏野沉吟一阵，非常理智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的交际舞水平，大概就是不踩自己脚的程度。
“不用担心，我会带着你跳的，”池昼按捺住自己rua他一把的冲动，只是玩着自己的手指，故作不经意的问，“你的小雪貂呢？”
提起小雪貂，夏野的注意力一向会被吸引，此时微微闭眼，回答道：“在家睡觉。”
“这么乖，”池昼看着他的模样，低低的笑了一声，“那你有没有告诉它，终场环节的时候，所有人的精神体都要出来跳舞？”
夏野睁大了眼睛，差点把喝了一半的果汁喷出去。
他此生还没有遇见这么震撼的事情，连一向冷淡的声线里都满是惊讶：“精神体出来跳什么舞？！”
“嗯，大概是《乖乖宝贝真可爱》或者《我们小猫最聪明》这种类型的舞吧，”池昼一本正经的说，“如果你晚上八点的时候打开过少儿频道，应该看见过类似的节目。”
为了让普通人了解哨兵和向导的世界，联盟不仅拍摄了多个宣传片，还制作了一系列节目，以此让大家明白，精神体不是可怕的怪兽，而是萌萌的小宠物。
由于普通人看不见精神体，联盟还贴心的制作了多个大型仿真可动玩.偶，用于宣传片和节目拍摄，池昼的黑龙就是其中最为有名的一项作品。
“如果说是为了让人知道精神体并不危险，所以让它们去跳舞，我还可以理解。”
夏野尽量保持着理智，但不论他怎么努力，还是很难像池昼一样，将《乖乖宝贝真可爱》或是《我们小猫真聪明》这样的歌名坦然的说出口。
“但这里都是哨兵和向导，有什么必要组织这样的活动？”
“在决定正式匹配之前，确认双方的精神体是否有敌意，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池昼声音低沉，变得有点严肃。
“人类会说谎，但精神体不会。”
“理解了，”夏野点头，表示赞同，“人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特别是在这种场合，”他抬起眼，环视四周，“孔雀开屏，招蜂引蝶，选出现实条件最为优秀的对象，表面看上去很契合，但灵魂并不这么认为，强制让精神体互相交流确实可以避免这种风险。”
“你打算怎么办？”池昼问。
“我有两个精神体，”夏野斜他一眼，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什么有此一问，“当然是让雪豹出来。”
至于雪豹肯不肯跳什么《我们小猫最聪明》，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事情了。
“你确定它真的肯来吗？”
池昼忍住笑意，提醒道：
“它就跟你一样有脾气。”
“无所谓，”夏野一摊手，“我会强迫它。”
池昼忍了半天的笑，现在终于控制不住，一下爆发出来。
夏野：“？”
池昼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头：“你真可爱。”
-
“哇，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在卡座区休息了一会儿后，沙发后忽然冒出一个脑袋，林恪知脸上带着笑容，半真半假的问：
“我没错过开场舞吧？”
“你没有，”夏野淡淡的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道，“你也知道开场舞的事？”
“啊？你说那个等级最高的哨兵和向导负责跳开场舞是吗？”林恪知顺口回答，半秒钟后，他看见池昼在悄悄对他摆手。
林恪知心领神会，看来他的朋友又被池老师摆了一道，一直到坐在这里，才知道还有开场舞这码事。
“你们俩打什么手势？”夏野凉凉的说，“我都看见了。”
林恪知立刻把脖子缩了回去，装作没发生过这码事，一副蹑手蹑脚准备离开的模样。
“你准备去哪？”夏野微微偏头，一字一顿的说，“林恪知，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带你家属过来坐啊。”
沙发靠背挡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看上去无辜又天真。
林恪知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料想其中必定有诈，干笑道：“还是不了，我们坐在那边挺好的，就不换位置了。”
“恪知，找到他们了吗？”
何术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走到卡座面前，见他们的对面没人，顺口问道：
“池队你们这边没人？介意我们过来坐吗？”
林恪知：“……”
什么叫做猪队友，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我刚刚还在邀请恪知，他说你们在前面有位置了，不方便过来，”夏野说，“我们当然是欢迎你们来的，热闹。”
池昼跟着点了点头，他觉得“热闹”这两个跟夏野气质完全不符的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真的非常有意思。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过来就是了。”
何术之在军部混迹多年，深谙打官腔的基本方式，说的话听上去正常了很多，不像上次奉命追捕夏野的时候，怎么听都有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何术之在池昼对面坐下后，林恪知不情不愿的挪过来，跟着坐下了，暗暗对他翻了个白眼。
何术之竟然一点都不生气，依旧一副春风和煦的模样，跟上次捏着林恪知下巴一口一个小少爷的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一肚子坏水，”林恪知小声嘀咕，“就会欺负人。”
他声音虽小，但却瞒不过夏野的耳朵。
“他欺负你了吗？”夏野神色一凛，“如果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
事实上，直至现在，对于何术之和林恪知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夏野依然心存疑惑。
诚然，上次的追捕行动中，何术之并未真的对林恪知造成什么伤害，但是，何术之捏着朋友的下巴，一口一个小少爷的画面，还是留在了夏野的脑海之中。
即使池昼跟他说过，何术之和林恪知在南线接驳站一见如故，冰释前嫌，暗生情愫，他也很难想象这个过程。
他本来就对感情上的事不甚敏锐。
“倒……倒也没有什么麻烦。”林恪知支支吾吾的回答。
“夏队误会了，”何术之勾起唇角，将林恪知揽入怀中，毫不顾忌的亲了一下他的唇角，“一点小情趣而已，用不着放在心上。”
夏野一时呆住，显然是被这种过于直白热烈的表达方式惊讶到了。
“哎呀，您那是什么表情？”何术之笑得兴致勃勃，“看来我们池队很保守嘛，这样可不行啊，会少很多乐趣的。”
客套模式过去后，他的笑容开始显得分外欠揍，那种熟悉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感觉，又从骨子里透了出来。
林恪知看看池昼，又看看夏野，感觉自己耳朵烫得能滴血，忍不住埋怨道：“何术之，你少说两句吧！”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何术之风度翩翩的点头，“老婆的话最大嘛。”
林恪知：“……”
他答应何术之带他过来，真是见了鬼了。
“夏野，你别在意，他这人就这样，嘴上没个门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说，”林恪知无力的解释，“那个，池老师，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呢？”池昼声音温和，笑得气定神闲，“何况，我也并没有非常保守。”
他的视线落在夏野身上，细致的掠过他的眉眼和唇角，直至小巧精致的下巴和修长纤细的脖颈，像是在欣赏什么独属于自己的宝藏。
夏野在他的目光里感到一丝不自在，池昼的眼神占有欲太过浓烈，像是陈年的烈酒，光是嗅到那种气息，便已经惹人多了醉意。
“忽然看我干什么？”夏野偏过头，觉得有点热，无意识扯了扯自己的领带，“有冰淇淋吗？我想吃。”
微微松散的领带下，衬衫最上方的那颗扣子悄无声息的松开，露出几点若隐若现的红痕。
林恪知瞳孔地震。
他……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那个冷淡得像是寒冰一样的室友，脖颈上会出现这种痕迹！
还是在这种时候。
红痕娇艳，显然时间门不长。
池老师，确实并不保守。
刹那之间门，林恪知心里已经转过千万个念头，但他觉得自己一个都不能说出来。
这种事情，要是说漏嘴了，他会不会被深夜暗/杀啊？
“恪知，你怎么了？”夏野疑惑的问，“这个季节吃冰淇淋不用这么震惊吧？”
林恪知：……谢谢，我不是因为你喜欢在秋天吃冰淇淋震惊。
“领带松了。”
池昼从旁边伸出手，非常自然的按住夏野的领带，将它完全扯散，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曾经做过无数次。
“我帮你。”
夏野点头，他已经习惯了池昼这种小小的照顾，完全没有察觉到这暴露了什么。
侍者从他的身边经过，礼貌的问道：“您需要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香草，”夏野回答，又指指池昼，“给他拿一个巧克力的，”再转头看向林恪知，“恪知，你要什么口味。”
“草莓，谢谢，”林恪知回答完侍者的话，忽然幽怨的感叹了一句，“跟我住了两年，都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口味的冰淇淋，你跟池老师在一起才多久，唉，有了媳妇忘了娘。”
“呃，”夏野接过香草味的冰淇淋，“你是希望我努力一下，把你的喜好也记住？”
“你要是能记住，为娘真是要高兴哭了，”林恪知浮夸的说，“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啧啧啧。”
夏野举着咬了一口的冰淇淋，拿不住自己要不要继续配合朋友突如其来的表演欲。
池昼手指一顿，他总感觉这段对话有点不对劲，但他的恋人举着香草口味的冰淇淋，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得有些过分。
可爱到他希望这场交流会快点结束，他可以回到家中，私藏这种瞬间门。
旁边的何术之望着天花板，幽幽的感叹：“林恪知，俗语不是这样用的。”
-
吃完一支冰淇淋后，乐队的演奏稍作停歇。
宴会厅里放起悠扬的音乐，不似刚刚的舞曲一般热情，多出几分优雅情调。
舞池中的人群稍稍散去，三三两两的聚到中间门区域，端着酒杯互相攀谈，几番试探过后，彼此感觉不错的便会心照不宣的走向沙发，进行更为深入的谈话。
夏野远远的看着人群，哨兵和向导在这样的场合里成为了一个身份符号，每个人都在寻找着符合自己喜好的对象，目的性极强的对话、谈心、乃至匹配。
“夏野你是第一次来匹配会吧？”林恪知一边吃蛋糕，一边笑嘻嘻的问，“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嗯，”夏野点头，“是有点。”
很难想象这些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互相交流，反正他的很难进行这种类型的活动。
“匹配会就是这样啦，你往那里一站，来搭讪你的人能从冷餐台排到一楼去，你信不信？”林恪知吧唧一下，把最后一块蛋糕送进嘴里，“其实很简单，不需要你做什么。“
他这边刚传授完自己参加匹配会的经验，就感受到两道含义复杂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道来自何术之，另一道来自池昼。
何术之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很有经验啊？”
“有一点，但不多，”林恪知在这种时候向来迟钝，竟然还顺畅的将话接了下去，“但是教夏野足够了。”
池昼深吸一口气，保持着稳重温和的语调，说：“林恪知，这种事还是不要教他比较好。”
夏野斜他一眼：“你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池昼轻咳一声，“我只是觉得你现在很难用到这项技能了。”
“抱歉，打扰一下，”一名侍者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们身边微微弯腰，“您好，两位是本次匹配交流会等级最高的哨兵和向导，按照惯例，组委会将邀请两位担任开场舞嘉宾，请问两位是否愿意？”
夏野刚想问是不是有别的选项可以选择，便看见池昼在点头：“没问题。”
侍者喜形于色：“我们的荣幸！请两位跟我来。”
池昼从善如流的起身，朝夏野伸手。
事已至此，想必是没有拒绝的余地，况且，池昼坚持要来匹配交流会，或许正是希望和他一起跳支舞。
夏野将手搭在池昼的手上，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跟林恪知和何术之打了个招呼后，跟着池昼一起往幕后走去。
礼堂设计完善，足足有三层之高，各项功能一应俱全。
宴会厅左侧的乐队舞台后方有一处休息室，侍者带着池昼和夏野走进去后，夏野才看见休息室里正坐着几个化妆师严阵以待。
看见他们俩，化妆师也明显愣了愣。
“这造型很完美啊，”化妆师对着他们比划了一阵，“没什么需要改变的。”
池昼微微点头：“嗯，出门前特意搭配了一下。”
夏野：“……”
就知道这人是早有预谋了。
不然，为什么忽然把所有的衣服全部都翻出来，挂在客厅里像是展览会一样一一选择？
“那好，那我去通知乐队，五分钟后开始奏乐，”侍者激动得直搓手手，“今年的匹配会意外的顺利啊，多亏两位了。”
联盟最强哨兵和百年一遇的天才向导，这样的组合简直美好得像是童话故事，而且，这个童话故事还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届的匹配交流会，真是值了。
侍者一边引路，带着他们往舞池走去，一边在心里猜想，等会的精神体交流环节，是不是还能看见在联盟宣传片中大放异彩的黑龙？
听说这位向导的精神体是雪豹，还在军校考核中撂倒了一群哨兵，听起来和黑龙真是相当的般配。
侍者偷偷看着夏野的脸色，想从他那冷淡的表情中找出一点什么来，可惜失败得彻彻底底。
从休息室到舞池的距离不远，只有一条走廊。
不过三分钟，他们已经站在了舞池的入口，只要微微仰头，就可以看见舞台上的乐队。
侍者对乐队指挥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乐队指挥接收到他的信号，缓缓打了个响指。
刹那之间门，宴会厅灯光变暗，只余下舞池周围暖黄色的灯光，提醒着人们舞会即将开始。
聚在冷餐台旁边的人们放下了酒杯，齐齐朝舞池望去，沙发区的喁喁私语停下了，三三两两的人站起来，看着舞池的方向。
一束追光灯从舞池的中央亮起，一路向前，最后落在了池昼和夏野的脚下。
耀眼的灯光中，池昼牵起了夏野的手。
少年的手指节修长，纤细而漂亮，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皮肤却微微带着些许凉意，被他妥帖的握在手心，小心翼翼的十指相扣。
沉稳的大提琴奏响了第一个音符如同一个奇异的信号乐队奏起一支华丽的舞曲。
夏野没有得到思考的时间门池昼已经带着他滑入了舞池。
想象中的手足无措根本没有出现池昼步法漂亮手上动作掌控力十足慢慢引领着他融入舞曲的节奏。
一处贴面动作池昼靠近他的耳朵悄声问道：“是不是很简单？”
他的动作非常自然外人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舞步但只有夏野知道温热的呼吸掠过耳廓勾起后背一阵轻柔的痒。
是在跳舞又似乎不止是在跳舞。
“不难”夏野顺着他的动作与他对上眼神“你很会领舞。”
“承蒙夸奖”池昼微笑道“我的荣幸。”
夏野跟随着音乐的节奏在池昼的身边踩过几个节拍：“以前跟别人跳过？”
“在军校的时候”池昼刻意顿了顿看着夏野的神色忽然笑了起来接上后半句“跟交际舞老师跳过。”
不等夏野说话他已经将人拉向自己做一个漂亮的揽腰低声说：“夏野原来你也会在乎这种事。”
“为什么不会？”
夏野转过半圈重新与他面对面语带疑惑：
“我又不是机器人。”
“没什么”池昼笑着说“我很喜欢。”
最后一个音符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乐队指挥缓缓收拢整支曲子热烈的掌声响起如同一阵骤雨。
池昼缓缓俯身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夏野的手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