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恪知愣愣的看着他,半饷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你在开什么玩笑……”
这是他仅存的反抗。虚弱而无力。
林恪知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天在聚会上出现的那柄尖刀,足以说明一切。
他和朋友们从小相识,能够一路勾肩搭背走到现在,靠的可不仅仅是兴趣和爱好。
家族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才是他们坚固友谊的锚点。
只要上七区的权利网没有分崩离析,他们就永远是朋友。
永恒的朋友,绝对可以信赖的关系,在这样的聚会上,却有一柄尖刀抵在了他的后腰。
恐惧成了现实。林恪知感觉力气正在缓缓从他的身上流失,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怎么,”何术之盯着他的眼睛,“现在相信我了?”
“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林恪知无奈的看着他,说:
“我被你抓走的事情,我家里的人都知道了吧。”
他没有在问何术之,只是一个陈述句。他很清楚这正是事实。
以林家的能量,不可能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他的智脑并没有受到限制,仍旧可以接入星网,他甚至可以给父母打一通电话。
他只是没这么做而已。他知道,如果他们想找他,不出十分钟,便可以冲进何术之的家中把他带走。
他们没有出现的原因很简单,他久经沙场、极其擅长观察局势的父母认为,现在对他而言最安全的地方,正是何术之的家。
“怎么能说是抓走呢?”
对于他说的话,何术之不赞同的摇头。
“我和男朋友同居,有什么问题?”
猝不及防又被他占了一嘴口头便宜,林恪知深吸一口气,才忍住了给他一枕头的冲动。
“何术之,说话注意点,我不是你男朋友。”
“拒绝得这么干脆啊?”何术之松开了他的下巴,浑不在意的说,“不试着处处?”
林恪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一天下来,何术之真是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本来以为,何术之能成为军部的笑面阎王,必然是有几分手段的。
就如他们在湖边初遇,何术之身后跟着一大帮人,他八风不动的坐在岸边,只是一个眼神,那些人便吓得噤若寒蝉。
他实在难以想象,这种人对他说什么“试着处处。”
“试你个头!”
林恪知奇异的放松下来,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有种感觉。
何术之没有骗他,将他关在家中,确实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昨日尖刀抵住后腰的恐惧化作了疲惫,抽走了林恪知浑身的力气。
他啪嗒一下倒在床上,对着何术之挥挥手:“没事就赶紧出去,别打扰我睡觉。”
“刚醒,又要睡啊?”何术之皱着眉头,“你属猪的吗?”
“你管我?”
林恪知咧嘴一笑:
“你这儿什么都没有,我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
一旦确定了何术之是来保护他的,林恪知顿时就没有了忌惮。
跟何术之说话,他一向秉承一个原则。
怎么气人怎么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何术之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连手铐都给他上过,现在倒是显得很有涵养。
听见林恪知说这种欠打的话,他的脸上都丝毫看不出生气。
“那睡吧,”何术之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晚饭我叫你。”
他甚至还伸出手,帮林恪知调整了枕头的位置,确保他能睡得更加舒适。
林恪知愣在当场。
何术之帮他调整好枕头之后,就彬彬有礼的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等下。”
在他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林恪知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你去哪儿?”
何术之停下脚步:“你让我别管你,你倒是管我管得很勤快?”
林恪知一把按住自己的额头,是了,这种语调,才是他熟悉的何术之。
倨傲,嘲弄,不气死人不罢休。
“我今天就见过你一个活人,有点好奇心不过分吧?”林恪知露出个狡黠的笑容,“说老实话,是不是准备去上班?”
他怕何术之又想晾着他,火速从床上下来,跑到门口,拉住了何术之的袖子。
何术之喉头一动,视线落在他的手指上。
小少爷不愧是小少爷,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身上就穿着件衬衫,还是他昨天晚上随手从衣柜里扯出来的,上面还带着他惯用的香水味道。
他比林恪知高上许多,衣服穿在林恪知身上,大了不止一个码,有些拖拖拉拉的,倒是当睡衣正好。
光是领口就露出一截白皙娇嫩的锁骨,一看就是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的小少爷,养得是金尊玉贵。
下摆盖住大腿,却也能见小腿笔直修长,赤足踩在长毛地毯上,半点都不讲究。
“怎么,不舍得我去上班?”
何术之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审视。
“林恪知,有什么话直接说。”
“嘿嘿,就知道你聪明。”
林恪知见被他看穿,不再跟他卖关子,搓着手手靠近他,小声问:
“等会你去上班,看见我爸我舅我叔,随便哪个都行,告诉他们我现在很好,就是缺个游戏机,让他们把我床头柜上的最新版智脑给我送过来,成么?”
“……”
饶是何术之见多识广,还是被他这没心没肺的发言给震撼了一下。
刚经历过那么一场旋涡,又住在堪称陌生人的家中,最惦记的东西,竟然是一台游戏机。
迎上林恪知满是期待,像是小狗狗摇尾巴似的眼神,何术之真诚的说:
“林恪知,我看你是缺心眼。”
房间门啪嗒一声关上,林恪知眼睁睁的看着唯一的活人跑了,还给他留下了一句嘲讽。
林恪知很是不情不愿的爬回床上,嘀咕了一句:“不给就不给,骂我干什么,小心眼。”
-
小心眼本人离开房间后,本该直接去军部办公室,脑中却时不时浮现出林恪知那个眼神。
饱含期待,可怜巴巴,好像一旦被满足心愿,就可以高兴得直接跳起来。
真要拒绝他么?
何术之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不忍心,招手叫来家务型机器人,在星网上购买了一台最新版智脑,备注立即送货上门,这才出门上班。
军部繁忙得一如既往,无数不知道哪来的文件等着他签字,不仅书桌上堆得满满当当,就他进办公室这么几分钟,便不断有人敲门进来汇报事务。
一上午下来,何术之头晕脑胀,满心烦躁。
他本来就不是个爱读书爱工作的主儿,奈何他在这一辈儿里是最出挑的,像一颗钻石掉进了土堆,在兄弟姐妹里熠熠生辉。
父母拿着刀枪棍棒逼着他进了军部,以巩固家族势力。
只是,他虽然在责任心的驱使下走到了这一步,但对这一切都缺乏认同。
或许,这就是他会跟池昼混在一起的原因吧。
何术之的手在茶杯上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拿起茶杯,而是绕过办公桌上一堆东西,直奔文件夹,拉出了一份文件。
是有关北线目前最新形势的文件。
何术之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记下几个关键数值,顺手将它扔进了碎纸机。
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留着为妙。
军部送来的机密文件,泄露了一个字都是麻烦。
整间办公室里,也只有何术之一人有权限调阅而已。
……话说回来,都什么年代了,还使用纸质文档,真叫人费解。
何术之从碎纸机里捞起已经碎成了粉末的文档,按照流程将它扔进焚化箱,亲自点火处理后,才算完成了这项工序。
一上午的工作在读文档和喝咖啡中度过,午餐是一只三明治,军部食堂最为普通的火腿煎鸡蛋口味。
他在这种东西上向来没有什么要求。
不能说是得过且过,只能说是没什么兴趣。
往常,吃完那只三明治后,何术之会看一会儿午间新闻。
了解当前最新局势,培养某种敏锐嗅觉,大约像是功课一般的活动。
这项活动从他进入军部开始,一直保持至今。
何术之向来觉得趣味十足。
他尤其擅长从各类毫无关联的新闻中,拼凑出联盟最近的重要动向。
这些动向,甚至是他的父母,都无法触及的级别。
依靠这门绝技,何术之成功带领家族躲过好几次风浪,成为了家族中的实权者。
没有人不想要一个强有力的家主,何家也不例外。
以何术之的能力,毫无疑问成为了这个人选。
家族关系按下不表,他本人对于观看午间新闻联播这件事,向来是没有什么排斥的。
今天却有些例外。
不知为何,光屏上的新闻联播令他觉得有些无聊。
放在以前,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何术之对于一切理论和规律都有着强烈的兴趣。
但是,今天在观看了二十分钟的新闻联播后,何术之顺利的走神了。
他的思绪,飘到了现在还住在他家的某个人身上。
说来有些邪门。
林恪知那双小鹿般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断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何术之身不由己的开始琢磨一件事。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凶了点?
该不会把小少爷给吓坏了吧?
要不然,怎么一上午过去了,林恪知连一条消息都没有发给他?
以小少爷的脾气,被晾在家里整整一个上午,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何术之坐在军部办公室宽大的沙发上,拧眉看着光屏中不断轮播的各地最新形势,脑中不合时宜的浮现出了林恪知脑袋上柔软的呆毛。
这样下去不行。
嗯,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省得小少爷把他家的房子拆了。
-
军部卷王何术之工作日下午擅自离岗的事情,对军部职员们造成了一些冲击。
在听说何术之是在观看完午间新闻后离岗的,军部又兴起了一阵猜测。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发生了不可控的巨大问题?
毕竟,何术之通过新闻联播观测局势的本事,在军部已经是传说级别了。
不过,当事人并不知道他一时兴起的翘班举动造成了多大风浪。
他正在忙着另一件事,跟寄居他家的小少爷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林恪知咽了一口唾沫,显然对他突然出现这事儿非常不适应,“忽然回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坦然的,但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他的心虚。
何术之看着他头顶上一翘一翘的呆毛,咬牙切齿的说:
“我要是再不回来,你是不是准备在我家开派对了?”
林恪知摸了摸脑门,很诚恳的说:“没那么夸张吧?”
“是吗?”
何术之拎起地上的外卖披萨盒子,绕过一罐可乐和电视遥控器,凉凉的笑道:
“我看你在我家住得挺舒服的,想嫁给我当老婆啊?”
林恪知缩了缩脖子,没什么信心的说:“我就是适应能力比较强……”
他环视四周,心里很能理解何术之为什么生气。
黑白灰极简风格的客厅里,现在摆着琳琅满目的零食和饮料,披萨和甜点也不少。
平时只用来看新闻联播的大型光屏,现在连接上了他的智脑终端,上面正显示着星网火热游戏“兔兔快跑”。
两只傻憨憨的兔子还在光屏上蹦跶,像是没长脑子似的。
而他,林恪知本人,正翘着脚坐在沙发上,抱着智脑手柄,玩得正嗨。
连沙发的拟态,都被他从光面皮质灰色高级风格换成了暖融融的小绵羊。
……不是故意的,就是舒服嘛。
林恪知瘪了瘪嘴,委屈巴巴的说:“我本来准备你下班之前收拾好的,谁知道你提前回来了。”
何术之被他气笑了。
这声音听着委屈巴巴的,可这话说得,倒像是他错了似的。
“老婆,我不该提前下班,打扰了你打游戏。”
何术之阴阳怪气的说完,还顺手理了理自己的领带,像是很有礼貌的问道:
“我现在就回去上班,给您挣钱买披萨,您看行吗?”
林恪知眨了眨眼睛,就跟听不懂他语气似的,声音格外真诚:“不用了吧,我有钱点外卖。”
何术之:“……”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上七区的小少爷,从小在名利场里混大的,能听不懂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吗?
“林恪知,”他随手抓起一块披萨,泄愤似的咬了一口,“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啊?”
林恪知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智商像是跟着游戏里的傻兔子一起下线了。
“我没有,我是认真的。真的,你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在家也能活得好好的,你放心去上班就是了,晚上给我一张床,我住到你觉得没问题了再走。”
何术之盯着他,看了整整三十秒,终于叹了口气。
看来林恪知是真的没听懂。
算了,可能小少爷的智商被那把刀给吓没了。
“不用说得这么可怜。”
何术之的声音温和下来,甚至伸出手,摸了摸林恪知的头,颇有安慰的意思。
“我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要是危险过去了,你不想住在宿舍,也欢迎随时过来住。”
林恪知眨巴眼睛:“真的吗?”
何术之点头:“真的,外卖随便点,记我账上就行。”
林恪知呆了几秒:“不是,我有钱,出来的时候带了芯片……等一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何术之摸了一把他的呆毛,感觉手感不错,忍不住又伸手摸了一把。
“对你好还不好吗?”
林恪知可怜巴巴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防备:“该不是真要我以身相许吧?我可跟你说好了我不给人当老婆的……”
“胡思乱想什么,”何术之拍拍他的背,“我答应了你父母帮忙照顾你,就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他这人别的没有,责任心还是挺强的。
林恪知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那我可跟你说好了等事儿过了我还是要回家的。”
“嗯嗯”何术之敷衍的回答“没人不让你回家。”
林恪知听了他的保证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何术之从披萨盒子里拎一块披萨怜爱的塞进林恪知嘴里:“吃你的东西吧。”
林恪知张开嘴阿呜一口叼住了披萨。
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狗。看不出来
小狗朝何术之伸手白嫩的爪子上放着一只最新款游戏手柄。
“给你玩。”林恪知的眼神分外真诚。
何术之:“我不会打游戏。”
林恪知生怕自己手上的披萨酱料沾上游戏手柄非常执着的将手柄递给他。
“你先拿着。”
林恪知一边咬着披萨一边指挥何术之。
“我教你左键是向上右键是向下中间的按钮是跳跃很简单的你学会了吗?”
何术之迫于无奈只好按照他说的话上下左右按了一轮手柄。
傻乎乎的兔子在光屏上跳了两下显得不太聪明的样子。
林恪知笑眯眯的看着他操作问道:“是不是很简单?”
何术之:“简单。”
打游戏的间隙里他分出两分心神来看着林恪知。
小少爷穿着柔软的白色毛衣羊绒细腻软和的材质格外衬得他整个人都像是软绵绵的小白兔偶尔有毛毛扫过他的下巴更显得柔和温润。
……如果能够忽略他捧着披萨一脸陶醉的表情眼前这当真是如画美景。
林恪知咬了一口披萨正在心里感叹酱料丰润的口感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
他骤然转头问:“你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何术之有点心虚“看你挺好看的。”
再一回神光屏上的兔子却已经口吐白沫倒下了。
林恪知果然大叫一声:“啊啊啊啊你怎么把我的兔子玩死了!”
何术之:“我什么也没做。”
林恪知三两口吃完披萨迅速洗了手回来悲愤的看着他:“这可是我精心喂养了一上午的兔子。”
何术之看着光屏上的赛博兔子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奈。
何术之语气诚恳:“晚上我请你吃饭赔罪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林恪知比他的语气更诚恳“但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饭。”
何术之的语气比表情更无奈:“我不会做饭。”
“我不信”林恪知说“除非你亲手毒死我。”
何术之一时无语:“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听劝呢?”
林恪知真诚看着他:“没关系我真的愿意成为第一个试毒的人。”
何术之受不了他的纠缠来回拉扯半个小时最终还是同意了。
换衣服准备去超市前他看见林恪知衣冠整齐站在他的面前对他微笑。
何术之停住脚步:“你这是干什么?”
林恪知笑得格外灿烂:“陪你一块去超市。”
开玩笑他扮演了这么久不知世事的小少爷终于骗到何术之松口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放风逃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