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晚餐结束后，林恪知着实过了一段太平日子。
住在何术之的家里，使用家务型机器人解决早餐和午餐，下午等何术之回来大展厨艺。
虽然没再吃过那么正式的烛光晚餐，但每天都有花样翻新的家常菜。
在他的强烈抗议下，何术之满嘴跑火车的态度收敛了不少，让他几乎已经记不清这个人究竟有多危险。
有那么一些瞬间，林恪知会觉得自己是他圈养在家中的金丝雀。
为了这个，他还跟何术之闹过一场。
“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出门？！”
林恪知穿得整整齐齐，堵在公寓门口，非常有气势的朝着何术之吼道：
“你这是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何术之站在离他五米处，无奈的摊开掌心：
“我是怕你出门了更没人身自由。”
他倒不是怕林恪知那只正在冲着他哈气的梅花鹿，而是短暂的同居经历让他充分意识到了一件事。
小少爷发脾气的时候，如果不好好哄着，后果很严重。
短则两小时，多则三五天，林恪知能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何术之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住的，明明平时很话痨啊？
“你什么意思？”
林恪知警惕的盯着他：
“我可不是你的金丝雀，出门去哪儿还要跟你打报告的。”
何术之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你开什么玩笑，哪有金丝雀有你这么大脾气？”
林恪知偃旗息鼓，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小少爷从公寓门口离开，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真的很无聊，很想出去玩。”
他已经在何术之的家里住了小半个月。
期间只和何术之一起出去过两次。
何术之工作繁忙，经常加班到深夜。
为了防止他一个人在家憋疯，将部分保密级别不高的工作带回家，每天准时和林恪知一起吃晚餐，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林恪知从来不是一个能在家里呆得住的人。
在军校上学的时候，他几乎认识同年级大部分学生，是当之无愧的交际之王。
学校之外，林恪知有一帮狐朋狗友，只要是他想出去吃喝玩乐的时候，向来是一呼百应。
可惜他现在被困在了这里。
林恪知不是没有做出过努力。
在何术之家的第二个周末，林恪知悄悄给父亲打过一通电话。
很显然，父亲对于他的联络，惊恐大于喜悦。
“恪知，怎么想到给我们打电话？”
父亲的声音依旧温和儒雅，是他最熟悉的语调，但多了几分谨慎。
“你和何术之在一起吗？现在安全吗？”
从父亲口中听见何术之的名字，让林恪知微微愣了一下，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去上班了，我在他家，很安全。”
父亲明显是松了一口气，轻声叹道：“安全就好，我们这边还算太平，不用担心我们。”
林恪知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爸，家里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我还不能回去啊？”
他在家里受宠惯了，平时亲人不在，确实是非常机灵，但在父母面前，却是会瞬间变回小孩子。
“最好不要回来。”
父亲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又好像没有，语气里带上些许沉重的愧疚。
“这边人太多了，我怕护不住你。”
林恪知沉默良久。
他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
特别行动部的风波尚未远去，北线形势不算明朗，他作为唯一一个明面上留在第一区的人，已经成了最显眼的那个靶子。
“没事的爸，我自己有打算，哈哈哈哈，”林恪知迅速调整了声线，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你放心，何术之还挺喜欢我的，我在这儿先混着吧，等事情过了再回学校。”
“嗯，你们相处得好，那是最好的了。”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很多，仿佛带着一种疲惫。
“我们这个位置上，有很多事做不了，他愿意帮你一把，我们都很感谢。”
林恪知“嗯嗯”了两声，嘻嘻哈哈的笑着，跟父亲聊了几句闲话，把话题扯开了。
电话挂断之后，林恪知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父亲的意思，毫无疑问是整个家族的意思。
如果他硬是要回家，父母家族未必护不住他，只是难免伤筋动骨，给人留下话柄。
相较之下，立场并不明朗，或者说是在他们对立面的何术之，显然是那个更好的选择。
位高权重的年轻军官，几乎站在联盟金字塔顶端的超A级哨兵，对军校里天真懵懂的小向导感兴趣，再正常不过了。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场软/禁。毫无疑问的软/禁。
林恪知脱力的倒在沙发上，随手搂过一个抱枕。
整了半天，他还真是人家的金丝雀。
何术之下班回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软糯白皙的小少爷穿着毛绒绒的睡衣，抱着抱枕躺在沙发上，像是一只懒懒的猫咪。
不得不说，挺赏心悦目的。
下一秒，漂亮的小少爷转过头，恶狠狠的瞪着他：
“何术之，你最好别做对不起我的事。”
何术之：“？”
他刚下班，他招惹谁了。
-
一个半月过去，林恪知几乎适应了跟何术之同居的生活。
但又出现了让他难以适应的事。
何术之要求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理由非常充分。
“我离开你五米，你就能被人一枪崩了，你让我怎么放心？”
林恪知很心虚，抬起头看看他，又低下头看看地板，感觉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不、如果是在前几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反驳。
但是今天……
会发生这种事情，他真的完全没有想到。
何术之的公寓自带外景露台。
他不算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但好在这个时代的家务型机器人极其发达，完全可以代劳布置露台这样的工作。
所以何术之家的露台，其实相当漂亮。
林恪知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被迷住了。
接下来每天都想上去遛一遛。
面积虽然小了点，但蓝天、白云、绿色植物和阳光躺椅，那是一个不少。
何术之警告过他很多次，露台三面放空，对面高楼林立，很容易受到狙击。
但他真的抗拒不了放风的诱惑。
出不了门，在露台上吹吹风总不过分吧。
在林恪知数次据理力争下，何术之终于松口。
“去散心可以，但我要陪着你。”
林恪知嘟囔：“怎么跟出门一样啊，这也要陪着。”
何术之斜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
林恪知立即改口，软绵绵的笑道：“我说你好黏人，我真喜欢。”
说完，抖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毫无心理负担的推开露台门，愉快的找了张躺椅躺下，开始看星星看月亮。
就是不看身边的何术之。
何术之哼了一声，懒得揭穿他。
星空确实很美。
他还没有仔细看过。
何术之没这个爱好，他更喜欢睡觉。
露台上风光正好，温度也正好。
何术之躺着躺着，竟然开始昏昏欲睡。
这种情况很少见。
他虽然时常脸上挂着笑容，但内心从未放松，向来保持着某种高度警戒。
很多人都说，何术之这人心思深，看不透，但林恪知并不觉得。
洒满星光的露台中，林恪知悄悄转过头，看着何术之有些疲惫的睡颜。
这人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
就是那张嘴太欠。
欠得让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甚至误解他的意思。
只有在这夜空之下，细碎柔软的星光落在他的脸上时，林恪知才能感受到他身上特有的温柔。
林恪知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何术之的指尖。
他没醒。
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太放松了。
林恪知的胆子大起来，正准备摸一摸早就看中了的腹肌，空气中忽然传来了细小的风声！
细小的，几乎可以让人忽略不计的风声。
普通人听不见的声音，刹那间在露台上爆裂开来！
是子弹。
裹挟着风声的子弹，正在数百米的高空上飞速盘旋，从对面的楼顶直冲林恪知的心脏！
巨大危险的袭击下，林恪知的精神领域被迫全开，梅花鹿一跃而出，身姿矫健的挡在了林恪知面前。
但并没有什么用。
梅花鹿等级有限，虽然是实打实的防御型精神体，挡住普通的子弹不是问题，但这是一颗划破长空，从对面楼顶射来的秘银子弹！
黑金机油的味道正在空中蔓延，那子弹裹挟了重力加速度，以势不可挡之势向林恪知冲了过来。
被一颗填充了黑金机油的秘银子弹击中……
下场只有两种。
当场死亡。
或是成为怪物。
……究竟是什么人，要这样对他！
无数思绪掠过林恪知的脑海，但他却无法抓住其中任何一种。
只能站在原地，保持着伸手想摸何术之腹肌的动作，任由那颗致命的子弹划破风声，刺入他的胸膛。
那一秒来临之前，林恪知闭上了眼睛。
-
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降临。
但空中仍然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气味。
林恪知战战兢兢的睁开眼，正好看见何术之气急败坏的一张脸。
“子弹来了你不会躲？！”
何术之声音急促，一边骂他，一边单手揽住他的肩膀，按着他的头，带着他迅速撤进了室内。
“你愣在那里做什么？以为自己在拍电影？我没记错的话，你可以看见子弹的轨迹吧？！”
林恪知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他确实能看见。
这不是什么特殊能力，只是每个觉醒后的哨兵和向导都会拥有的能力。
子弹速度虽快，但在完全由精神力构筑的世界中，并不是完全致命的事物。
林恪知的精神领域已经被迫全开，子弹的轨迹无比清晰。
在精神体的协助下，完全可以躲开那致命一击。
何术之将他拖进客厅，问道：“为什么不躲？”
林恪知声音很小，呐呐的说：“我们离得太近了，我躲了，会打中你。”
何术之被他气笑了。
“你没躲，不也打中了我？”
林恪知猛然抬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猩红的血迹。
何术之的衬衫几乎被染透了，鲜血浓艳的色泽衬托着他苍白的脸，显出几分妖异的美。
“怎么，看呆了？”
何术之的声音有些低，听起来有些虚弱。
“去帮我把医药箱拿过来。”
子弹穿透了他的肩膀，已经超出了家务型机器人的处理范畴。
狙击手虎视眈眈，正守在对面的楼顶上，并不是出门医治的好时机。
好在他的家中常备医药箱，此时用来救急，已经足够。
林恪知完全被何术之染血的衬衫镇住了，思绪一片空白。
他机械的站起来，进了何术之的房间。
-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何术之的房间。
与客厅相似的黑白灰风格，冷清得像是没有人居住。
唯独只有床头，放着一只巨大的布娃娃。
小绵羊，穿着白色的毛衣，正在冲他笑。
林恪知盯着小绵羊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有点儿眼熟。
不过，现在不是琢磨布娃娃的时候，林恪知从储物柜中取出医药箱，跌跌撞撞的飞奔回客厅。
何术之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掀开医药箱，熟练的找出一瓶消毒酒精。
撕开衬衫，哗啦啦的往伤口上喷消毒酒精。
消毒酒精和血液的气味混合在空气里，不断刺激着林恪知的脑神经，令他后知后觉的清醒过来。
在何术之拿着镊子，准备自己取出子弹的时候，林恪知蹿了过来。
“我来吧。”
他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生怕何术之不答应似的。
“我在学校学过。”
“我知道你学过，”何术之明显在忍受着疼痛，声音都带着颤，“所有人都学过。”
林恪知放松下来，从他的手中接过镊子，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别怕，我这门课成绩很好，不会很痛的，很快就结束了。”
何术之背对着他，笑道：“嗯，我相信你。”
-
林恪知最后还是取出了那枚子弹，即使他的手颤抖得厉害。
沾血的子弹啪嗒一声掉在铁盘里的时候，林恪知的一颗心也跟着落地了。
“没事了。”
林恪知说，他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取出来了，只要包扎就没事了。”
“嗯，我知道你可以。”
何术之的声音很温柔，他几乎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声音跟他说过话，只有很短暂的几个瞬间，他想安慰林恪知的瞬间，他会用这样的声音跟林恪知说话。
“林恪知，你很厉害。”
“那当然了，我在学校的时候，这门课可是全校第一，不信我给你看成绩单啊……”
林恪知絮絮叨叨的说着，不知道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还是为了掩饰即将满溢而出的愧疚。
“你别看我这人平时挺不靠谱的，成绩单上一堆零蛋，但这种救命的活儿，我可是很擅长的。”
他熟练的帮何术之包扎着伤口。
这套动作完全是基于惯性。在那门课程上，他一次又一次的包扎过仿生人的肩膀、胸膛和腹部，当时在想些什么，他已经完全忘光了，但仍能记得心情不怎么好。
心情不怎么好，所以反而能沉下心，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些机械的动作。
那时的林恪知没想过这些能有什么用。
他甚至没想过自己会面对这么多的鲜血，这鲜血还是来自一个他朝夕相处的人。
洁白的纱布将何术之的肩膀固定住后，林恪知才渐渐缓过神。
……刚刚发生了什么。
何术之为了保护他，被一颗秘银子弹打穿了肩膀。
如果更不巧一点，会被打穿心脏。
这个认知让林恪知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一刻都无法停歇。
-
晚餐是家务机器人做的，三菜一汤，十分清淡，病人吃正合适。
林恪知是强烈要求过要自己做饭的，但被何术之拒绝了。
何术之说：“我怕我没被打死，被你毒死了。”
他照常嘴贱，但林恪知难得的没有反驳他，而是乖乖放下了锅铲，任由家务型机器人解决了这一切。
何术之坐在桌前，迟迟没有动筷子。
林恪知扒了半碗饭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一点。
“你怎么不吃啊？”
林恪知放下碗，惴惴不安的问：
“是不是机器人做的不合胃口？”
何术之瞟了他一眼，很是无奈的问：“你看我怎么吃？”
林恪知呆愣愣的，半秒后才明白他的意思。
何术之受伤的是右边肩膀，现在整只右手都不能动弹，实在不方便拿筷子吃饭。
“那……”
林恪知思考了一会儿，石破天惊的问：
“我喂你？”
何术之：“……”
他的本意是让家务型机器人过来操作，但被机器人喂饭实在是有伤形象，何术之准备等林恪知吃完了再进行这项活动。
没想到是，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竟然主动提出要喂他吃饭。
何术之起了心思，干脆笑着说：“好啊，你喂我。”
他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林恪知过来。
林恪知端着米饭，坐到何术之身边，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有点变了味道。
他真的只是想照顾病人而已，但这话从何术之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得那么奇怪呢？
好似在调情。
林恪知硬着头皮，选了几样何术之喜欢的菜，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何术之笑眯眯的说：“刚刚信誓旦旦的说喂我，现在怎么没动静了？”
林恪知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回忆了一下看过的电影，干净利落的说：
“啊~”
啊？
啊什么？
这回换成何术之愣住了。
“张嘴啊，”林恪知把勺子怼到他的面前，“愣着干什么？”
何术之无奈的张开嘴，吞下勺子里的食物，说：“我不是小孩，不用骗我张嘴。”
林恪知又来了一勺子：“怎么不用，你还得我说了才会张嘴。”
林恪知的喂饭技术，比起家务型机器人，那是差得远了。
一顿饭吃得兵荒马乱，直至夜色深重，迟到的晚餐才终于吃完。
何术之最后总结：“林恪知，你还真是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
“那是，”林恪知理直气壮的叫来家务型机器人，把善后工作一股脑的扔给了它，“你也不想想，能有什么人需要我照顾？”
何术之一时无语，但也不得不承认，林恪知说得没有错。
第一区家世显赫的小少爷，确实用不着这样亲手照顾什么人。
“很晚了，”何术之看了眼时钟，“洗洗睡吧。”
林恪知立即警惕的看着他：“你不会还想让我帮你洗澡吧？”
“你想么？”
何术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倒是不介意。”
林恪知：“我不想！我为什么想帮你洗澡？”
“在露台上的时候，你是想看我的腹肌吧？”何术之语气里带着笑意，“怎么，现在不想了？”
“你……谁想了！”林恪知很想把怀里的抱枕扔过去，但又怕给他砸出问题，只好在语气上愈发凶巴巴，“我可不想！”
“不逗你了，”何术之招手叫过家务型机器人，“我去洗澡了。”
林恪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家伙没有让他帮忙洗澡。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点不舒服？
林恪知满腹疑问，去另一间浴室洗过澡后，却赫然在自己的房间看见了何术之。
“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林恪知捂紧身上的浴袍，震惊的看着他：
“你干什么上我床？！”
“怕你半夜被人偷袭，”何术之很是平静，“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哦……”
林恪知应了一声，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里，甚至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失落。
“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何术之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睡觉。
林恪知指指他的肩膀，不服气的说：“你这样子，能对我做什么啊？！”
“你很好奇？”
何术之的笑容忽然多了一丝危险。
“林恪知，这种话不能随便说。”
林恪知莫名有些紧张，嘴硬道：“为什么不能乱说？我又没说什么。”
“我对我的自制力有信心，但在你面前，我不知道我能克制多久。”
何术之的语气严肃，说出来的话却分外暧/昧。
“林恪知，我不想我们以这种方式开始。”
林恪知深吸一口气，几乎被定在了当场，声音很小的问：
“何术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开始？
开始什么？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何术之叹了一口气，无奈的低下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额头。
“小笨蛋，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