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新年将到,大街小巷和超市十年如一日放起了经典曲目,到处都能听到“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的歌声。广城的道路上挂满了红灯笼红彩带,用最热烈的色彩迎新春。
住在城中村的大多数都是外地务工者,新年一到纷纷回老家过年,楼下的便利店和烧烤店大门紧闭,小巷子里往来的人锐减,昔日热闹的城中村变得沉寂。
年二十六,章雄和王如娟所在的工厂陆续收工,两人忙碌了一整年,终于有了小长假。
他们都扎根在广城,对老家并没有太多的牵挂,因而每年都还是留在此地。
除夕前一晚,章雄和王如娟难得地带两个孩子去大型商城购物。
二人特地穿上了崭新的衣物,章雄甚至还把结婚时穿的皮鞋给找了出来。他在地上蹬了蹬,嘿嘿笑问:“怎么样?”
王如娟将熨好的外套递给他,“气派得很。”
章书闻今年个子窜得飞快,身形像棵挺拔的杨树,高挑修长,去年的裤子短了一截,衣柜里都添了新的。他穿不下的衣服就给余愿,正正好合身,但新年这会儿是不穿旧衣的,余愿也有新装——杏色的外套,右下角有个天蓝色的大口袋,装着章书闻给他的柠檬糖。
商城年味浓郁,入眼尽是鲜艳的大红色,各式的礼品看得人眼花缭乱。一家四口在堆堆挤挤的人群里缓慢前行,章书闻牵着余愿的手防止对方被冲散。
“这盒坚果给小姑吧。”王如娟拿起一个新年礼盒,询问章雄的意见。
郑智撞人事件后,章小月为了尽早还清章雄给的五万块,每天下班后还到大排档给人洗碗,但无疑是杯水车薪,至今也就还了三千多块,憔悴得没个人形。王如娟到底心善,不忍她这么拖累自己的身体,私下找章小月聊过,把章小月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没法赞同章小月对郑智的溺爱,更无从劝说,但能体会章小月的不易。
章雄把礼盒放进购物车里,见余愿好奇地盯着天花板垂下来的大型同心结,走到一旁取了两个巴掌大的,递到余愿面前,“买这个回家好不好?”
余愿小鸡啄米地点头。
王如娟看了眼价格,“太贵了,买一个就好。”
余愿却把一个同心结塞到了章书闻的手上,“哥哥也要。”
“难得过年,孩子开心最重要.....”
章书闻对挂饰没什么兴趣,但余愿对花花绿绿的东西喜欢得紧,抓着流穗看个不停。他将镂空的饰品抬高了点端详着,看着晃啊晃的穗条和余愿的笑脸,最终还是没偷偷把同心结放回原位。
四人走走停停,购物车里的物件渐渐多了。
快走到玩具区时,章书闻被余愿拉到一旁看成套的塑胶恐龙,王如娟的脚步却猝然一停。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几步开外有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女儿在购物,一个约莫七八岁,年纪小一点的女孩被女人抱在臂弯里,正吵闹着要买洋娃娃。
“我们回去再买。”女人哄着。
小女孩却尖叫起来,“我就要买,我就要现在买!”
男人的脸上满是不耐烦,“你怎么带孩子的.....”
吵嚷的一家子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众人都嫌弃地皱起眉。
章雄离他们近,摇摇头对王如娟说:“我们走吧。”
王如娟出神地诶诶两声,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握住余愿的手要离开。
章书闻敏锐地察觉出王如娟的紧绷,没有多问。
小女孩没能买到心仪的玩具,不顾是在公众场合嚎啕大哭起来,女人哄不住她,尴尬得要去捂住孩子的嘴。
男人许是觉得丢脸,竟抛下母子快步往前走,嘴里不干不净骂着什么。他走得匆忙,人流又太密集,狠狠地撞上了章雄的肩,出口就吼,“你没长眼睛啊?”
章雄被撞得一个趔趄,男人看向王如娟,眼睛瞪大,“如娟?”
王如娟脸色更难看,下意识将余愿藏到了身后。
章书闻一瞬间就猜出了男人的身份——王如娟的前夫,余愿的生父,余鸿。他条件反射地看向余愿,余愿正怯怯地从王如娟身后探出脑袋瞅着男人。
“这是?”余鸿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看清余愿的长相。
王如娟像只护崽的母鸡,“跟你无关。”
章雄也反应过来男人的身份,他有些局促,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王如娟面前,对余鸿点了下头,“你好。”
“阿雄,别理他。”王如娟也没想到会在大好日子遇到这么晦气的人,“还有东西没买呢。”
余鸿还在伸长了脖子看余愿。
匆匆忙忙前来的导购对余鸿道:“先生,请问那边是你的家人吗?”
状况外的余愿扭头,被章书闻压着后脑勺转回来了,“不准看。”
余愿很听章书闻的话,乖乖地直视前方,又玩起了手中的同心结。
因为见到了不想见到的人,章雄和王如娟也没有了购物的心情,一家子结了账回程。
商场外的广场有很多小摊贩,章书闻给余愿买了串糖葫芦拿着吃。
王如娟心情低落,在余愿要分享给她糖葫芦时勉强笑道:“妈妈不吃。”
她和余鸿已经好多年没见过面了,但因为有共同认识的人,她大概知道一些情况:余鸿的妻子七年前生了个女儿,余家想要凑个好字,结果第二胎还是姑娘。她心里很是焦急,不单单因为遇到余鸿,更因为余鸿刚才问起了余愿。
王如娟是在水深火热里逃生里的,知道余家人有那么无赖,更知道她那个的婆婆对孙子的执念。
以前他们嫌弃余愿有自闭症,迫不及待地将他们娘俩踹出门娶新妇,而今余鸿的妻子年纪也不小了,看样子没法再给他们添丁,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把主意打到余愿身上。
章雄笨拙地安慰她,“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王如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余愿咬下一颗酸溜溜的冰糖葫芦,懵懂地看着红了眼睛的妈妈,走过去张开双臂抱住了王如娟。
王如娟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广场落下泪来,“愿愿,妈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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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呼呼吹着,明天有冷空气来袭,夜里温度骤降,窗外的榕树被风打得猎猎作响。
洗好澡的余愿钻进被窝里,他头发还没有全然擦干,王如娟在外头唤道:“愿愿.....”
章书闻应声,“阿姨,我帮他吹头发吧。”
“那麻烦你了。”
章书闻把被子里的余愿捞出来,身体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湿润的脑袋。他打开吹风机,就在床上替余愿吹干。
余愿很配合,只是热风吹到他的耳后有些冒痒,他不禁边缩着肩膀躲边笑。
章书闻摁住他的头顶,“就好了。”
余愿抬起被子把脸蛋也蒙住,只露出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瓮声瓮气地喊了声哥哥。
“嗯?”
得到回应的余愿扬声,“哥哥!”
章书闻笑笑,“嗯。”
他摸下了余愿的发根,已经全然干燥了,这才将吹风机收起来。转过身一看,余愿果然又埋到被子里去,连根头发丝都见不到了。
今夜出了门,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睡点,章书闻收拾妥当上了床。
余愿把被子的四角都掖住,章书闻扯了扯,“不让我睡啊?”
话音方落他就劈头盖脸被罩住了,眼前彻底暗了下来。
余愿像条泥鳅一样不安分地在被窝里动来动去,章书闻抓了几次才握住他的双手,一把擒在掌心,低声问:“你知不知道今晚见到的是谁?”
“我知道!”
章书闻一怔。
“是喷火龙。”
章书闻神色松动,他还是握着余愿的手,说:“那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喷火龙,不要搭理他,好吗?”
余愿被闷得难受,挣扎着想掀开被子,没立刻回答章书闻的话。
见到余鸿后,章书闻也说不清为什么心口会像压着东西似的,仿佛在担忧着哪一天余鸿会将余愿带离这个家。
他听到章雄和王如娟的对话了。
“愿愿是我辛辛苦苦带大的,他一分抚养费都没出过,如果真敢和我争愿愿,我拿命跟他拼了。”
“不要太担心,法院不会乱判的,谁都知道愿愿是你的小孩。”
“你说得对,我只当愿愿有妈没爸,在他上小学的时候我就跟所有人说过他爸死了。”
余愿迟迟不回应让章书闻呼吸渐重,手上的力度也不自觉收紧了。
他早把余愿当成了至亲,这个家少一个人都不可以。
章书闻重复着,像最有耐心的老师,“余愿,不要搭理喷火龙,好吗?”
厚重的棉被如同一个孕育胚胎的温房将两人罩在一块儿,连呼吸和心跳都是同频。
余愿难受得拿脸噌章书闻的手背,为了能早点获得氧气,他发出闷闷的一声,“好。”
章书闻这才肯松开十指,将被子掀开。
新鲜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惯来,余愿软趴趴地倒在床上张着唇喘息,章书闻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垂眸看明火里的余愿。
余愿毫不计较章书闻将他关在被子里的事情,对哥哥咧嘴笑弯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