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领导来工地视察,下工很晚。
施工照明灯代替火热的太阳点亮每一张布满灰尘的脸,章书闻和工友合力将钢筋帮到吊机下,抬头看着钢筋一点点被拉到高空,顶光像是火一样流进眼睛里,令人产生一种被灼烧的刺痛感。
“大家今天都辛苦了,下班吧。”
工人沸腾起来,边用毛巾擦着汗边嘻嘻笑笑说着什么。这些男人许多都是外地来的,年纪不一,孤家寡人的有,娶妻生子的有,但脑子里除了赚钱就是装着那点下三流的事情,几人推推搡搡,说的话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章书闻换掉汗湿的衣服,又随意洗了把脸,刚想走,几个工友神神秘秘地挨过来,“哥带去你个好地方。”
章书闻大多数晚上都有兼职在身,下了工就马不停蹄地走,除了在工地外跟工友的交流并不多。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想快点回家陪余愿,但工友却很热情地揽过他的肩,“走吧走吧,保管你不会后悔。”
章书闻之后还得继续在工地干活,这些工友平时待他也挺不错的,他犹豫了下,到底没有拒绝,只是问了句,“去哪儿?”
男人嘿嘿笑起来,“到了你就知道。”
他们从飘着灰尘的工地里出来,绕过一条黑麻麻的小巷,这里没有路灯,光从未关严实的老房子里透出来,给黑夜披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白衣。
不多时,章书闻就见到巷口似乎站着人。他正想询问,耳侧却听见了些声响:喘息声和娇吟声混杂在一起,在这寂寥的巷子里尤为清晰。
他顿住脚步,不肯再往前了。
“大哥,两百走不走?”巷子里忽而钻出个婀娜的身影,攀住了某个工友的肩。
章书闻看清了女人的脸,化着浓艳的妆,嘴上涂着大红色的口红,穿着紧身低胸裙,姿态大胆奔放。注意到他的目光,娇娇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女人说话有点口音,巧笑着,“好帅的小哥,你有点面生,第一次来吧?看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打个折。”
工友一把将章书闻推出去,嘻嘻笑道:“怎么样,还没开过荤吧?今儿个哥带你见见世面,你喜欢哪个,随便挑,哥给你出钱。”
章书闻已经反应这儿是什么地方,他躲过女人伸过来的手,严肃道:“我先走了。”
工友拦住他,像是觉得他很不识好歹,“大家都是男人,来都来了就别假正经,你要是觉得害羞,我们哥几个替你保密就成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既有调侃也有起哄。
章书闻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眉目冷凝如霜,义正言辞道:“秦哥,很晚了,我弟弟还在家里等我。”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犟呢?”工友不悦,“咋了,你是瞧不起我们?大家出门在外,有点生理需求很正常。”
其余工友纷纷劝道:“等你尝过了就晓得这儿的好处了,过了今晚,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巷口里的声音越发高昂,一阵后,又猛地消停下去。
空气里漂浮着难以言喻的气味,章书闻不由得屏住呼吸,已经有工友对女人上了手,他别过脸,不想跟他们再纠缠,抬步就走。
恰好巷子里完事的男人边穿裤子边走出来,两人借着微弱的光打了个照面,竟是刘成。
“哟,”刘成夸张地拔高声调,“这不是好好学生章书闻吗,怎么也学我们这种下等人出来找鸡啊?”
难听粗俗的言语让章书闻的眉心紧紧蹙起。
他没有搭理刘成的话,快步地将工友等人甩在身后,等走出巷口呼吸到新鲜空气,才猛地深吸一口气。
章书闻听说过有些工人下了班后会去招嫖,但他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憨厚本分的工友们也是如此,甚至还将他带到了暗巷里去。一想到方才那些粘腻的声音,他就一阵反胃。
章书闻今年已经十七岁,也懂得人有欲望是常情,但如果要通过这种低级的方式才能证明自己是所谓的真正的男人,那未免也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晚上十点多,章书闻开了家门。
余愿如同往常一般上前迎接他,他下意识地避开,让余愿张开的双臂抱了个空。
看着余愿暗淡下去的眼神,章书闻笑了声,“没不让你抱,等我洗完澡,好吗?”
在他眼中的余愿是干净清澈的,哪怕他没有做什么事情,也不想让余愿沾染到他在暗巷里无意黏上的污浊。
只是章书闻还是低估了巷子里所发生一切给他带来的冲击力。
那天晚上他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什么都没有,他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墨水盒里,四周乌漆嘛黑,只有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延绵不绝。
一道清脆的声音像是光一般照了进来,“哥哥。”
章书闻猛地睁开眼。
屋子里闷热如炉,他睡得满身热汗,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都是滚烫的。
余愿比他先醒一步,已经坐了起来,眼带好奇地看着他。
顺着余愿的目光往下望,章书闻看见了自己略洇出了水迹的裤子。
尴尬、难堪如风雨般打在章书闻的脸上,他疾速翻身下床进了卫生间。
章书闻连衣服都没有脱下来,打开花洒兜头冲了一身冷水,燥热的躯体逐渐降温,他的大脑也慢慢恢复冷静。
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他本不必如此慌乱,可当看到这一幕的是余愿,一种深深的自我厌弃便从心底涌了上来。
章书闻揉揉肿胀的眉心,等出卫生间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脸上又是如常的沉静。
余愿还坐在床上,歪了下脑袋望着他。
章书闻轻咳一声,罕见的难于启齿,“每个人都有的生理反应.....”
余愿却比他坦荡得多,语出惊人,“我知道,生物课学过,是遗.精。”
从余愿的神情里看不出羞耻与窘迫,他只是在阐述一个现象,只不过当主体是章书闻时,会让他的好奇心便达到了顶峰。
章书闻顿时有些哑口无言,半晌才嗯了声,翻过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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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过后,章书闻如期将余愿欠的学费补齐。
解决了这一件梗在心头的大事,还没等章书闻缓一口气,一场风波毫无预兆地向他袭来。
起先只是一些风言风语,但他向来人品端正,相信的人并不是很多,可随着一张照片的流出,似乎坐实了他有不正当的行为。
照片不算清晰,昏暗的小巷子拢住他的背影和一小片侧脸,可他的外貌太出众,只要是见过他的人都能通过照片认出他。而这条巷子又是臭名昭著的红灯区,章书闻出现在那里的目的不言而喻。
学校的学生都知道章书闻和弟弟相依为命,每天有打不完的工,过得很清苦。可他们也听说过太多的肮脏事情,他们也熟记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老话,一个从来不被诟病的三好学生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很显然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似乎非常热衷在一份干净的履历上泼墨点。
陈永乐第一时间找到章书闻,义愤填膺,“谁再胡说八道我陈永乐第一个跟他过不去。书闻,你别担心,清者自清,我就不信他们还能硬把这些肮脏事安在你头上。”
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章书闻就猜到是谁偷拍的,他没有瞒着陈永乐,把那天的事情如实告知。
陈永乐一握拳,“吃饱了撑着的王八羔子!”
两人说着话,同学来传班主任让章书闻去办公室。
教室里骤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章书闻,他沉眉冷目地起身,在各色的目光里挺直着背脊走出去。
陈永乐跟上,故意扬声道:“书闻是什么样的人大家有目共睹,难道路过那儿就能代表什么吗,我七班的路过三班也不见得我就是三班的人.....”
章书闻感激地朝他微微一笑。
有人相信章书闻,就有人不信章书闻。协华很注重名誉,章书闻作为曾经用来招生的优秀学生,被造谣嫖.妓,这件事的性质还是很恶劣的。
班主任苦口婆心,“老师认识你这么久,当然相信你没有做错事,学校会处理的,但是你要答应老师,最近不管同学们说什么都不要跟他们起冲突。”
这个年龄段的少年没有成熟的辨别能力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章书闻现在能做的就是静待风波平息。
换句话说,他要忍下这些闲言碎语。
章书闻抿抿唇,颔首。
学校选择保住章书闻,竭力将这件事给压了下来,禁止学生私下传播照片,但章书闻还是好几次无意中看见自己的照片被人P了图四下转发,用词不堪粗俗,煞有其事。
他很想不予理会,可人言可畏四字重若高山,异样的目光也时不时投射在他身上,他不再拥有好学生的光环,巨大的落差让他骤生一种虚无感,就好似他生来就得在青天白日下被人审判。
章书闻依旧上学、到工地上工、做各种各样的兼职,他的生活没什么不同,却又翻天覆地。
唯一让他感到慰藉的是,每当他回到家都能见到余愿兴冲冲的笑脸。
世间纷纷扰扰,唯有这间狭小到挪不动脚的出租屋是章书闻最心安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