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的假期,章书闻又回到了工地。
余愿还是在附近的工厂给人家打包快递,他现在做得越来越熟练了,怎么折纸盒子,怎么放泡沫袋,怎么贴标签和缠胶带,每一个步骤他都牢记于心。工厂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小风扇对着他吹,根本没法缓解酷热,每天他都干干爽爽去,又带着一身濡湿的衣物回家。
这无疑是份苦差事,余愿却甘之如饴。
他最高兴的就是每半个月结算薪资的时候,能把自己赚来的钱和哥哥的一起放进铁盒里,尽管只有薄薄的一层,可那是他“有用”的证明。
章书闻也猜出了余愿的小心思,因此即使有好几回在见到余愿手指上细小的伤口,想让对方把工作辞了时,最终亦没有开口。
八月中旬,发生了一件事。郑智所在的棋牌室聚众斗殴,有个中年男人腹部被捅了一刀,围观群众报了警,民警逮捕了所有涉事人员,郑智俨然在其中。
这件事可大可小,郑伟和章小月四处奔波,也没能将人捞出来。好在郑智并非主事,只拘留了七天。
拘留结束的那日是章小月去接的人。短短几日,郑智在所里受了不少教训,脸上全是被打出来的淤青,肿得像个猪头,整个人怂了不少。
可面对着章小月,他消散的气焰又刷的一下升高了,气汹汹地埋怨父母没本事,连拿钱疏通都做不到,“我哥们当天就走了,你们倒好,把我留在里面受苦。你知道我这七天怎么过的吗,那群王八羔子,以后在外边让老子碰到非得扒掉他们一层皮不可。”
章小月虽然是恨铁不成钢,但多年来对儿子的溺爱却是改不了的,见到郑智一身伤,心疼不得了,也没有责怪儿子不客气的话语。
母子俩回家的时候碰到了章书闻。
章书闻已经很长一段没有和郑智碰过面,但郑智这种早从根底就烂掉的人,是怎么样的境况也不足以为奇。他也不再对章小月抱有“迷途知返”的希望,某种程度来说,有时候章小月一直糊涂着反而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
章书闻跟姑姑打了声招呼,无视了郑智挑衅的眼神。
“他跟那傻子还赖在这儿呢?”
走到家门口还能听见郑智故意拔高的音调。
防盗链子叮叮当当响,门一开,章书闻就伸手捂住余愿的两只耳朵。
余愿不明所以地抬起圆眼。
章书闻压低声音若有其事地说:“有狗叫,很吵。”
余愿闻言好奇地歪着脑袋望向走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依稀的人声。
章书闻把人推进屋里反手锁了门,轻笑道:“被赶跑了。”
余愿不疑有他,“是什么样的狗狗?”
“癞皮狗。”章书闻不假思索,“身上密密麻麻都是烂疙瘩。”
余愿想象了下,摇头,“那没有人喜欢它.....”
章书闻忍俊不禁,“你说得对,我也讨厌。”本来就是诳余愿的,眼见余愿还兴致勃勃想要继续这个话题,他道,“不理那只狗了,先想想我们今晚吃点什么?”
“绿豆汤!”
这样热的天,其它食物都丧失了原本的美味,只有冰冰冷冷的糖水能勾起人的食欲。
章书闻笑,“吃不腻吗......”
哗啦啦的水流声盖过了低语。
正对着的楼上却吵吵嚷嚷。郑智嘶的一声捂住脸,“妈,你这什么破药水,那么痛?”
章小月好声好气地劝,“我特地跟你红姨拿的,港货呢,听说效果很好,你忍忍。”
“我自己来。”郑智一把夺过,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地上药。
“小心别涂到眼睛......”
郑智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你能不能别罗里吧嗦的,我都说自己来了。”
章小月被儿子厌烦的语气伤透了心,凄凄哀哀地说:“你在局里这几天,我吃不好睡不好。以后老实本分地找个班上,不要再让我每天心惊胆战了。”
“你懂什么?”郑智翻了个白眼,“是他们先动的手,我又不是傻叉,难道就杵着让他们打啊?”
章小月是说服不了郑智的,她红着眼睛,忍不住拿儿子跟章书闻对比,念叨着,“你要是有书闻一半让人省心就好了。人还是得读书,他这次考上了H大,以后出来肯定能找个体体面面的好工作......”
郑智哐的一下把药瓶砸在桌上,恶狠狠说:“我还没嫌你没本事呢,你倒先数落起我来了。我兄弟的爸妈都给他们买房买车,我连个屁都没有。你要真那么稀罕章书闻,认他做儿子去呗,大学生了不起啊,我看他那假清高的样子就觉得窝火。”
母子俩的谈话因为涉及到章书闻矛盾又升级了一个度。
郑智懒得再跟章小月搭话,直接进了房间,砰的一声把门甩得震天响。
章小月拍了两下门,郑智吼道:“别来烦我!”
她唉声叹气地收拾郑智弄倒的药水,叨叨着,“洒了这么多,这个不少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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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学贷款申请一般在七至九月之间。H大的录取通知书下来后,八月下旬,章书闻跑了几趟教育局学生资助管理中心,将准备好的资料呈上去,填写了贷款申请表。
审批的过程还算顺利,贷款将在十一月打入章书闻的个人账户,再由学校扣取学费。
解决了这件心头大事后,压在章书闻肩膀上的大山似乎挪去了一座。
开学前一周,他跟工地辞了职,工友们请他下馆子。
“小章,我们都是大老粗,那些文绉绉的好话说不来。”男人一只脚搭在椅子上,举起啤酒罐,“横竖就一句,哥几个祝你飞黄腾达,赚大钱买大屋,以后出息了,别忘了我们就行。”
明叔也来了,给他塞了个红包,“老李他们几个凑的,没多少钱,拿着,甭不好意思。”
章书闻推脱不过收下了。他向来滴酒不沾,这天晚上却对敬他的酒来者不拒。
结束时已经是深夜了,一群男人勾肩搭背在路上大声唱着歌,“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章书闻和他们分道而行。歌声渐飘渐远,他脚步顿了顿,望着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没有再回头。
从未饮过酒的人太容易醉,章书闻晕晕乎乎地回到家,没和余愿说上几句话就倒在床上。
白炽灯照得他眼前朦朦胧胧的,余愿清秀的五官也似隔着一层水晃晃悠悠。
他伸了伸手,没如愿摸到细腻的触感,心里好像有块地方软软地、慢慢地塌了下去。
余愿印象中的章书闻总是清醒的、克制的,仿佛没什么事情能动摇之。可现在哥哥却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像一只闯入满园芬芳的花纹斑斓的蝴蝶。
在章书闻的手要落下去时,余愿本能地握住了,将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
“愿愿.....”章书闻呢喃着,狭长的眼尾微眯,心情很愉悦的模样。
那些因为生活所迫包裹在他身上的铜墙铁壁全在酒精的催化下融化成温柔的银河,他笑着,又心满意足地喊了一声愿愿。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大抵所有的言语加起来不过是“苦尽甘来”四字。
最痛苦的、艰难的岁月都已经过去了,再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他。
章书闻困得闭上眼,一手仍搭在余愿的脸上,一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能安心入眠的时候。
屋子里静了下来,唯有微乎其微均匀的呼吸声。
余愿一瞬不动地凝望仰面躺着的章书闻,哥哥的手一有离开他脸颊的迹象,他就会抓得更牢固。
他俯身凑近了点,区别于之前清爽的味道,有淡淡的酒气钻进他的鼻子里。
心里有好多小人在叽叽喳喳地跳着舞,越跳越高,一下子跳到他的心脏去。
咚咚咚——
他听见了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像欢快的圆舞曲,让他的身体、他的脑袋都飘飘然的。
他好像也跟哥哥一样变得晕乎乎了。
余愿不合时宜地想到很多画面,那其实是有些糟糕的记忆——刘成手机里播放的视频,黏黏糊糊的喘息。渐渐的,演变成浴室里哥哥被水流冲刷着结实而柔韧的背脊,以及,那天异常燥热的清晨,他睁眼看到的哥哥洇出了水迹的裤子。
一种极端的、难以压抑的情绪让余愿的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懵懂地望着光影的章书闻,从修长的指节看到突起的喉结,从高挺的鼻尖看到水色的唇瓣.....
余愿发了一场梦。他是行走在沙漠里一只缺水的骆驼,急切地寻找绿洲和水源。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性,是谁都没有办法阻止的本能。
半梦半醒的章书闻因嘴上奇怪的触感悠悠转醒,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未能即刻做出反应。有柔软湿腻的不知名物体生涩却又大胆地钻进了他的口腔里,啧啧品咂着。
他的舌尖条件反射地抵了出去。
章书闻的酒瞬间醒了,挡在眼睛上的手臂拿开,强光刺得他眼前尽是跳跃的光点。
而比光怪陆离更让他惊心的是,趴在他身上与他深吻的余愿。
章书闻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的炸开,像春雷阵阵,劈得他神昏意乱,神不附体。
他猛地掀开余愿,从床上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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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书闻:怎么也飞不出,愿愿的世界,原来你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书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