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书闻在商场的过道定住脚步,望着站在他面前的林晓晓。
高考过后,林晓晓将直发卷成了大波浪,今天她化了淡妆,穿着浅蓝色的修身连衣裙,迎面的青春气息。
不可否认,她确实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初中那会年级里就有不少男生明里暗里向她示好,偏偏她对章书闻情有独钟,即使高中没和章书闻同一所学校,她也依旧时不时地跟陈永乐等人打探章书闻的消息。
情书在学生时代是永不过时的浪漫,陈永乐说得不错,章书闻一直都很受女孩子欢迎,柜子里时常会出现承载着少女心事的信封。只是章书闻心不在此,每次只是打开看一眼署名,然后再悄悄地将纸件原路送回。
整个过程除了他和署名者无第三人知晓,一场场无疾而终的表白在章书闻妥当且略显笨拙的处理中落下帷幕。
陈永乐有时候会忍不住好奇发问,“这次又是谁?”
章书闻只会推开好友的脑袋,轻笑着,“别那么八卦。”
林晓晓从来没有给章书闻写过情书,但她对章书闻的暗恋是光明正大的,无人不晓的,这样大大方方的喜欢从来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困扰。
章书闻其实不是很会处理感情关系,也怕无意中伤了别人的心。
他不是没有见过男生将女孩子送的情书当作炫耀资本时洋洋得意的嘴脸,那种狂妄的、自满的神态,太没品,也太让人不适。
他只知道,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懂点礼貌的正常人都不应该让别人处于不堪的处境里。
初中时朋友们喜欢起哄他和林晓晓,他会尽量顾全女孩子小心翼翼的靠近,不令林晓晓满腔的热意坠地,可也仅限于此。
林晓晓从包里拿出一小袋饼干,“给你,我自己烤的。”
章书闻想了想道谢并接过,“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十八号。”
他们只是很随意地聊着天,就如同多日不见的老朋友有一句没一句的叙旧。
林晓晓靠在玻璃围栏,沉默了半晌才敢看向章书闻,“其实你一直知道,对不对?我指的是,我喜欢你这件事。”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章书闻还是没有料到林晓晓会这么直白地把心意公之于众,怔了一瞬,颔首。
“果然。”林晓晓骤然松一口气,像是跟过去的自己告别,“来之前,我很犹豫要不要见你一面,见了面之后要说些什么,但我发现,原来有些话开了头就没有那么难说出口。永乐他们告诉我,这几年你过得很不容易,没有心思放在恋爱上,可我不死心。”
她的声音逐渐趋于平缓,“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你也知道,我却总觉得没有亲口跟你说一声会很遗憾。下个月我就要出国了,有些话不说,以后可能也没机会说了。趁着我现在还有勇气,我正式地问你一句,章书闻,你有没有可能跟我在一起?”
其实结果谁都明了。
章书闻垂眸道:“对不起。”
林晓晓的神色有一瞬的暗淡,但又很快地恢复明丽。她真心实意地笑出来,“你拒绝得也太干脆了。不过我早就猜到你的回答,这样也好,省得我以后还得猜来猜去。”
章书闻又郑重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林晓晓仰着脸,眼睛有点红,语气却很坦荡,“没什么好道歉的,我那么年轻,又不是只会喜欢你一个人。”
章书闻笑了笑,“那我祝你遇到你喜欢的、也真正喜欢你的人。”
林晓晓说:“你也是。对了,饼干吃不完的话可以分给永乐他们。”
“好。”
两人的谈话点到为止。不是所有青春期里的暗恋都由酸楚为基调,三年的时光足以让很多人成长,终究有人会明白,太过于执着未必是好事一件,有时候放弃才是一种释然。这样,等岁月流转多年再回头看,尘封的记忆依旧是明亮的、美好的,而非抱憾和后悔。
章书闻拿着林晓晓送的饼干回到火锅店。
陈永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吹了声口哨,看向章书闻的身后,“晓晓呢,真回去了?”
“不然呢?”章书闻拍拍陈永乐的肩膀,“起来。”
他重新和余愿坐到一块去,打开塑料包装盒说:“晓晓请我们吃的。”
“你们俩?”
章书闻言简意赅道:“还是朋友。”
众人有些失望地哎呀了声,但这到底是章书闻和林晓晓的事情,他们除了惋惜外也没有别的太多的想法。
章书闻把一块星星形状的饼干递给余愿,这才发现从他进来后余愿一直低着脑袋没有说话。他弯了弯腰侧着脸把饼干送到余愿嘴边,语气温和,“愿愿?”
余愿破天荒地没搭理章书闻。
陈永乐嘴里塞满肉,开玩笑说,“吃醋着呢。”他顿觉失言,但章书闻看过来,还是把话往下说,“一听说你要给他找嫂嫂,就这样了。”
章书闻无奈地瞪了眼陈永乐,“胡说八道。”
“我哪知道你真跟块木头似的,人家晓晓那么漂亮,又喜欢.....”接收到章书闻的目光,陈永乐举起左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了。”
余愿还是垂着脑袋,章书闻只得哄他,“吃饼干好不好?”
阿文没听过章书闻这么轻声细语,哟哟哟抓起一块饼干,“瞧瞧人家余愿这待遇,来,永乐哥哥,我也喂你吃饼干.....”
陈永乐一阵恶寒,“滚滚滚,别逼我在这里锤你。”
两人嬉笑着闹成一团。
章书闻喊了几声,余愿才抬起圆眼,却没有叼住嘴边奶香扑鼻的饼干。
“不想吃?”
余愿摇了摇脑袋。
章书闻也不勉强他,随手想把饼干塞嘴里,余愿却突然伸手一把抓住那颗星星,丢进了火锅的清汤里。投下的饼干溅起了几滴沸水,幸好只是落在了桌子上,并没有烫到人。
同行的伙伴急忙忙去捞,“诶,这个不用煮.....”
他们都知道余愿有自闭症,虽然不是很严重,但对他做出某些怪异行为也不觉得惊奇了。
章书闻蹙眉看着无端端发作的余愿,沉声,“不可以这样。”
余愿神情倔强,紧抿着唇,仿佛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陈永乐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捞起来就行了。”
谁都没把陈永乐那句“吃醋着呢”的笑语当真,但余愿早就变成一只小气的雪纳瑞,不想哥哥对别人好,也不想哥哥吃别人给的东西,更不想哥哥有一天丢下他和别人生活。
他不是针对林晓晓,而是谁都不行。
章书闻还想说点什么,窥见余愿不甚明朗的神情,轻叹一声,到底没忍心再苛责。
聚完餐后,兄弟俩乘公交车回家。
两人运气不是很好,这辆公交车有些年头了,冷气不足不说,还混杂着难闻的皮革味和酸臭的汗味,整个车厢像是闷了十来年的酸菜坛子,一开门就掀得人胃里隐隐翻滚。
下一趟车要半小时后才到,天气太热,无法,章书闻还是护着余愿上车走到后排坐下。
余愿的情绪有些低迷,安安静静坐着。
章书闻被闷得不太舒服,也没有聊天的心情,只牵住余愿潮润的掌心,靠着闭目养神。
后排的窗没有关严实,湿热的风透过缝隙吹了进来,拂过章书闻的耳边,与此同时,还有一点温热的气息小心翼翼地靠近,如同确认主人气味的小狗,轻轻嗅着。
章书闻睁开眼,和近在咫尺的余愿四目相对。
余愿的眼瞳很亮很黑,没有半分杂质墨一样的颜色,这么浓厚的色彩,章书闻却能透过这双眼睛清晰地看到里头不断跳跃着的、滚动着的物质。
他被这样热烈的、灼烫的视线蛰得清醒了几分,连声音都微微沙哑,“看我干什么?”
余愿今天格外的粘人,刚刚在火锅店的时候就挨着章书闻不肯动,现在更是不顾在公众场合拿手圈住了章书闻的腰腹。
幸好这个时间段车上没什么人,也无人会注意到他们亲密的姿势。
章书闻倒没有拨开他,问:“不舒服吗?”
公交车行驶过减速带,颠簸了两下,章书闻条件反射地扶着余愿的背稳住对方。
余愿的手臂也越圈越紧,像抓着他在尘世间唯一可以依靠的浮木。许久,久到章书闻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嗫嚅着道:“不要嫂嫂......”
章书闻没想到余愿是在介意这个,一时之间哭笑不得,“别听陈永乐瞎说,没有的事。”
余愿瘪下去的心情又一点点地饱满起来,他还是抱着章书闻,扬着脸,期待地问:“以后也不会有吗?”
以后是什么时候呢?章书闻才成年没多久,他的人生刚刚起步,有那么多的不定数,他没有办法做出保证。可是按照普通人的轨迹,也许在以后的某一天,那句送给林晓晓的祝福也会降临到他头上——遇到一个喜欢的、也真正喜欢他的人,结婚生子,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
当然,一切前提是对方能够接受余愿的存在。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因此,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那愿愿呢?”
余愿答得毫不犹豫,“我只要哥哥。”
被需要的感觉让章书闻哑然失笑,光影落在他的眉目,让他更加耀眼了。
他随意地揉揉余愿的脑袋,还未接着说话,公交车已经到站。
“下车吧。”
往后的事往后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