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 东京湾。
彼时是早上九点,在一栋建于昭和五十年代的小型建筑的三楼,4个看上去与陈旧逼仄的环境格格不入的AGB专员分散站在一旁, 看着头发花白的小个子社长训斥着一个30岁左右的上班族。
这是一家规模极小的外贸公司,坐落在东京湾的工业园区附近, 做一些五金零件的进出口生意, 整个公司只有一间大约80平的办公室,以及包括社长在内的三个员工。
劳拉靠在贴着广告标语的玻璃窗边,看着坐在旧转椅里的安柏抱着胳膊凑在第一线看热闹——就在刚刚这个黑客专家确认了IGO收到的恐吓邮件就是这个小公司的工作电脑发出的。
使用这台电脑的是一个只有高中文凭的三十岁男性Beta上川,他在过去的十年里的每一个工作日都会用电脑查看订单和库存报告,他与50岁的社长武田一样相貌平平, 个子不高, 看上去为人懦弱老实。
此刻面对找上门的AGB专员,以及铁证一样的发送记录,上川却还是哭丧着脸死活不肯承认这是他干的, 劳拉不太精通日语,只能断断续续听出他不停重复“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这些字眼。
站在一旁的肖日语很好, 他转过头对劳拉用英文道:“他说他根本不关注IGO, 没有beta会关心这种事。”
劳拉站直身体, 挑了挑眉:“根据他说的, IGO和AGB的外宣办公室应该集体辞职了。”
蓝斯转头看向肖, 用英文轻声道:“你觉得他在说谎吗?”
肖瞥了瞥嘴,摇了摇头,示意不确定。
武田这时对着四个身材高大,西装革履的AGB专员道自己的公司的上班时间一直是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半,这封发于东九区晚上11点的邮件不可能是他们发的。
但是谁会故意半夜潜进这个东京湾上千家之一的普通小公司只为了发一封给日内瓦的无聊恐吓信——说出这段话的时候, 五十多岁的日本大叔自己都有点脸红。
安柏一直是笑眯眯地看着面红耳赤的上川,眼底是深深的打量和质疑,但是他却没有再在武田社长斥责的基础上再说什么了,他拿出一个银盘将电脑的数据全都扫了进去,接着站起身拍了拍上川的肩膀。
“如果是你发的,下次可以挑一个内部邮箱,公共邮箱会延时,”这个蓝眼睛白人开玩笑般道,上班族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选择闭嘴了。
安柏站起身和武田握了握手,其他三人也都同时站直了身体,亚洲01小组就这样在一小时之内结束了东京任务,肖看了看手表:“赶下午的航班,我们还能提前半天开始休假。”
比起12月年终,北半球的AGB专员都喜欢在夏天休半个月的年假。
说着,与社长等人简单示意后,四人就走进了上了年头的狭窄楼梯,安柏与劳拉走在最后,劳拉皱着眉头道:“就这么草率结束了?”
安柏耸了耸肩,一边下楼梯一边道:“没有监控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虽然不是他发的,我们现在开始调查也不会有结果的。”
其他三人心里也都清楚安柏说的没有错,恐吓信是用英文写的,而刚刚他们其他人在用英文交谈时,那个上川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完全听不懂。
于是这个不大不小的恐吓邮件小案子就蒙上了一层阴影,现在最大的可能就是上川等公司员工的熟人借了他们公司的电脑发了恶作剧的邮件。
不过这种无聊甚至有些无厘头的C级案件每一个AGB小组一年都要处理好几件,因此都有约定俗成的办事流程——点到为止即可。
就像今天,安柏等人根据网络IP追踪到了具体的地理地点,还在现实的电脑中找到了发送邮件的痕迹,其实已经完全可以称得上破案了。
四人走出楼梯,阳光洒落在他们的身上,安柏伸了一个懒腰,用手遮光看向湛蓝如洗的天空感叹道:“上次来东京还是两年前,要不就在这里度假算了。”
劳拉听着他不着调的话,忍不住戏谑道:“当然可以,你现在去买JR电车的票,下午就已经登上富士山了。”
安柏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微笑道:“劳拉小姐你居然还记得我上次说没爬过富士山的遗憾,太让人感动了——你要一起去吗,我不介意多买一张票。”
“滚,”劳拉说了一句中文脏话,说着长腿一迈就向着停在一旁的汽车阔步走去。
“滴。”
正要拉开车门时,劳拉感觉西装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一瞬间不由得有些奇怪——她每次出国都会在机场买一张新的属地电话卡,除了组员和对接工作的警监,没有人会知道她现在的手机号码。
身材高挑的女性alpha专员收回拉车门的手,转而一只手撑着车顶一只手拿出翻盖手机,只见手机屏幕确实显示有一条新短信。
难得的好天气,肖和蓝斯也有些轻松地讨论着自己的休假地点,蓝斯正在劝说肖和自己去南法的家乡,安柏则拎着西装外套朝着汽车走去。
他与劳拉,以及他们租的车都停留在长长的坂道上,坂道在具有年代感的小型工厂与楼房之间笔直穿过,像一条小溪汇入宽阔的东京湾里。
劳拉单手拿着手机点开短信,只见上面只有一句话,看清写的是什么后,她那永远淡然随性的面容瞬间僵硬。
-Cela fait longtemps, Laura.
好久不见,劳拉。
用的是法语,没有任何落款,仿佛故意一般,在劳拉决定离开的前一秒,他发了一条短信来宣告自己的存在。
——为什么这个人知道自己的日本电话号码?
劳拉的瞳孔微微一缩,她迅速回拨那个号码,同时抬起头扫视着四周楼房的每一扇窗户。
一直在观察劳拉的安柏立刻站直身体阔步上前,“怎么了?”
手机里传出了空号的提示音,劳拉也只能低头继续看着手机屏幕,安柏此时也已经看到了那条短信。
“等一下,”一向泰然自若的安柏脸色也变了,他皱起眉头,难以置信道:“为什么劳伦斯会在东京?”
正在聊天的肖和蓝斯也瞬间没了声音,肖缓缓转过头看向两人,眼中满是惊异,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冷静的语气道:“安柏,你们说的——是我们想的那个劳伦斯吗?”
安柏直接从劳拉手中抽走手机,快速翻看起来,一秒后道:“这是PSTN模拟器发出的短信,无法回拨。”
说着,高大的俄罗斯籍专员匆匆走到车尾,打开车后备箱,将背包里的手提电脑打开,他立刻搜寻起劳拉手机号的ISP,即网络服务商的后台日志,企图立刻追踪对方的位置。
“不可能,”虽然没有得到回复,但这时法国专员蓝斯也意识到他和肖没有听错,这个英俊的一级专员看向二人,睁大了眼睛道:
“劳伦斯警督不是从04年后就再也没有复职吗?——我以为他已经在当年LEBEN的最后案件中牺牲了。”
远方传来汽笛声,劳拉靠在炙热的车身上,沉默不语,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灰色眼睛。
与此同时,五公里外的,台场区,日本未来科学馆里。
混在人群之中的徐长嬴打了今天的第五个哈欠,他的头顶上就是那个具有地标性质,号称由100万个led镶嵌组成的巨型地球“Geo-Cosmos”,海洋与陆地在上面不断运动着。
科学馆安排的一个女性解说员正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热情饱满地为来自三千公里之外的中学生们解说着第二个场馆,在场的一半学霸都是科技迷,看到仿生机器之类的展品还是挺感兴趣的。
但徐长嬴却是混在一群理科生中的南郭先生,他顶多对于那个著名的会说话的仿真机器人有一点点兴趣,其他的无论是展品还是真人解说,对于他的大脑来说就像自动播放的广告片。
“徐长嬴,醒醒,”夏青撞了撞神游天外的男生的肩膀。
徐长嬴回过神,才看见众人已经朝着下一个场馆走了,只有他和夏青被落在最后。
“为什么研学第一天就来这么无聊的地方,我以为今天早上要爬富士山呢。”徐长嬴抱怨道,他背着龙猫联名的书包,戴着宝可梦的鸭舌帽,一副“没错我就是来日本旅游的ACG迷”的架势。
“因为这是我们比赛的地方,”夏青拽着无能狂怒的徐长嬴的书包,大步跟上人群。
昨晚到了酒店后,因为一直都在赶路,中学生们坐的经济舱提供的飞机餐分量不多,孟玉林老师们让学生放好行李就下楼去酒店餐厅吃晚饭。
作为队友,徐长嬴和夏青理所应当住在同一个房间。
而因为在密闭的飞机舱里呆了太久,徐长嬴一放下行李就要去冲澡——他的鼻腔和身上全是不同的信息素味道,熏得他头昏。
徐长嬴让夏青先去吃饭,他洗完就下去,结果等到夏青端着三明治上来,发现这没有契约精神的人已经窝在被子里睡着了。
因此徐长嬴自然也就没有听到晚饭时刻,孟玉林在餐厅里对众人所说的行程安排,并且由于睡得早,等到夏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这家伙已经穿戴整齐,握着书包带子坐在另一张床上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
徐长嬴背对着夏青,一边老实地被他拖着走,一边奇怪道:“我就说怎么今天早上餐厅里好多别的国家的学生,原来我们住的是指定的酒店——那什么时候爬富士山?”
“明天,”夏青头也不回。
“好耶,”徐长嬴美滋滋道,“那我们今天还要去哪儿?秋叶原还是天空树?”
“我们一直待在这里。”
徐长嬴疑惑了,他抬起头看了看十米高的天花板,“这个馆虽然很大,但我们为什么要逛一天?”
“因为我们要参与集训,”夏青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平淡道,“非参赛成员今天下午去浅草寺,明天去富士山,后天去大阪环球影城——之后再回来与我们汇合,到大后天观看我们比赛。”
话音未落,夏青就感觉前进的阻力陡然增大,他疑惑地回过头,发现徐长嬴已经生无可恋地半跪在地上。
“喂,”夏青扯着龙猫,企图要把死掉一半的徐长嬴从地面上拖起来,暑假里科学馆的本地游客也很多,每一个人在路过一站一趴的两个少年时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这条咸鱼又不会因为三天的集训变成物理天才,只会被腌的更咸好吧,”徐长嬴宛若一条真的死掉的咸鱼,神志恍惚地含泪碎碎念道。
“徐长嬴,”夏青应该是这辈子第一次被如此多看热闹的目光扫视,他那张白皙清冷的脸庞逐渐泛起血色,他拽着已经变形的龙猫,十几秒后,终于忍无可忍怒道:“逃避现实也没有用,快点起来,你这条没有骨气的咸鱼!”
就这样,在徐长嬴羡慕嫉妒的目光中,赵洋和齐枫所在的大部队踏上了真正快乐的研学之旅,而他也开始了为期不到三天的封闭集训。
第一天下午,在比赛主办方的组织下,徐长嬴等参赛选手将自己设计的机器人提交给评委组,分析在尺寸,重量和电路规模等层面有没有违规之处。
接着就像普通夏令营一样,来自十个国家接近20支队伍的参赛学员开始了包含讲座、实践活动、无领导讨论等环节的集训活动。
中国地区总共有四支队伍,除了徐长嬴和林殊华两支,还有一支来自北京,一支来自香港的队伍。在场的除了徐长嬴和夏青,全都是三人以上的团队,甚至有七人的队伍。
在一群不同肤色的青少年中,敏锐的徐长嬴发现也许在某些发达国家和地区,对于学生的配比应该是有了定性的要求,不少队伍都包含了alpha,omega和beta三个性别的学生。
除了夏青,在香港的5人队伍里,也有一个年纪很小,看上去刚上初中的beta男生,以及一个已经高三的beta女生。
徐长嬴虽然对于机器人等正经事一窍不通,但他这人到了哪儿都是社交的中心,第一天下午的活动快要结束时,他几乎和来自瑞典的黑人小哥都能互喊名字了。
在来自世界各地的一百号人里,依旧只有徐长嬴和林殊华两个优性alpha——可见优性的稀有程度确实令人咋舌。
林殊华在外秉持着闷声发财的豪门修养,就像平时徐长嬴压根闻不到他的信息素一样,他只低调地和他认为有用的人进行精英之间的交流,除了和徐长嬴偶尔说话之外,一眼都不曾看向夏青。
徐长嬴也不觉得生气,也不觉得好奇,他觉得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
不过李旭隐倒是时不时来找徐长嬴说话,原来到了今天,他才有机会来与徐长嬴“探讨”比赛时的一些技术问题。
李旭隐有的时候很天真,比如他居然真的认为徐长嬴是深藏不露的机器人大佬,所以才会组队闯进决赛。
徐长嬴连忙否认,并骄傲地用拇指一指身边的beta道,所有的技术活都是这位大神完成的,李旭隐也只是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第一次认真看了看夏青,并主动开始了迟到的自我介绍。
夏青也只是说了一句我叫夏青。
第一天下午的集训很快结束,托日本学生的神仙作息时间,下午五点的时候参赛学生们就已经坐在酒店的自助餐厅里吃晚饭了,而如果是中国学生,此时距离下午放学则还有一节课,更别提之后的晚自习了。
徐长嬴戳着冰淇淋,低头看着手机,虽然集训的讲座对他犹如天书,但是他还是很“敬业”地没有玩手机,结果坐上大巴之后掏出手机,才发现赵洋这个疯子给他发了上百条彩信。
2007年国际漫游的一条彩信一块五,赵洋为了向徐长嬴炫耀,几个小时发了成年人一天的工资。
徐长嬴从小到大长得都很有帅哥的范儿,虽然他平时搞怪又搞笑,非常的浪费脸,但是一旦有些安静,那介于男生与男人之间的俊逸感就会瞬间回到他的身上。
比如他此刻坐在自助餐厅的角落里,一边挖着冰淇淋一边垂下目光看手机,侧影就非常地让人动心,以至于五分钟内有三个不同国籍的女生或者男性Omega问他方不方便一起吃饭。
不过每次徐长嬴都抬起头,笑眯眯的指着对面的座位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朋友还没来。
夏青将装着牛肉塔克的盘子放到徐长嬴面前的时候,前面的一个韩国队伍的omega男生刚离开,而这时低着头的徐长嬴似乎以为又是一位来邀请共餐的人,以标准的温和表情抬起头。
结果发现是夏青,徐长嬴的面庞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他一脸欠揍笑道:“哎呀,有时候我都忘了夏青你没有信息素呢,每次看到你就像中奖一样。”
两个月的相处,夏青与徐长嬴早以非同一般的速度迅速亲密起来,两人说话很快就不再避讳alpha与beta之间的差异,甚至可以随便调侃。
“在看什么?”夏青果然并不觉得被冒犯,将银餐叉递给徐长嬴。
“赵洋发来的彩信,对了我正要和你说,”徐长嬴将手机转向夏青,“他和齐枫去抽签,齐枫抽到了中吉,你看赵洋抽到了什么。”
夏青微微一低头,只见诺基亚小巧的屏幕里是一张彩色像素照片,那是一支日本寺庙的签,上面用通用的汉字赫然写着“凶”。
“赵洋说所有人里只有他抽到了凶,我刚刚和他说做人不能太缺德哈哈!”
“浅草寺的吉签和凶签的比例是7比3,”夏青解释道,“所以抽到凶也是30%的概率,不是特别偶然。”
徐长嬴摸了摸下巴歪着头道:“原来如此,我以为凶签很少见呢,哇夏青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夏青一边将手机还给徐长嬴一边平静道:“我小时候去过浅草寺,当时我抽出了大吉,而我父亲抽出了凶签,所以有些好奇。”
徐长嬴还是第一次听见他主动提到家人,不由得微微一怔,而这时两人手中拿着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歪着头看向放在桌上的手机,只见赵洋又发了两条短信过来:
-徐长嬴,我花钱又去帮你和夏青抽了两张,我怀疑要不是这个庙有问题,就是咱们三有问题,要不我们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吧。
配图是两张彩图,徐长嬴点开一看差点昏过去——那是两张一模一样的凶签。
“什么玩意,”徐长嬴怒道,他拿起手机疯狂发着短信,“赵洋你是神经病吧,为什么抽签这种封建迷信的事情还能帮别人抽啊!”
“每次抽签是独立事件,一个人连续抽到三次凶签的概率就是三次乘积。”
夏青在一旁以他独特的冷幽默模式,认真地计算了起来,“概率从0.3骤降为0.027了。”
“啊啊啊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就这样,在集训的三天里,徐长嬴等人早上八点起床,九点出发参加集训,晚上五点就回到酒店用餐休息——其实并不算辛苦,而且有时候活动也很好玩。
例如在一次去东大名下的一个实验室参观时,学生还看到了各种型号的机器人和无人机,并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体验操纵了一些小型无人机。
在宽阔的草坪上,徐长嬴第一眼就看见了其中一架臂展两米多的无人机,他走了过去。
边上的研究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白色的研究制服,笑着用英语道:“孩子你喜欢这个?”
徐长嬴眼睛盯着无人机,点了点头,道:“我爸爸用过这个。”
夏青站在优性alpha的身边,看见他说话时神情温和平静,而这时研究员很惊讶,“真的吗?这一款造价比较高,企业只生产了20台,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徐长嬴闻言就眼睛一弯笑了起来,“他是记者,我之前在报纸里看到他和这个无人机的合照,应该没有认错,这个云台可以更换镜头吧?”
研究员点头,也笑了起来:“是的,这确实是三年前最高配置的专业摄影无人机,生产出来的一大半都用于拍摄电影了,有几台确实是从事新闻工作,你的父亲是在哪里使用它的?”
“黎巴嫩,也好像是非洲的哪个地方,”徐长嬴摸了摸鼻子,语气有些得意,“毕竟他是战地记者。”
“那还真是了不起,”研究员有些惊讶,他随即微微一笑,道:“想不想体验一下?”
徐长嬴眼睛亮了起来。
当无人机轰鸣着飞上天空的时候,男研究员站在徐长嬴的身边指导着他操纵,徐长嬴在操作机器等方面极有天赋,也正因如此,他在自己两人小队里负责的工作就是遥控机器人。
徐长嬴很快就掌握了无人机的技巧,甚至炫技似的俯冲了一下,这时大部分的学生也都从草坪四周围了过来,一位女研究员还在一旁解说这款无人机的构造和性能。
徐长嬴手中玩的是当前配置最高,体型也最大的无人机,所以很出风头,但徐长嬴很有分寸,只玩了两分钟就将无人机缓缓降低高度,准备还给研究员大叔。
研究员大叔道:“你可以交给下一位同学体验一下。”
徐长嬴立刻回头笑着看向夏青:“夏青你想玩吗?”
夏青微微摇了摇头:“我之前有玩过类似的,你给其他人试试吧。”
“好勒,”徐长嬴抬起脸,周围大概有三十多个alpha中学生,都有些期待,这时徐长嬴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年纪最小的孩子,冲他招了招手。
那小孩与他身边站着的女生正是香港队里的beta选手,大概他觉得肯定不会叫自己,所以徐长嬴说话时他的眼睛都放在草坪上的无人机,趁机靠近仔细观察结构,还是他身边的beta学姐拍了拍他,他才回过头。
而这时徐长嬴已经走了过去,将遥控器递给他。
“是——陆和光,对吧?”
被叫出名字的小孩眼睛微微睁大,抬起头看向笑眯眯望着自己的高中生,“是的,我叫陆和光。”
因为年纪太小,陆和光比已经是个大人模样的徐长嬴矮了一大截,而且看样子还不会说国语,认真礼貌地说着粤语。
徐长嬴习惯性地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也用粤语道:“我知道你,你编程好厉害的,你和学姐一起玩吧,小心点哦。”
其实徐长嬴也并不是记性好到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只是100多人里他会更留意数量不到10个的beta选手。
比起alpha,beta能够进入比赛一定是经历过更严格和特别的流程,所以徐长嬴观察之后,发现这些肤色不同、年纪不一的beta比起alpha和Omega们要有意思多了。
比如香港队里的两个beta,一个是年纪最大的高三女生黎倩薇,她的领导力和组织能力非常强,在小组讨论时她的思维转的很快,beta的性别让她很难拿到领导权,但她却乐于迂回选择第二甚至第三的位置,接着慢慢提升自己的话语权。
而与她相对应的,就是年纪最小的初中生陆和光,他的数学思维和编程能力应该是在场的参赛选手里第一梯队的,在集训的实操活动中,他的编程作业完成的特别的快——当然,徐长嬴是因为啥也不会才有空闲时间去观察这些人。
陆和光明明已经敲完了代码,但他却安静地坐在电脑前发呆,不像其他的alpha一样,完成后立刻举手,仿佛在争抢没有意义的第一。
这个看上去刚刚过了分化年纪的男生,身上显露出了过于聪明和敏感所带来的阴郁,他穿着板板正正的制服,面庞称得上清秀漂亮,但因为没有信息素,徐长嬴不能确定他是觉得集训很无聊,还是单纯地厌恶这个环境。
而当陆和光接过遥控器时,他的眼睛突然变得亮晶晶的,仰着头盯着徐长嬴的脸看,认真地用粤语道:“谢谢学长。”
果然小孩子就是会喜欢玩无人机这些,徐长嬴也觉得很高兴,他摆了摆手,就走出了人群。
第三日,也许是浅草寺的“凶”签显灵了,赵洋等人并没有去成大阪环球影城,下午就早早地回到了酒店。
8月4日凌晨,台风“圣帕”转变了方向,登陆日本的时间也提前至当天晚上8点,所以研学的计划做了调整,取消了第三日的大阪之旅,一时间众人都怨声哀悼地回到酒店。
而又因为明天就要决赛,第三日的下午徐长嬴等人就回到了酒店修整,所以第一时间就迎接了赵洋等人回来。
特别好笑的是,原本赵洋和齐枫也没有把连抽三张“凶”签放在心上,但当睡醒了一睁眼就得知好端端的旅行被取消,周围的学生们接连抱怨为什么会这么倒霉的时候,这两人反而心虚的要命,心里也暗搓搓打起鼓来。
“别这么迷信啦,”徐长嬴盘腿坐在夏青的床上,他的面前整齐摆放着三支凶签,他抱着胳膊道:“台风一上岸影响的是上百万人,和咱们三个衰仔有什么关系?”
“可是真的很离谱诶,”赵洋抓狂道,“你不知道我第三次抽到凶签的时候,我靠那个日本和尚的脸色都变了,我怀疑我们三一定是他见过最夸张的倒霉蛋。”
“诶诶,”徐长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里看书的夏青,“我安慰你一下而已,你还真把我们俩都拖下水了,其实明明是你一个人连抽三张凶签吧,佛祖知道我和夏青参与了吗?”
“那他应该还是知道的,”齐枫在一边插嘴道。
徐长嬴疑惑地抬起头。
而这时,坐在对面床上的赵洋露出一个微笑:“我在抽之前特意报了你俩的姓名和身份证号。”
“我靠!你这个扑街,谁让你给我们俩抽签了!”徐长嬴立刻飞身上去就要揍赵洋,三人在房间里打得不可开交。
坐在沙发里的夏青抬起眼,看向和赵洋掐在一起的徐长嬴,余光轻轻掠过电视,但这时他好像看到什么,站起身拿起遥控器调高了音量。
徐长嬴立刻转过脸看向夏青,“怎么啦?”
夏青指了指电视,“台风的等级又减弱了。”
闻声,三人立刻齐刷刷看向电视,虽然听不太懂日语,但是根据屏幕上的标题,徐长嬴还是能看出天气预告员说的应该是预测的“圣帕”等级从16级降到了13级,并且延迟登陆。
超强台风变成强台风,但是大阪也已经去不了了,齐枫和赵洋还是泄气地倒在床上。
徐长嬴松开赵洋,朝着穿着白T恤的夏青走去,他的胳膊搭在夏青的肩膀上,若有所思道:“你说,我们俩今天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
夏青偏过脸看向他:“什么?”
“约会呀,”徐长嬴抬起手看了看手表,上面显示现在才刚刚过下午四点。
听到关键词的赵洋和齐枫都不约而同的竖起耳朵,徐长嬴指着酒店电视墙旁边的旅游宣传立牌,上面赫然写着秋叶原电器街祭,虽然是刺激消费的,但也是一年两次的大节日,最近一段时间整个秋叶原的各个商场内外会有各种新品发布活动,以及演出活动。
徐长嬴一脸期待地看着夏青:“我们坐轻轨转地铁只要四十分钟就能到,我们去逛逛吧,来日本都没玩呢,求你了。”
夏青歪了歪头,双眼明亮如镜:“你想要什么?”
“任天堂WII,”徐长嬴无耻一笑,继而装可怜道:“我真的好想去试一试,当然我也是最想和你一起出去玩,我们去去就来,九点就能回来了。”
“喂,”赵洋一脸莫名其妙地爬起来,看向徐长嬴道:“你要去秋叶原为什么不找我?”
徐长嬴无语地看向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夏青,“约——会,哪有四个人的?你要和我们联谊吗?”
“我靠,”赵洋和徐长嬴玩了这么多年,他倒不认为他真和这个beta有一腿,但还是被这个话术恶心到了,“我管你和谁约会去,反正我也要去,而且阿新又不会给你买WII,我去买了你还不是能回去一起玩。”
徐长嬴本来也是开玩笑,怎么可能不带上赵洋,他故意假装勉为其难道:“也行,那你和齐枫凑一对吧。”
“诶,我不能去呢,”被点名的齐枫突然举起手,“路雪晴约了我,女生们晚上去看彩虹桥。”
路雪晴就是林殊华小队里的Omega女生,品学兼优,长发及腰,被称为初中部的校花,而彩虹桥就是他们住的台场区的标志性建筑,一座晚上会发彩色光芒的吊桥,从他们酒店步行10分钟就能去海滨公园看到。
“什么?”赵洋和徐长嬴异口同声道,赵洋更是不可思议地看向齐枫,怒道:“搞到最后,你才是见色忘友的那个!”
齐枫脸红了,反驳道:“什么玩意!都说了是女生之间的活动。”
“我信你个鬼,你平时升国旗没少偷看路雪晴吧!”
“等一下。”
徐长嬴按住了赵洋的肩膀,他缓缓扭过头看向摊在床上的三张签,道:“现在意思难道是咱们三个大凶一起出行吗?——赵洋要不你别去了。”
“滚,谁说不要迷信的。”
天色阴沉沉的,但台风还未降临,导致雨水将湿热的空气依然压制在城市的穹顶之下,百合鸥列车在高架轻轨轨道上疾驰,在城市高楼之间飞速穿行,最终冲向了更加开阔的天地之间。
一道昏黄柔和的天光洒落在空旷的车厢里,安静坐在列车座位上的三个少年穿着不同颜色T恤,此刻都静静地看向车厢玻璃外的东京湾。
2007年8月4日,傍晚17点。
徐长嬴、夏青和赵洋坐在百合鸥线上看见了台风降临前的东京湾,和不远处的彩虹大桥,正是这个于前一年才完工的新式轻轨交通,他们才能一路顺利地前往东京的中心,以至于赶上那个命运的岔路口。
徐长嬴站在新桥站的地铁路线图前,仰着头看了看,点头道:“没错,坐银座线到末广町,再转乘日比谷线就到了,我们走吧,最后十分钟的路了。”
徐长嬴依旧戴着他那顶宝可梦帽子,身上穿着叶新从日本给他买的蓝色T恤和卡其色短裤,看上去就当地的男高一样,带着夏青和赵洋轻车熟路地穿梭在下班高峰期的人流里。
但随着地铁不断地向市区进发,人流量也随之可怕起来,徐长嬴不知不觉鼻腔里再次充满了数不清的信息素,大脑也昏昏沉沉起来,就在这时地铁的车门开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支手就抓住了他,将他拉了出去。
赵洋最先从车厢中出来,他看着被夏青牵着手拉出来的晕乎乎的徐长嬴,无奈笑道:“优性alpha也不全是优点嘛,要不是夏青一直跟着你,我感觉你能坐到终点站。”
徐长嬴捂住鼻子,痛苦道:“日本人怎么这么多,我以为东京地铁全世界最挤是意林瞎写的。”
“出站后给你买口罩,”夏青一边拉着徐长嬴一边道,“你下次出门也要有戴口罩的意识。”
“好呢,”站在扶梯上时,徐长嬴突然凑到夏青耳边小声抱怨道:“上班族的怨气好重,我刚刚在车厢里闻到的全是灰色的信息素。”
夏青眨了眨眼,转过头看向他:“什么是灰色的信息素?”
徐长嬴苦着脸道:“就是怨恨,痛苦和抑郁这些情绪信息的信息素,闻了我心情也好差哦。”
下一秒,出乎徐长嬴意料的是,夏青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靠,太过分了吧,我真的很痛苦,你怎么还幸灾乐祸?”
“不是,”夏青将脸转回前方,徐长嬴还能看见他嘴角的弧度,“我第一次听到信息素是有颜色的。”
“全世界大概只有他能闻出来,”站在二人最前面被迫听了一路小话的赵洋无奈回过头道:“毕竟我们这些B级alpha完全闻不出信息素里有这么多东西。”
说着话,二人已经到了末广町站转乘日比谷线的站台前,正巧他们刚到的前一秒,满载乘客的列车刚刚疾驰离去,一时间站台难得变得空旷起来,徐长嬴也再次复活了。
徐长嬴三人慢悠悠赶在人变多之前向着地铁的车头方向走去,往往那里的人会比其他车厢的人少些。
17:30分。
徐长嬴突然停下了脚步,握着他手的夏青察觉到也回过头,“怎么了?”
“有一个很特别的味道,”徐长嬴轻声道,他捏着帽檐向上抬了抬,露出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
“特别的味道?”夏青疑惑道。
而这时徐长嬴轻轻松开了他的手,转身向后又阔步走了几步。
站台和车厢里的信息素基调是差不多的,就像一幅和谐的素描画,无非是黑白灰三种情绪——不想上班的怨恨,咒骂老板的怒意,觉得人生无望的悲伤之类的情绪。
就算有一丝喜悦等亮色飘过,也是转瞬即逝,但是刚刚,他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情绪。
是幸福的情绪。
而且是无比狂热的、夸张的幸福与喜悦,这股情绪是那么的不同寻常,以至于徐长嬴被迫地感觉到了怪异感。
17:30分的最后十秒,一百米之外的隧道里传来地铁的轰鸣声,徐长嬴逆向穿过逐渐变多的人流,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的目标。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雨衣,还戴着黑鸭舌帽的男人,他站在一个前部车厢对应的站台前,在距离他大约三米的左侧是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
伴随着地铁的声音越来越响,那股带有狂热情绪的信息素骤然浓烈起来,然而可能是这个男人身边和身后站着的人都是beta,此时只有徐长嬴被裹挟进那股信息素之中。
最后五秒,徐长嬴看见那个雨衣人突然侧过脸看向地铁的方向,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的少年也抬起脸。
而这一瞬间,徐长嬴才看见站在雨衣人身边的少年居然就是陆和光。
他没有穿制服,而是穿着日常衣服,还是那副孤单无聊的表情,也许是距离很近,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身边男人的奇怪之处,微微侧过脸看向了他。
而此时,徐长嬴已经从那股狂热的诡异的信息素里察觉出了下一秒发生的事,于是他猛地向少年跑了过去。
“陆和光!”
陆和光转过脸,在看清来人面庞的一瞬间,他的眼睛中闪出了一丝不可思议和慌乱,但随即他就被徐长嬴一把拽进了怀里,而几乎就在半秒之后,他听见了一个奇怪的闷声,接着就是两米远的一个日本女人刺耳尖利的尖叫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长嬴在方才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了血雾,直到两秒后,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日本西装男才惊慌失色地按下站台的紧急制动按钮,伴随着几乎要刺穿耳膜的巨大刹车声,徐长嬴才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陆和光意识到了什么,他想要转过头去看,但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头,“别看,小孩子看不了的。”
跟在徐长嬴身后的夏青立刻将两人向后拉了两米,而之前折返回来找夏青与徐长嬴的赵洋也被迫看见了事件发生的全过程,他脸色惨白,捂住了嘴。
几秒后,等候在站台上的乘客们才纷纷凑到轨道边,探头看着热闹,并用日语纷纷议论着“这撞的好惨啊”“整个人都碎了”“是被裁员了吗”等话语。
赵洋走上前,与徐长嬴等人站在一起,尽可能远离满是鲜血的月台,他被刚刚亲眼目睹的景象冲击地几乎要吐了:“我靠,他是看着地铁来了才跳的,再想不开也不用这么惨烈吧!”
“不对。”
陆和光听见搂着自己的优性alpha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坚定语气低声道。
“——他不是想不开,他是故意的。”
此时是2007年8月4日,17点02分,
距离AS20077354号红色案件的开始,还有58分钟。
但整个东京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