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BEN东京投毒案成为了2007年夏天最引人瞩目的国际新闻, 但很多年过去,也只有寥寥无几的人知道案情之中的关键人物居然有几个中国的中学生。
而在事件发生的现场,就算是徐长嬴、夏青, 甚至劳拉等人也无法想象出案情真正的规模,以及那离奇至极的走向。
站在车厢里的夏青感到自己的手被拉住了, 他低头一看, 发现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边的徐长嬴。
徐长嬴脸色仍然发白,但是精神很好,他牵住夏青的手,正费力的用自己的T恤下摆擦着夏青沾了血的手指。
两人正站在车厢的一角,所有的乘客都对这两个中国中学生敬而远之, 尽管这两人在自己都不知晓结果的情况下, 拯救了整整一车的人。
赵洋和陆和光则沉默地站在徐长嬴的身后,刚刚创下拉东京地铁紧急刹车壮举的赵洋此刻正践行着传统不良少年的风尚,对着周围一切打量的目光怒目而视, 将其活生生逼退。
陆和光则站在赵洋身边偷偷看向一旁的徐长嬴——刚刚夏青让赵洋去找刹车按钮时还是他先找到的,但赵洋看见徐长嬴被打,心急直接一拳砸在按钮上。
徐长嬴的T恤本就是潮湿的, 所以擦得很顺利, 一会儿就将夏青的手擦干净, 但是他一直没有抬头看向夏青的脸。
夏青静静地看着徐长嬴。
很奇怪, 明明没有信息素, 徐长嬴却知道他在生气,以至于垂头丧气不敢和他主动说话。
18点15分,新桥站。
“滴——”车厢门向两侧打开,车厢里的人群就像听到了发令枪争先恐后地向外奔跑,而此时外面的站台上已经沾满了地铁乘务员和最先赶到的执勤警察。
地铁站工作人员穿上了黄色的醒目马甲, 站在车门前快速疏散着人群,未等心虚的徐长嬴等人硬着头皮做好迎接日本警察审问的准备,一个站在车厢门口的黄马甲就伸手将他们薅了出来。
“请根据前面警员的指示立刻撤离!”
黄马甲语速极快地说着徐长嬴等人听不懂的日语,并用力地将他们推向了人满为患的站台。
就这样,中学生们抬起眼,才发现整个车站已经陷入了宛若《大逃杀》电影镜头里的一样混乱和疯狂的状况。
不仅是他们所在的这辆列车,还有对面的地铁,列车的车厢们大开,成百上千个乘客如同鱼群一样从地铁车厢里向外涌出,有的人甚至冲刺过猛,整个人直接摔出了一两米,手中的公文包和雨伞摔出了更远。
警报声和手持扩音器里传出的日语成为了营造末日气氛最佳的bgm,而四个作为引发末日的主角就这样被孤零零抛弃在站台正中央,赵洋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乱象,有些心虚道:“这不会都是因为我们干的吧?”
此时的中学生们不知道其实他们所在的地铁站反而成了真正的安全区,就在几公里外的车站里已经出现了可怕的伤亡和真正的群体恐慌。
电子合成女音正在机械地重复着日语,莫名有一种生化危机的既视感——虽然确实可以这么说,徐长嬴硬着头皮道:“我也不知道,那个恐怖分子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
就在这时,徐长嬴看见夏青微微抬起脸,他面色清冷镇定,似乎是在倾听紧急避难指令的内容。
“是毒气恐袭,”从在车厢里就变得沉默的夏青开口,此刻整个车站里尖锐的警报声与电子合成音相互交错。
“全东京的地铁都停运了,调度中心让我们远离公共交通系统,应该不止我们这一辆地铁被投毒了。”
“原来真的是毒气,”赵洋浑身有些发毛,随即不可置信道:“徐长嬴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你是真的警犬吗?”
徐长嬴脸色惨白,他似乎第一次知道后怕的滋味,干巴巴道:“那个人的信息素味道和站台里的一模一样,所以我才过去看一眼,然后才发现他举动很奇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一热就走过去了。”
说着,本来不理他的夏青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徐长嬴立刻就有些孬种地想流眼泪,但是未等他说两句肉麻话恶心夏青,一个站在不远处的警员就看见了四个站在原地的中学生。
警员用手指着他们,一边小跑过来,一边大声地用日语说什么。
徐长嬴等人立刻有些紧张,虽然他们干的不算坏事,但是他们潜意识里还是不想被异国警察带走——明天他们还要参加比赛呢。
“他是让我们不要停留在站台上,立刻前往负一层的站厅,”夏青握紧了徐长嬴的手。
四个小孩立刻拔腿就混进了逃亡的人群里,在惊恐不安的人群的裹挟下,徐长嬴有些恍惚地踩上最后一级台阶。
但下一秒,他就感觉一股凉意迅速渗透进他的鞋子里,他连忙低头一看,只见不知道为什么一大股水正从负一层的站厅向着负二层站台哗啦啦流淌着。
不会吧。
徐长嬴抬起头,看见负一层里几乎已经挤满了人,几百人都聚集在地铁站厅里,但不知为何,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大部分人都惶惑不安地停留在原地,没有什么人离开地铁站。
四个中学生踩在比脚面还深的积水里,艰难地利用体型优势在人群中穿梭,向着地铁闸口走去。
地铁闸口在一帮情绪激动的日本人的要求下,已经全部被手动打开,但陆续只有几十人走出去,而就在这时,徐长嬴看见了那两个身材高大的AGB专员。
徐长嬴立刻拉着夏青躲在边上成年人的身后,但好在那两个专员正在与三个穿着警服的警员,以及两个穿着西装的看上去像是什么官员领导的人说话,根本没看到他们。
至于那个黑衣人,似乎已经被押送走了。
女性alpha专员站在一旁打着电话,徐长嬴现在都不清楚这两个AGB专员为什么会那么巧与他们出现在同一班地铁上,但想来也是多亏这两个AGB专员,东京的地铁和公安方才会这么快地接收到警报。
徐长嬴还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么多人都犹豫不走出去,于是他躲在夏青的背后,再从人群的缝隙里露出一双眼睛,看向闸口方向的地铁口。
怪不得。
通往地铁口的台阶也被不断倒灌进了雨水,地铁站外的台风已然升级,所以普通人才会为难——既不能乘坐公共交通,但外面狂风暴雨又寸步难行。
这时,他突然听到站在他们前面有一对看上去像是一家四口里的夫妻说了什么,最后一人抱着一个小孩下定决心走了出去。
“夏青,”夏青扭过头,看见身后的徐长嬴看向自己:“你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吗?”
“他们刚刚说去住车站附近的酒店,他们应该本来就是在东京旅行的。”
徐长嬴开始犯难起来,今晚看起来赶回台场区的酒店已经不太可能了,毕竟因为台风公共交通全都断了,但现在留在地铁站里的风险很大——不仅是被警察“抓回去”的风险,还有“毒气”本身的风险。
而就在这时,赵洋也听见了夏青的话,他想了想,抬起头看向徐长嬴道:“我们也出去吧——就算住不了酒店,我们也可以等风小点叫计程车,气象短信不是说台风会持续6到8小时吗?后半夜就停了。”
徐长嬴有些为难道:“我没有带那么多日元呢。”
“说什么呢,”赵洋眼中满是坚定的亮光,“我之前不是说要买任天堂吗?我带了钱呀——有我在,什么时候让你担心过钱。”
几人正商量着,这时也许是之前一家四口等先行者起了带动效果,越来越多的人无法忍受积水和对“毒气”的恐惧,纷纷向着闸口外走去。
徐长嬴等人只能一边不断向人群后躲藏,避开站在闸口的AGB专员的视野,一边找着时机溜出去。
而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撞上了徐长嬴,连带上了一旁的夏青。
“不好意思,”说的不是日语,而是中文。
夏青下意识抬起眼,对上了一双灰色的眼睛。
徐长嬴也听到了中文,连忙回过头看过去,但只看到了一群难以分辨的背影,有些疑惑道:“刚刚那人是中国人吗?”
夏青双眼定定地看着前方,“不太确定。”
闸口旁,AGB专员中的劳拉还在打电话,电话另一端的肖和蓝斯已经站在东京地铁的调度中心,他们正在实时汇报着生化恐袭的当前进度。
肖:“目前已经找到了三个泄露的罐体,初步判断是有机磷类神经毒剂,但受害者症状比国际上对Sarin报里的要更加严重,特种消防已经前去处理日比谷线的2个,以及千代田线的1个破损罐体,但丸之内线的还没找到,很可能被疏散的人群踢到了站台内。”
劳拉道:“这次疏散的速度已经算上非常及时了,受害者还是很多吗?”
肖:“虽然安柏在18点03分就联系上我和蓝斯,调度中心也在10分钟内发布了警报,但是——每一个破损的罐体至少已经影响到三节车厢,目前伤者人数已经到达了五百,预计后续统计还会翻上几番。”
说着,电话那端突然顿了一下,似乎蓝斯在一旁说了什么,三秒后,肖叹了一口气,才接着对电话道:
“第一例死亡出现了,后续应该会不断增加。”
听到那可怕的人数和死亡的字眼,站在潮湿的地铁站内的劳拉呼吸不由得为之一滞,她扫视了一眼惶惑不安,不断移动冲出地铁站的人们。
“好,警视厅的人知道是LEBEN了吗?”
肖:“我已经说了,他们正在向政府上级汇报,但似乎不愿意接受,毕竟涉及到LEBEN还是太敏感了。”
安柏站在一边,听力极好的他听清楚了电话里的每一个字眼,他穿着湿哒哒的西装,抱着胳膊和执勤的警员一同站在倒灌的雨水里,等着特别消防部队在这个台风天赶来。
不对劲,安柏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胳膊,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
脚上的手工皮鞋全部浸泡在脏水里,安柏有些不堪忍受地低下头看了看,然后不经意地抬起头。
对上了一双有些熟悉的惊愕的眼睛。
那个优性alpha小孩正混在成年人之中,一边偷瞄他们一边通过闸口向地铁站外走去,在与安柏对视的一瞬间,瞳孔瞬间紧缩,就像一只受惊炸毛的大花猫。
而这时这个小孩身边的同伴们也注意到了安柏的目光,一瞬间安柏似乎听到了中学生们心碎的声音。
安柏与四个中学生对视了两秒,然后轻咳了一声,状似随意地转过了身子。
“快走快走。”身后传来了小声焦急的中文交流声。
半分钟后,劳拉放下手机,看向一脸若有所思的俄罗斯专员,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在思考,”安柏摸了摸下巴,“东亚教育是怎么教出有趣的小孩的。”
劳拉下意识看了看地铁口,又看了看不靠谱的搭档,在这个心力交瘁的时刻她不想浪费脑细胞,“神经病。”
她随口骂着刚学会的中国脏话。
地铁站外。
在接近12级的狂风中,徐长嬴等人低着头跟在日本人后面,冲进了一个写字楼群,这里应该是商场的附属建筑群,但随即这二三十个日本人又分散向着不同方向跑去,徐长嬴别无他法,只能跟着人最多的一波走。
在楼宇之间尚且能挡些风的露天天井里狂奔了两分钟,徐长嬴就看见了前面的成年人跑进了写字楼侧面的一个自动门里,他们也跟了进去,发现果然是一个商务快捷酒店。
不算台风的影响,从地铁站出来只有五分钟的步行路程,怪不得这些当地人纷纷从地铁里往外跑。
一进酒店的大厅里,徐长嬴甩了甩身上的水,就拉上赵洋和那些成年人一起去前台订房。
他们当中只有赵洋带了护照——还是为了在商场订购任天堂准备的。
然而不等徐长嬴等中学生忐忑日本酒店能不能接收未成年人的时候,排在他们前面的两个日本男人就吵嚷了起来。
徐长嬴费力听了一会儿,但那两人的语速太快了,他连一个字眼都听不懂,这时夏青主动翻译起来:“前台说因为台风,今天的客房已经住满了。”
浑身湿透的中学生们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酒店前台的女生虽然没有和他们说话,但也注意到了这几个可怜兮兮的学生,于是对他们满怀歉意地笑了笑。
酒店里还站着狼狈不堪的十几个人,而这时,一只手突然拍了拍徐长嬴的肩膀,徐长嬴抬起头,发现是一个背着登山包的金发外国人。
背包客白人大叔用英文道:“这两个日本的朋友说附近还有一个酒店,你们要去吗?我看你们也不是日本人,所以过来问一下。”
说着,大叔指了指一对年轻的日本男女,两人大约二十岁出头,穿着十分时髦,徐长嬴看了一眼才突然想起,这两人正是当时在末广町站里拧假发的亚系情侣。
徐长嬴感动的要死,心想果然还是二次元是好人,他立刻用英文回道:“当然,谢谢你们。”
站在一旁的亚系男的英文十分流利,有一种可怕的掩藏在非主流下的知识分子感,他看向几个外国人道:“那家酒店我和佳子去过,也在这栋写字楼里,今年年初新开的,我们现在去说不定有房间。”
于是徐长嬴等人在亚系情侣的带领下又冲进了雨里,好在走了两分钟,就进入了一个狭窄的楼梯间——一般人确实找不到这个酒店。
众人只爬了一层楼,就看见了一个宛若写字楼办公室改造的酒店前台,大约有30平,还有好几个贩售机,只是没有工作人员。
在刚刚简单的交谈里,徐长嬴已经知道这对亚系情侣都是东大的学生,虽然脸上的夸张妆容已经全部被雨水晕开,但两人说话的语气腔调都很温和礼貌,见一大四小外国人都对这个酒店比较迷惑,就亲自演示了一下。
叫做真下的亚系男生站在最大的贩售机前,他选中了电子屏幕里的一个选项,将纸币投了进去,随即一个透明柜门打开了,他从里面拿出钥匙,转过身对几人道:“这是自助酒店,你们就这样选一个就好。”
说着,因为女朋友佳子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真下对着几人点了点头,就先上楼进了房间。
不过两分钟,第二个背包客大叔也选好了房间,他拿出钥匙,高兴地说了一声“crazy”,就转过头对着小孩们笑道:“我们很幸运,现在还有两个房间,拜拜,孩子们。”
小孩们冲背包客大叔摆了摆手,就一脸兴奋地冲到贩售机前,摩拳擦掌地准备也试一把。
结果只看了一眼那电子屏幕上的图片,四个中学生瞬间如遭雷劈。
——他就说为什么刚刚这些大人都没有提供身份证件,这不是日本典型的LOVE HOTEL吗?
电子屏幕上是20个选项,其中18个都已经灰掉了,只剩下了2个可选选项,虽然是日文,但是因为有汉字元素,所以赵洋和徐长嬴都能看得懂。
“哇,现在只剩下丘比特の主题房,和玫瑰love主题房呢,大家分别喜欢哪一个?”
徐长嬴盯着屏幕一边尬笑着,一边转过脸看向三人,但三人都默默同时扭开了脸。
“不要害羞啊我说!害羞事情就变得更奇怪了,”徐长嬴的尴尬笑容瞬间消失了,一脸抓狂道,“又不是我们故意想住这个的——我靠怎么一晚上要8000日元,抢钱吗?”
赵洋哗的一声拉开了他的高达书包,掏出一沓钱,“妈的,管他呢,又不是住不起,总比泡在地铁站强。”
很快,最后两个柜门弹开了,徐长嬴弯腰拿出两个钥匙,假装没有看见柜门里放的其他可疑赠品。
等到上了楼才两个房间还正巧是对门,中间隔了一条闪烁着暧昧红光的走廊。
“好了,我们四人怎么分?大家想和谁住?”徐长嬴右手里托着烫人的爱心形状的钥匙,硬着头皮道。
“我服了,你这么问更可疑了,”赵洋一脸无语地看了看徐长嬴,又看了看走神的夏青,“我说我要和你睡岂不是更恶心。”
说着,赵洋低下头看向陆和光,“喂小鬼,你想和谁睡?”
突然被点名的陆和光抬起脸,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了看徐长嬴,又看了看赵洋,拽着书包带用粤语低声道:“徐长嬴学长。”
说完,小孩的脸缓缓地红了。
“好的,”赵洋露出了一个恶劣的微笑,“走吧,那咱们俩一个。”
陆和光露出了石化的表情,随即下一秒,气得不标准的国语都蹦出来了:“为什么我要和你在一起!”
赵洋揪住了不断挣扎的陆和光的领子,从徐长嬴手里拿过一把,单手打开了门,饶是做了准备,走廊里的中学生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洋将欲哭无泪的香港小孩扔进满是玫瑰花的房间里,随即将门关上,抱着胳膊看向徐长嬴和夏青。
徐长嬴有些奇怪的看着赵洋:“怎么了,你看我们干什么?”
在红色的灯光里,赵洋抓了抓头发,“明天早上五点起来,我们一起打车回去。”
说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赵洋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徐长嬴一脸莫名其妙,和夏青默默对视一眼,他低头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一秒后,徐长嬴又猛地关上了房门。
“不行,”徐长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看向夏青,“我得缓缓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