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7点21分, 末广町站。
穿着蓝色制服,别着对讲机的地铁员工与白色警服的警员一起拉起了黄色挡板,将出事的月台给封闭了起来, 而头顶与墙壁上的电子显示屏开始滚动播放起了紧急事件通知,日比谷线暂时停运的消息。
夏青站在人群之中, 看见戴着口罩带着手套的法医在站台爬上爬下, 用黄色的裹尸袋运上一具勉强能看出人形的东西,接着等候在一旁的两个警员迅速将蓝色的罩布盖在那上面。
正看着这罕见的特殊事故现场,夏青突然感觉身边的人动了一下。
他微微偏过头,发现徐长嬴刚被一个乘客撞了,此刻正不满地回头找着撞他的人。
“靠, 这些人素质好差, 上班的怨气就不能去冲老板发吗,”徐长嬴用中文骂道,这个优性alpha自己都从未意识到只要周围的信息素过多, 他的心情和素质都会呈指数式的下跌,比如此刻。
说罢,徐长嬴却突然低下头, 对着右侧的11岁beta男生用粤语低声道:“陆和光, 刚刚你没有被撞到吧?”
香港的漂亮beta小孩仰着脸看着徐长嬴, 有些开心道:“没有的, 学长。”
夏青的目光轻轻落在徐长嬴牵着陆和光的手上, 但很快,又收了回来。
徐长嬴是一个奇怪的优性alpha,这件事他很早就知道。
从林家人把夏青送到市一中后,“徐长嬴”就成为了他生活中最频繁出现的字眼。
因为所有人都在议论他——这个中学十年来出现的第二位优性alpha,还是最奇怪的优性alpha, 他既不是林家人,也不是李家人,更不是任何的名门望族,他是一个普通家庭诞生出的奇迹。
但夏青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却觉得他很普通。
生得漂亮的容貌,聪明的头脑,开朗的性格和优秀的交际能力,每一项都很好,每一项都合格,整个人就像是社会对于“优性alpha”这个身份的集体想象所捏造的实体。
只是,有时候夏青会觉得这个人哪里有些古怪,比如,每次向后传成绩单的时候,他总是会转过头笑眯眯道:“这次第一怎么又是你呀,夏青你太厉害了。”
这种话那么的客套和虚假,但他每一次都说,以至于超出了虚伪的程度——比如一个月后就习惯beta总是拿第一这件事的其他人。
比如,在体育课或是课间操里,他总是能叫出隔壁班很多beta学生的名字,是整个A班唯一与beta有深交的人。
“你知道吗?徐长嬴的爸爸是beta诶——所以他在10岁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分化成alpha呢。”操场的看台上也全是有关“徐长嬴”的声音。
“那也幸运了吧,这比中彩票还要厉害,怪不得徐长嬴对beta也那么好,要是每一个优性alpha都这样就好了。”参与八卦的另一个女生笑着说道。
“这还是徐长嬴自己说的呢,他的爸爸虽然是个beta也很厉害,我记得是——国际记者,后来因公殉职了,所以他和A班B班那些普通alpha都不一样,看到beta同学反而会更亲近和多照顾一些。”
唏嘘和兴奋的声音接二连三的传来,夏青这时也知晓了那些古怪的原因。
但果然——这个人还是很普通,以至于接下来当徐长嬴再次回头传成绩单时,夏青连头也不想抬了。
直到,夏青在新闻社小区看见了一个人坐在跷跷板上的徐长嬴。
全世界各地的优性alpha都很难出现独自一人的时候,他们身边总是充满了人,但坐在跷跷板上的徐长嬴却露出了一副他好像经常一个人的神情。
他天生一张笑脸,就算此刻发着呆,也是一张讨人喜欢的脸,他坐在跷跷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但可惜这个小区实在是太年老了,此时不会有任何孩子出现,陪他玩上哪怕一分钟的跷跷板。
夏青只是顿了一下脚步,就踏进小区,朝着住所走去,就像是心照不宣一样,社交上瘾的徐长嬴也没有叫住他。
而当夏青认为,他对这个优性alpha的好奇和认知也到达上限的时候,事情却朝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走向疾驰而去。
“你拿了钱怎么还不走?那可是我这个星期的饭卡钱。”
徐长嬴硬着头皮,强撑着勇气看向为首的西装男,站在巷子中的夏青在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这个优性alpha不是古怪,而是,脑子不正常。
其实贷款公司的人并不是每一次都动手,就算动手也只是意思一下,久而久之夏青就觉得还手很麻烦,只想着赶紧被打一拳或是一棍子的结束一切。
但那天傍晚,因为徐长嬴的参与,西装男那群人罕见地被激起了斗志,导致连夏青自己都久违地挨上了好几次闷棍。
但始作俑者却趴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着,见无人搭理自己后也不嫌尴尬地独自爬了起来,再一瘸一拐地跟着夏青走回小区,坐在跷跷板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看。
脸上仿佛写着“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我都因为你一起被打了。”
这个优性alpha真的不正常,夏青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出现了自己无法认知的事情。
于是他选择了继续沉默,而从那一天开始,徐长嬴每天都跟在自己的身后,风雨无阻,没有任何理由。
一直到夏青发现这人其实熟练掌握信息素压迫的那天,夏青终于知道了徐长嬴只是一个古怪、心软,富有朴素英雄主义情怀的可恶优性alpha。
然后,也许是徐长嬴太烦人了,或者是自己太寂寞了,他还是忍不住和他说了话,生活因此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他为什么现在会站在这里。
“夏青,”徐长嬴的声音将夏青又重新拉回拥挤、潮湿的东京地铁站,夏青看见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优性alpha贴在他的肩膀边,“他们在说什么呀?”
夏青7岁到9岁之间,他的母亲林涵山喜欢上在日本购物和短住,所以他在日本生活过两个暑假,因而他的日语水平也是在场的四个少年里最好的——至少可以听懂日常交流用语。
夏青将视线投向正在交涉的警员和日本大叔,仔细听了两分钟,对徐长嬴道:“警察说恢复正常通行需要一个小时。”
接着,他看向有些蔫的徐长嬴,道:“你还想去秋叶原吗?”
“靠,现在还去个鬼呀,”徐长嬴哭丧着脸,“等地铁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比完赛好歹还能再玩四天,要是被老孟发现我们跑出来,那就直接GG了。”
正说着,又有一个人撞了一下徐长嬴,连带着陆和光也被撞到了,徐长嬴立刻有些恼火地回头,却只看见一片乌泱泱的人头,根本找不到刚刚撞他们的人。
夏青虽然闻不到信息素,但是他意识到此刻整个站台上的信息素已经让徐长嬴再次变得如同在车厢里一样昏沉和暴躁,他正提议要不要先出去买口罩时,徐长嬴突然抬起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道:
“为什么地铁站的人越来越多,不是其他地铁站都提示这里出事故停运了吗?”
夏青闻言,突然也意识到什么,立刻侧过脸看向徐长嬴,两人对视一眼,想到了同一件事。
夏青抬起眼,看向已经堵到楼梯台阶上的人群,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抖和拍打身上的雨水,对徐长嬴道,“我们现在出去。”
“啊?为什么?”赵洋闻声疑惑道,“我们出去再进来就挤不到前排了。”
“先出去看一眼,”徐长嬴这时用空的手将赵洋拉了出来,四个人逆着人流向着地铁站出口出艰难走去。
越往外走,浑身是雨水的人越多,甚至有一对亚系穿搭的情侣正靠在地铁通道的墙壁上,将湿透的假发摘下来不停地甩水。
等到夏青与徐长嬴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两人都怔住了。
果然,猛烈的风夹杂着雨宛若有形的大手一般撕扯着地铁站外的一切,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站外堵满了出租车和私家车,一群人正在争抢出租车,而另一群人则在狂风暴雨中低着头向着地铁口里跑去。
17点31分。
少年们抬起头看向在狂风中艰难闪烁着LED光的霓虹广告牌,徐长嬴看了看手表,看着宛若世界末日的街景,终于忍不住怒了:“我们下午看的天气预报是哪家电视台的,我要投诉他!这不是提前了四个小时吗?”
然而很明显,徐长嬴等人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正值下班高峰期,越来越多的西装革履的都市上班族顶着逐渐变大的台风,一个个如同寻找庇护所一样接二连三地钻进了已经停运的地铁站。
这也正是地铁站的人数诡异增多的原因。
夏青这时拿出手机,他的手机卡是在日本海关办的,因此能够收到官方的气象预警短信,他看了一眼,抬起头对着徐长嬴道:
“二十分钟之前气象预警‘圣帕’受热带气旋影响提前登陆,现在是橙色预警,风力在10级以上,但百合鸥是轻轨,红色预警就会关闭,我们要快点回去。”
赵洋问道:“红色预警是几级?”
夏青道:“12级以上。”
“靠,”赵洋骂了一声,就要冲出了地铁站口,他身边的徐长嬴被吓了一跳,一把拽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打车呀!要是等地铁说不定轻轨早就停了。”赵洋将兜帽一拉就要冲进雨中加入出租车争夺大军之中。
徐长嬴道:“赵洋你不会想我们从这打车回台场吧?你知道东京出租车单价是多少吗?”
“这有什么,你们明天不比赛了吗?”赵洋看向徐长嬴和夏青,说完他就冲进了雨里。
徐长嬴很担心让赵洋一个人在台风天气里行动,还未等陆和光反应过来,就将他推到夏青身边,对着他道:“你和夏青学长站一起哦。”
说着,徐长嬴也冲进了雨里。
现在的风力在台风天并不算大,但雨点噼里啪啦还是砸的徐长嬴睁不开眼,耳边也全是呼啸的风声与此起彼伏的鸣笛声,靠近地铁站的马路此时因为打车的人群而被迫堵起了车。
赵洋与徐长嬴钻入雨中,这时他们才发现几乎每一辆出租车都已经满了,就算偶尔有一辆停下来,也总有战斗力强悍的大叔大妈比他们更快,并一边叫嚷着他们听不懂的日语一边迅速钻进车中。
徐长嬴只知道台场的日语是“odaiba”,于是用双手遮挡住眼睛上方的雨水,艰难地在雨中用英文夹杂着日语问着出租车司机,但每当他刚说到一半,就会被日本人捷足先登。
一连着三辆车都这样之后,徐长嬴抹了一把脸,拽住了赵洋的胳膊,无奈道:“没事的赵洋,我们再等半小时坐地铁吧,到了新桥再打车也不迟。”
但实际上徐长嬴这话说的很没底,毕竟东京市中心都打不到车,更加偏远的新桥站只会更困难。
赵洋也有些泄气,但徐长嬴见他这样反而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脖子,“走啦,这有什么。”
狂风里,赵洋呸呸吐了两口倒灌进他嘴里的雨水,转过身从马路中央向人行道走去,忍不住道:“那三张凶签也太准了吧,我当时问了一圈,浅草寺连消灾的功德箱都没有。”
“我真服你了,拿钱办事那是我们自己家神仙的规矩,”徐长嬴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赵洋的后脑勺,“而且日本神仙又不管外国人。”
而这时,站在最右边的赵洋突然瞥见又有一辆出租车打着车灯开了过来,便立刻拽着徐长嬴狂奔过去。
谁知就在赵洋要趴上副驾驶玻璃的前一秒,不知道从哪儿蹿出的一个中年男上班族,抢先一步撞开两人凑上前去,而未等徐长嬴扶住赵洋,另外两三个日本人也冲上彼此前争夺起来,将两人再次推向一边。
猝不及防被猛地一推,徐长嬴只来得及扶住赵洋,自己则不受控制朝后面倒去,这时一双手稳稳抓住了他两边的肩膀,徐长嬴回头一看,“夏青你怎么来了?”
“在这里打不到车,台风天司机不一定愿意去郊区,”夏青浑身也被雨水浇透了,但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还是热的。
“我们也正要回去呢,你身上也都湿了呀。”优性alpha望着他,眼中满是关切。
夏青没有说话,而是回头确认赵洋也没有摔倒后,就与他向地铁站走去。
而此时此刻,三个少年没有看见,就在他们身后,出租车的车门被推开了,两个AGB专员弯腰从车中迈进了雨中。
坐在后座的金发alpha刚打开雨伞,从背后袭来的狂风就差点将一米九的他刮飞,他只能立刻扶着车门将伞松开。
张开的雨伞在被松开的一瞬间,被强风裹挟飞上数米高的高空,摇晃着撞上写字楼的外窗玻璃,从副驾驶座下来的女性专员甚至连头都没回,就仿佛已经看见一切,并冷道一句:“蠢货。”
“我听见了!”安柏将西装外套顶在头上,如此狼狈的姿势都被他那尤物的身材和脸蛋演绎成时装大片。
狂风吹散了人的声音,AGB专员与徐长嬴等人擦肩而过时,双方都没有听清各自的声音。
徐长嬴走进地铁站里,拧了拧T恤上的水,空调冷气从地下往外涌,让全身湿透的男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夏青从放在一旁的书包里拿出了干燥的衬衫搭在他的身上,徐长嬴回过头笑道:“夏青你自己不冷吗?”
夏青摇了摇头,道,“没事,进去人多就好一点了。”
赵洋在旁边打了一个喷嚏,他看着穿着夏青衬衫的徐长嬴不知道为什么从心里发出一股恶寒,于是只能移开视线,而这时他一边拧着T恤,一边低头对上了陆和光的大眼睛。
“望我做咩啊,你有冇外套啊?”
赵洋恶声恶气道。
陆和光穿着太阳花图案的短袖和深蓝色短裤,拽着书包带摇了摇头,下一秒徐长嬴的巴掌就落在赵洋的后背:“要不要脸,你怎么还欺负小孩子,你要衬衫我脱给你。”
赵洋立刻和徐长嬴掐在了一起,两人也就这样边打边闹向地铁站里走去了,夏青单肩背着书包跟在一旁。
刚走两步徐长嬴像是想起什么,又抬起头对着站在身后台阶上的陆和光用粤语道:“陆和光,你拽着学长的衣服哦,人太多了小心走丢了。”
“好,”原本低着头的陆和光抬起眼,有些开心地眼睛一亮,抓住了徐长嬴的衬衫后摆。
在重新挤进人群的一瞬间,徐长嬴不知道为什么会再次闻到一股熟悉的橡木苔的信息素,他立刻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却只看见了几十张陌生的疲惫面孔。
应该是相似的信息素,这个念头在徐长嬴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毕竟怎么可能那么巧,AGB的专员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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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扶梯的另一侧,身材高大的安柏拍了拍裤脚上的雨水,对着靠在墙壁上的劳拉用英语道:“我还是重复一遍,我认为ISP后台提供的定位信息并不可信,篡改这种信息的难度很低——昨天在镰仓我们已经一无所获。
而今天,在这种台风天,他怎么可能真的会在地下的轨道中间?”
由于身材穿着不凡,尤其还是外国人,其实周围有不少人都在偷偷观察着两人,劳拉抱着胳膊不以为然道:“那我们现在应该什么都不做?劳伦斯从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一定是要告诉我们什么。”
听到女人如此笃定的说辞,俄罗斯专员有些酸溜溜地挑了挑眉:“从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为什么——就因为他是王牌?”
劳拉却不说话了,安柏这时也靠在了墙壁上,他低声道:“你知道,今年年底就清积分了吧——他缺席三年,可不一定就是no.2了。”
自1950年开始,AGB组织内部就实施了10年一清盘的积分制度,积分可以最公平和最直观的说明专员的水平,相应的就是排名,排名越靠前,变动难度就越大,前几十名甚至可能好几年不变,可以说每前进一步都极费工夫,因此所有专员都想要成为世界前十——十字会的成员。
尽管没有明确规定,但IGO和AGB等组织也会视十字会的成员为最特殊、最可靠的专员,他们往往会被给予级别最高最危险的任务。
而劳伦斯就是十字会的王牌,自十年前清盘后,这个闻所未闻的专员就出现在了no.2的位置——no.1是1920出生的英国人阿道夫,AGB第一位专员,一个名誉假人。
“那不重要,你真的很幼稚,排名不算什么,”劳拉皱起眉头。
“排名不算什么,”安柏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大猫,他一脸惊异地扭过低声道:“那你这么多年针对我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20,你21,我挡了你的路。”
“一码归一码,你废话这么多你不如去想想为什么劳伦斯会出现在东京,”劳拉滑开手机,看见了新发来的红色气象预警。
接着,手指一顿,她又点开了那个虚假手机号发来的短信。
好久不见,劳拉。
他摘下裹在脸上的头巾,身上还拿着叛军的乌兹冲锋枪,帐篷里的其他难民都躲在角落里,警惕惊恐地望着这个灰色眼睛的男人。
“想上大学吗?”在战火连天的难民营里,一个武装分子蹲在地上,语气自然地像是在问劳拉要不要去领救济粮。
明明他只比自己大六岁,但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而他无论是停留还是离开,都没有任何理由,至少她猜不出来。
“我可要提醒你,我之前冒死为你黑了日内瓦的系统,那文件里写的你也看见了,”安柏轻轻撞了一下劳拉肩膀,用俄语悄声道:“你让我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我只能根据理事会的调查报告得出一种猜测。
——他现在是LEBEN的残党。”
劳拉抬起眼,冷冷地看向举起双手投降,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alpha专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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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徐长嬴等人费尽力气,终于挤到了站台的前排。
夏青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红色预警,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收了起来,而此刻站在他身边的优性alpha则用衬衫领子捂住鼻子,一脸郁闷地看着地铁工作人员开始拆禁止通行的挡板。
17点50分,哨声突然响起。
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开始躁动起来,两分钟后,当地铁车门打开时,徐长嬴四人简直像是沙丁鱼群里的小鱼,被裹挟着挤进了地铁。
直到两站后,陆续下了一些乘客,徐长嬴才像是有了一点点的呼吸空间,夏青用手背碰了碰他的手,问了一声:“你没事吧?”
“还好还好,幸好人下去了不少,”徐长嬴摆了摆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人坐上地铁了,信息素味道都有些轻松了。”
说着,夏青看见徐长嬴像小狗一样抽了抽鼻子,“嘿嘿,还是夏青你身边最好,好安静。”
徐长嬴的文科成绩一直非常优秀,但是他却经常说一些语意不清,混乱搭配的话。
“好安静。”
夏青第一次好奇起了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徐长嬴眼中的世界是不是比他的要绚烂多彩的多。
17点57分。
夏青看了看地铁上的标志牌,算着还有两站就下车,于是转过脸看向身侧,却只看见靠在车门上昏昏欲睡的赵洋,和站在一旁的陆和光。
夏青立刻环顾四周,却感觉徐长嬴仿佛从人群中消失了。
“赵洋,”赵洋被叫到名字,立刻抬起头,beta男生定定望着自己,“徐长嬴呢?”
“徐长嬴?”赵洋环顾四周,也站直了身体,疑惑道:“他刚刚不是和你站在一起的吗?”
夏青瞳孔微缩,他转过头,却只看见似乎没有尽头的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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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17点55分。
夏青身上只有雨水的味道,就像拥挤吵闹的车厢里突然留出了一个安静的栖息所,但是他自己却不知道。
如果是在酒店里就好了,徐长嬴昏昏沉沉想到,他就能和夏青一起窝在沙发上了,夏青看书,他打游戏——夏青从来不会说他。
虽然在一开始刚发现自己花了一上午最终连“hello,world”这样的代码都出错的时候,夏青非常生气,但是他却又很快接受了一切,让徐长嬴蹲在一边看着自己干活,并且告诉徐长嬴会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撒谎。
就好像他一点也不介意徐长嬴是个编程白痴,而只是生气不对自己说实话。
正在神游天外时,徐长嬴突然察觉到一丝奇怪的信息素,而下一秒,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一瞬间一股毛骨悚然的情绪如同电流一眼蔓延至他的全身。
——那是和在站台上一样的信息素!
徐长嬴猛地抬起头,看向四周,却发现每一个人都神色自然,好像除了他没有人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不可能不可能,徐长嬴低着头,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子,他在心里快速思考道——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人的信息素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就算别人闻不出来,但徐长嬴不可能闻错,香源可以一致,但是为什么连那些微小的细节都一模一样,就算是双生子也不会一模一样。
而就在这时,徐长嬴再次感受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信息素,并再次地闻到了,那股狂热的,幸福的,兴奋的异常情绪。
靠,有鬼。
徐长嬴坐立难安了三秒钟,他瞥了一眼低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问题的夏青,花了一秒钟时间决定——他要去看一眼。
妈的,抽到凶签果然不能出门,徐长嬴心里简直后悔死了,撞见自杀就算了,还撞见自杀后的鬼,东京那么多都市怪谈,他刚进入东京市区不到两小时就遇到了,说出去都没人信。
徐长嬴猜想如果是他能够闻到的味道,那最多应该是三到四节车厢的距离,于是他就一路循着味道在人群里穿梭着,看一眼就回去。
而实际上最终走了五节车厢,徐长嬴才确定对方在这一个车厢里,这是一个中部车厢,因为之前下了两站的人,目前已经不再非常拥挤,除了坐满的座位,车厢中间大约有四五人站着。
徐长嬴第一眼就看见了他要找的人,这人还是穿着黑雨衣戴着黑色帽子,徐长嬴刚看见时几乎吓得有些哆嗦,但下一秒他就镇定了下来——这个人明显不是卧轨自杀的那人,他的个子明显要更高,而且帽子的款式也不一样。
徐长嬴躲在一个戴着耳机的上班族身后,他看了一眼,发现这人身高应该在一米八三左右,体型很壮,看上去和本地的日本人差异很大。
而就在这时,那人侧了侧脸,徐长嬴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这人是个白人。
难道外国人的信息素会存在一模一样的吗?
但徐长嬴并没有放下警惕,因为不仅是香源,还有传递出的讯息,这人都与卧轨自杀的黑衣人一样传递出了一模一样的情绪——超出寻常的兴奋,就好像要迎接什么天大的喜事。
徐长嬴想起了那股血雾,不禁胸腔里冒出一股作呕的寒意,这两个穿着相似、信息素相似、思维相似的alpha,宛若光明正大出现在人类中的两个怪物,从内心生出的一股力量让徐长嬴并没有立刻离开。
列车开始响起前方即将到站的电子播音声,很快轰隆隆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更加低沉,列车开始减速,而这时,那个白人突然动了。
徐长嬴的神经紧绷,他看着那个白人突然开始从他的口袋里摸索着什么,接着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易拉罐。
徐长嬴有些无语,但随即他又有奇怪,为什么只是拿一瓶饮料,刚刚的信息素里掺上了紧张的味道呢?
穿着黑衣的白人并没有拉开易拉罐的意思,所以他这个动作是非常突兀的——东京地铁本来就禁止饮食,他却在要靠站时小心翼翼拿出一个易拉罐。
徐长嬴全神贯注的紧紧盯着那个白人,只见他装若无意的将易拉罐放在了脚边,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金属头的长柄伞,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周围的日本乘客没有一个发现他的举动,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黑衣人也没有发现藏在人群里,正死死盯着自己看的眼睛。
“哗,”车门开了,不少人从黑衣人的面前走过,他没有任何要下车的意思,手里握着长柄伞,右脚有节奏地打着节拍。
哒。
哒。
“滴——”
当车厢里响起五秒钟关门前的警报声时,黑衣人攥紧了长柄伞手柄,缓缓变换了拿伞的姿势,并状似随意地瞥向脚底,但就这一眼,他整个人瞬间愣住了——原本放易拉罐的地方空空如也。
“先生,你是在找这个吗?”
一个声音在黑衣人的背后响起,他猛地转过头,看见了一双目光如炬的双眼。
少年一边说着英文,一边微笑着将易拉罐递到黑衣人的面前。
白人的绿色眼睛写满了惊异,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亚裔的中学生会悄无声息地拿走他身边的东西,或者说——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观察自己的?
“先生?”少年歪了歪脑袋,脸上写满了茫然和礼貌。
未等黑衣人回复,“嘟嘟”的提示音响起,地铁车厢的门合上了。
黑衣人脸上瞬间爬上了一丝慌乱,他立刻抬起眼看向紧闭的车门,接着他猛地回过头盯着同样看着车门的少年。
“真可惜呢,”少年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脸,看向黑衣人,似笑非笑道:“错过下车了。”
下一秒,未等这个黑衣白人反应过来,一股带有强烈威慑意味的信息素就将他笼罩在其中。
“I think we need to have a talk with the police at the next station,sir.”8节 车厢里。
由于身高实过于逆天,两个西装革履的AGB专员只能用手扶着吊环栏杆,侧身并排站在车厢的中间,面前坐在座位上感受到压迫感的日本大妈和肥宅都低着头摆出一副“不要看我”的架势。
“我觉得他是在看你,”安柏凑在女性alpha专员道,这个“他”指的是一个坐在年轻母亲怀里的小婴儿,他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明亮大眼睛盯着两个奇怪的大人看。
“闭嘴,”劳拉正望着地铁车窗外不断闪过的广告牌想着心事,不耐烦道。
正当安柏要再嘴欠的时候,这时有人要从他们身边经过,应该是想要下车,两专员只能下意识让开。
是三个中学生,劳拉刚将目光放在那个穿着白色T恤的身影上,她突然感觉自己西服里再次传出了震动。
劳拉浑身一僵,立刻将手机拿了出来,但直到她滑开,手机仍在嗡嗡的响着,劳拉连续收到了五条短信。
劳拉的手都有些颤抖,但她还是暗暗咬牙,打开了短信。
依旧是那个虚假的手机号发来的,短信只有一行日语。
-日比谷线6号列车12车厢。
并不是他们所坐的这班,劳拉愣住了,安柏却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劳拉回过神,这才点开下一条,还是地铁列车号和车厢,日比谷线6号列车3车厢。
是同一个列车?
她迅速点开第三条。
-丸之内线5号列车7车厢。
第四条。
-千代田线2号列车8车厢。
安柏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把地铁都坐一遍吗?”
18点整。
东京地铁调度中心的工作人员站起了身子,与换班的同事交谈了起来,因此无人注意到在上百个车厢监控视频里,有四个车厢里都出现了穿着黑色雨衣的人,他们在车门即将关闭前匆匆下车。
在他们离开的地方,都出现了一个破损的可乐易拉罐。无论是像素太低的监控摄像头,还是周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乘客,都没有发觉这一点。
直到2分钟后,这起震惊国际的梭|曼恐怖袭击案件才因为第一个受害者的倒下而拉开序幕。
而在这时,站在疾驰地铁车厢中一无所知的劳拉皱着眉头,点开了第五条短信,随即她睁大了眼睛。
-银座线4号列车5车厢。
这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地铁列车。
未等安柏看清第五条短信,一声尖叫突然从正前方的车厢爆发出来,劳拉抬起头,看见了自己所在车厢号,8号。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向前赶去,但谁知此时此刻,前方车厢的乘客不知为何纷纷向后跑去,立刻裹挟住了两个专员。
未等安柏大声用日语问“到底发生什么了,”他和劳拉都感觉到一瞬间自身的重力场发生了巨变,下一秒刺耳尖利的刹车声响起,他们又在惯性的作用下与人群一起不受控制地向前重重倒去。
而就在这时,劳拉和安柏都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极具压迫感的信息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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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号车厢。
伴随着凄厉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地铁车厢里的人惊呼着东倒西歪地扑倒在地上,但突如其来的猛烈惯性并没有让徐长嬴的窒息感消失半分——他的脖子仍被那厚底军靴死死踩着,发出了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可怕嘎吱声,他甚至能看见跌倒在他三米开外的上班族与他对视后立刻惊恐地后退,尽可能地远离他的身边。
鼻腔里全是血腥味和密闭车厢里独有的五颜六色的信息素味道,就算压在他颈椎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但alpha的本能仍让他的大脑自动分析着那些信息素传递出的情绪。
恐惧,畏缩,惊讶,悲伤,全是些难闻的味道。
真该死!为什么这个人的信息素压制力会比他的还强,味道还这么难闻,和那个卧轨的死人一样,就好像是人为加工出来的劣质品。
两分钟前的徐长嬴在看见这个黑衣人将易拉罐放在地面上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猜测:这个人是一个狂热的恐怖分子——虽然这件事实在是太扯了。
但他在一瞬间就如同福至心临一般,突然串联起今天所遭遇的一系列怪事:车厢和站台上的两个黑衣人同属于一拨人,卧轨的黑衣人阻断了两条地铁线足足一个小时,导致了乘客的大量滞留,为后续在车厢的集体犯罪做出最好的准备。
这是一个自杀式的、难以理解的宗教性质的恐怖组织。
虽然他并不是百分百确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一个声音大声喊着:就是这样的,来不及了,先做了再说!
于是他就这样脑子一热,冒着巨大的风险在异国他乡的地铁车厢里释放了信息素。
直到10年后,劳拉才对徐长嬴道,这是推理过快导致的决策先行的思维模式,是一种决判力和缜密性缺一不可才能出现的心理行为,据说也是进入十字会必备的天赋和能力——但那已经是极其遥远的后话了。
原本徐长嬴占据着信息素场的主导权,在一瞬间就压制住了黑衣人的反抗行为,但在半分钟后,对方的信息素如同具有强烈副作用的化工品,徐长嬴在大量摄入后就出现了呼吸抑制等常规信息素压制反应之外的,恶心和头昏等反应。
继而,一双有力的成年人的手就死死扼住了徐长嬴的脖子,并将他整个人都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这个经验丰富的暴徒就死死踩住了徐长嬴的颈椎。
就算整个地铁列车不知被谁被拉下了急刹,徐长嬴的脖子上的力气也没有消失分毫。
对信息素的敏锐感知已经告诉他在这个10公尺的空间里不会有任何人来扭转他在半分钟后死亡的命运,这个念头浮现之时,少年人生第一次萌生出了绝望的情感。
短短的三秒里,恐怖的血红血丝爬满了濒死的少年的眼球,在溺水般的死亡感里,那即将踩断他颈椎骨的成年男人嗤笑着用惋惜的口吻在他耳边道,“Se suponía que eras un ciudadano de la ciudad santa de David.”
你本该是神圣的大卫城的子民。
“咚!”
意识开始模糊的徐长嬴突然听见耳边响起了一个沉闷的金属声,他就感觉到压在他身上如同大山一般的力气消失了。
一瞬间,徐长嬴终于恢复了呼吸,他如同刚被救上岸的溺水者,翻了一个身,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正当他抬起眼时,一个红色的小型灭火器咕噜咕噜滚到他的面前。
徐长嬴愣住了,他抬起头,看见了夏青。
夏青没有留后手,暴徒被灭火器砸的头破血流,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压制在地上,少年握紧拳头,一拳拳迅疾地砸在他的鼻子上,夏青的手劲极大,以至于鲜红的血液瞬间迸溅在他的脸上和白色的T恤上。
5号车厢的乘客已经纷纷跑向了车厢两边,此刻投向暴徒的惊惧目光又落在了夏青的身上。
徐长嬴没见过这样的夏青,他不知道少年的力气会这么大,此刻他能感觉到暴徒似乎认为袭击自己的是alpha,所以还在疯狂释放信息素,但他却不知道夏青只是个普通的beta,他因为误判而彻底丧失了反击的主动权。
而就在这时,急刹后的列车响起了警报声,下一秒,全部车厢的车门瞬间打开,露出了外面漆黑的地下轨道。
徐长嬴坐在地上扭过头,看见刚赶过来的赵洋脸色惨白地看着自己瞪大了眼睛——刚刚的紧急制动按钮就是他按的。
黑衣人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不再疯狂地释放信息素,而是狠狠挣扎起来,抓住机会一拳将夏青打翻在地,随即满脸是血地扑向滚落在车厢一边的易拉罐。
而比他更快的是另一个人。
徐长嬴扶着车厢的栏杆爬起来,抢先一步将易拉罐踢出车厢,双眼通红地死死盯着他。
黑衣人愣住了一瞬,随即他暴怒着就要扑向徐长嬴,徐长嬴下意识地捂住头,随即,就听见“铛”的一声。
徐长嬴重新睁开眼,看见黑衣人趴在他的面前,再也爬不起来。
而夏青站在黑衣人的身后,脸上和衣服上还溅着血,手里拎着一开始的灭火器,一直等到黑衣人挣扎了三秒,再也一动不动后,他才松开手。
“咚,”灭火器缓缓滚落在刚刚目睹了一切的劳拉脚下。
就算是见多识广的AGB专员此刻都愣住了,但安柏反应迅速,立刻上前用手铐将暴徒拷了起来,翻过身扒拉了一下眼皮,对劳拉道:“昏迷而已,大概十分钟后会醒。
而这时,地铁乘务员终于穿过人群一脸惶恐地赶了过来,还未等他说话,安柏就立刻道,“现在立刻发车,到下一个车站需要疏散人群!”
未等年轻的地铁乘务员反应过来,一个刺耳的警报声就在车厢里骤然响起,而人群中少部分了解公共安全紧急状态的人也瞬间变了脸色。
这是调度中心拉响的警报。
安柏一脸阴沉,手中的手机屏幕显示通话正在进行中。
彼时是18点05分。
恐慌才刚刚开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