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章
“你在拍我吗?”睡眼惺忪地坐起来,陈嘉之揉着眼睛,“我听到了。”
“没有,听错了。”直起身,沈时序站在沙发边,“回房间睡。”
夜已深,静音的电视机再次放到《难忘今宵》。
“脚上的伤不要碰水,明天再换一次药。”面前笼罩着一片阴影,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尽量不要走动,疼也不能去买止疼药,知道吗?”
不用买,家裏多的是。
交代许多,来自消化内科医生的外伤叮嘱是一个字没听进去,陈嘉之仰起脸,沈时序很高,身形格外逼人,但垂着的眼眸好似压着些什麽,他问,“你要走了吗?”
“嗯。”
“哦。”掌根撑着沙发挪动,他像洩了气的皮球,“新年快乐,晚安。”静静说完抚着家宝的头,“可以让它陪我睡一晚吗,明天就还给你。”
家裏太空了,无论白日还是黑夜,都让人难以承受。
气氛有瞬沉寂,沈时序动了动,忽然说,“耗着吧。”说完沉默了下,在旁边坐下,背对着,好似要把手肘抵在腿上,才能撑起倦怠而低垂的头,“就这麽耗着吧,谁也别想谁好过,行吗?”
“这些年来没有喜欢别人,那就算了,不查了不问了,就这样吧。”
“自己发过的信息,说过的话,记住就行。”
“我.....也没办法了。”
——我也拿你没办法了。
心髒像是狠狠被这些话戳烂,难受到不知道该说什麽,嘴唇在颤抖,陈嘉之用力揩眼角,“对不起......”
“知道对不起以后就好好表现,要準时回来。”没有叹息没有责怪,沈时序平静地扭过脸,“新年愿望许了吗?”
小时候陈嘉之总以为国内新年就是圣诞节那样,可以许愿望,他有时候真的很傻,又有时候很能让人去怜惜和满足这种傻。
在树德那年,礼物是沈时序埋在双腿之间的嘴。
“我还能许吗?”
疼成那样没有哭,现在却落豆大的泪,把头转回去,沈时序说:“天上的星星办不到。”
心疯了般跳,人也疯了,陈嘉之说,“我想......”
想伸手抓住沈时序放在眼前手,但最后只是蜷起手指虚虚握了握,他哽咽着,“不要天上的星星,我想跟你一起看明天的太阳,可以吗。”
倾泻而下的天花板灯光被沈时序悉数挡住,只听见他轻轻问,“为什麽。”
“我不想一个人睡觉,醒来也是一个人,天都黑了,我不知道该干什麽。”
真心诉求没有得到回应,下一秒,沈时序抱起家宝走了。
看着空蕩蕩的房间,陈嘉之坐了回会儿,踮着脚去洗簌。
又犯贱了,已经得到无限谅解权,凭什麽还要有求必应?
洗漱完他再次回到沙发上坐着,脑子裏空空的,盯着沈时序坐过的地方看。
看了不知多久,房门滴滴两声响了。
难以置信的心髒瞬间跳到眼前发虚,视野都糊成虚影。
由远及近,沈时序穿着睡衣,抱着家宝回来。
直到近在咫尺,清新好闻的沐浴露味道才惊醒神经。
“傻愣着干什麽。”家宝挣扎着跳进怀裏,沈时序居高临下的站在面前,“等抱?”
礼物变惊喜。
陈嘉之赤脚踩上地面,听见沈时序语气有点冷的问,“你拖鞋呢。”
“......在鞋柜裏。”
说完下巴突然被扣住,脸被迫仰起,沈时序反複捏他脸颊软肉,“你是不是傻子!”
想来脚上的伤就是这麽来的,害怕被发现,把拖鞋放到鞋柜装出一副家裏没人的样子,不敢开灯,在家裏乱跑,撞到也不说痛,躲在浴室不敢出来。
要不是家宝不对劲,一直望着浴室喵喵叫,这伤他自己要怎麽处理?一个人在26楼还要躲多少天?
打不得骂不得,闹心又揪心。
现在被捏住下巴也不敢说话,眼神闪躲睫毛乱颤,一副可怜又胆小的样子。
明明胆大包天得很。
明明没心没肺得很。
偏生拿这玩意儿没有丁点办法!
松开了手,沈时序去拿了拖鞋过来,陈嘉之一瘸一拐站起,下一秒手臂被握住,这才瞧见沈时序手裏还拿了两管长条白盒子的东西,被扶着往卧室走,他偏头去看,“这是什麽,还有吃的吗?”
“......”沈时序脸都绿了,“牙膏吃不吃?”
扶到床边坐着,陈嘉之沿着边缘爬上床,“是要装袜子裏面当礼物吗?”
?
懒得搭理,沈时序去浴室放好折返回来,关了灯在双人床另一边躺下,“睡觉,不準再说话。”
没说话,就是漆黑的房间有悉悉索索的动静,随着旁边人躺下,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儿窜进鼻腔。
不像刚刚上的外敷消炎药,反而有些熟悉,沈时序侧脸闻了闻,很快就被一股椰子味的发香所沖淡。
“再说一句保证不说了。”陈嘉之撑着枕头,“为什麽要拿牙膏啊。”
“用不完。”
“那你买这麽多干嘛。”
“两句了。”沈时序啧了声。
“可以彙总成一句吗?”
“......”不得到答案估计今晚不会睡了,沈时序叹了口气,“院裏口腔科自制,发的年货。”
什麽年货,那天早上回国樾送完车钥匙后,到医院第一时间去口腔科买的,止血消炎效果好极了,却阴差阳错从去年搁置到今年。
“那你都给我了吗。”毕竟两大盒呢,陈嘉之语调轻快,“是给我的吧?”
那不值钱的样儿,两盒牙膏高兴成这样。
“睡不睡?不睡把你扔出去。”
被子冷风猛地一窜一压,十万个为什麽消失。
卧室安静片刻,大的闹完小的又开始了,家宝喵喵两声跳上床。
楼层高所以没有拉窗帘,稀疏的夜色让房间渐渐显出昏暗的轮廓,沈时序坐了起来,斥道,“下去。”
嘁,家宝傲娇一偏,直往陈嘉之怀裏拱,陈嘉之开始笑,笑得停不下来。
“谁教你的让它上床?”
真怕被扔,陈嘉之赶紧搂住猫猫缩到被子裏,只露出一双眼睛,“一个人睡很冷。”
短短六字,苛责的话再无法说出口。
无言半晌,沈时序躺回去。
得,大的又开始了。
其实陈嘉之也不想闹腾,就是胀疼一波一波从脚趾传来,其实可以忍受,毕竟不及胃疼十分之一,但这种疼痛足以影响睡眠。
每次翻身心头都在默念,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大概在第七个最后一次时,腰间忽地一紧,同时后背贴上温暖的胸膛。
清晰可辨的呼吸和潮湿的热气喷在耳边,沈时序嗓音低沉地警告,“再折腾,我让你哭。”
妈呀,要打人了!脖颈汗毛成片立起,陈嘉之动都不敢动,“脚有点、疼。”
“疼是正常现象,没有办法解决,睡着就不疼了,嗯?”
阔别11年的怀抱,心跳跳动的胸膛紧紧贴住后背,热度迅速攀升,是一个非常舒适契合的姿势。
陈嘉之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什麽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再有点意识时拥抱已经换成了正面,额头处微微震动的喉结吵醒了眼睛,沈时序搂着他正在接电话,“你们吃,不回来。”
迷迷糊糊间,果然有亮光沉进瞳底。
“嗯......太阳......”
环住肩膀的手臂微微收紧,“哼唧什麽,继续睡。”
意识得到安抚,陈嘉之沉沉睡去,等再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家宝也不在。
旁边枕头有微微下陷和褶皱,他盯着撒了会儿癔症,急急忙忙趿拉着拖鞋跑出去。
客厅没人,餐厅没人,厨房没人,健身房没人、书房没人,就连后阳台的储物间都没人。
“是.....做梦吗。”垮了肩线,他站在空蕩蕩的客厅中央,“什麽时候走的啊......”
所以说傻子就是傻子,阳台怎麽不找?
家宝上厕所很固定,不过沈时序起来时它已经在阳台角落尿尿了,干完坏事躲在书架上的猫窝不出来,沈时序刚收拾完,便看到客厅这一幕。
小傻子踮着脚到处找,到处看,最后失落的站在原地,晃着脑袋,估计正伤心说着什麽。
他故意弄出动静,如预期般,看见客厅裏的人一僵,转过来眼睛和嘴角已经是弯着的了。
大抵天空的太阳挂到了家中,挺刺眼的。
拉开阳台门,沈时序走进客厅,明知故问,“找猫?”
“不是的。”笑得更灿烂了,陈嘉之说,“找你!”
沈时序表情相当不屑:“有什麽好找的。”
“以为你走了,原来你没走。”陈嘉之还在笑,“失而複得和虚惊一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成语。”
“说些废话。”更不屑了,但沈时序蹲下忽然握住他脚踝,“伸出来我看看。”
腿一伸重心不稳,人就有点晃,沈时序擡眼瞟他,“摔了别哭。”
陈嘉之赶紧按住他肩膀,“已经不疼了,就是走路有点不方便。”
“谁问你疼不疼?换药时间到了。”
“......好吧,我到沙发上去。”
冰冰凉凉的药水涂在脚趾上,后跟托在温热的掌心裏,纹路和细腻触感,一股酥麻毫无预警窜出,腿要缩,没曾想被扣得跟紧。
沈时序垂着头缠纱布,“娇气,这麽疼都忍不了?”
明明就不是疼,陈嘉之抿着唇,“对,太疼了。”
算了,沈时序叹气问,“待会儿想吃什麽。”
都下午四点多了,早餐午餐直接睡过,晚餐也还没到。
晚餐,对,晚餐?!
“今天是大年初一,你不回家跟父母吃饭吗?”陈嘉之震惊道。
阖上的药箱磕哒一声,脚上力度一松,沈时序站起来,“他们拜年去了。”
确实,别人到沈家拜年。
傻不拉几地,陈嘉之往前一凑,“你也没人陪你吃饭啊。”
这点脑筋还玩文学,读者大概疯了吧?
“很奇怪麽?”
“好耶!那我们又可以一起吃饭了!但是家裏什麽都没有啊,我们要出去买菜吗?还是出去吃?超市肯定开着门吧。”
只要一高兴,马上话如流。
放好药箱的沈时序折返回来,没好气地说,“今天也没人营业,只能在家裏做,超市每天都开门,要吃什麽现在我去买。”
虽然脸色难看,好在句句有回应。
陈嘉之更高兴了,“我也要想去逛超市。”
“逛什麽逛,安生在家待着。”跟训孩子似的,沈时序斥道,“想吃什麽现在说,脚不疼又有精力折腾了?”
“不想吃什麽......”喇叭花儿立马焉了,陈嘉之小声又认真,“我只是想跟你一起逛超市。”
知道怎麽拿捏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沈时序在他面前蹲下,望着他,“除了逛超市,还想跟我干什麽?”
“玩游戏,我买了很多双人游戏卡。”
电视柜上叠着许多未拆封的,沈时序看了眼最上面开过封的,想到那个戴眼镜穿得人模狗样的西装男气不打一出来。
沉着脸,他一字一句:“撒谎精!”
“那人是出版方的,他来送东西,他说想玩其实我不想跟他玩,但是想想太小气,本来是买给你的。”陈嘉之赶紧解释。
顿了下,沈时序:“没了?”
领悟的很快,陈嘉之马上说:“还想跟你一起去看灯会。”
“还有呢?”
“还想跟你逛超市。”
“还有呢?”
“还有......”睫毛颤得厉害,陈嘉之嗫嚅着,“还想......看你穿白大褂。”越说越小声,“那天在停车场没看清。”
不知为何,沈时序忽然站起来,把他头发给揉乱,“好了,闭嘴。”
见人要走,陈嘉之赶紧问,“你现在就去超市了吗?”
卫生间关上,裏面传来清脆的打火机咔哒的动静。
思来想去,沈时序鲜少抽烟,应该是没有烟瘾,第一次见他抽烟是淩晨五点的走廊,第二次是昨天晚上,好像每次抽烟都是因为心情不好,是烦躁。
得出结论后他跛着脚过去,敲敲卫生间的门,假意问:“你在裏面干嘛啊。”
门唰地一下从裏面拉开,沈时序手指夹着烟,脸色很臭,“又闹腾什麽。”
“你在抽烟啊......”见这副表情,陈嘉之扒着门框呛了两声,没啥底气的说,“别抽了吧......”
“不抽烟抽什麽?”食指勾起水龙头,烟头在刺啦中变黑,沈时序面无表情地说:“抽你麽?”
“我又没犯错,你不能......”越说越来劲,陈嘉之鼓起勇气,“你不能抽我。”
“陈嘉之。”给人脸扭开,沈时序擦肩出去,“你真的很蠢。”
“哪裏蠢了啊。”
“现在就蠢,安生在家等我。”
说完,门居然像发火般摔关。
陈嘉之茫然杵在原地,望着天花板喃喃反思,“到底怎麽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