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章
短暂的旅程结束,第二天晚上两人回到家中。
沈时序在衣帽间把这两天穿过洗净又烘干的衣服挂到柜子裏,洗完澡的陈嘉之走了进来,小声说,“不要挂了。”
拿着衣架的手顿住,垂头沉默了会儿,沈时序问,“这麽快吗?”
“嗯,越快,回来的也越快。”
“把大侠留下。”
“为什麽。”
沈时序过去,慢慢抚弄着他的耳垂,看起来笑得很轻松,“你自己说的,现在儿女双全了,按照旧社会风俗,儿子总得留给父亲继承家业吧?
“万一你又耍赖不回来怎麽办。”他说,“家庭被迫破裂,公司得有人看管,我才有时间抓你回来不是?”
“那我要带家宝走。”心酸得紧,陈嘉之揉揉眼睛,“万一是你不要我怎麽办,到时候我带着女儿登门,在公司和家门口拉横幅,绝情丈夫抛家弃子,罪不容诛!”
“少卖乖。”衣架放回置物架,沈时序蹲下收拾箱子,“不要冒冒失失把它搞丢,它才一个月大就在我身边,知道吗。”
这下喉咙也在发紧,陈嘉之也蹲下,像当初家宝那样用额头抵住沈时序肩膀,也想表达万语千言,最后只是不甘心地问:“那我呢。”
“你啊......留不住你啊。”很多次都把头发揉乱,但这次沈时序没有,只是轻轻覆在上面,“我也想你一个月大就在我身边,不是回不去了麽。”
说完自己琢磨了会儿,真心笑了。
“回来那天準备好。”
睁大眼睛,陈嘉之好奇问,“準备什麽?”
“挨.操”沈时序提溜着他起身,“把你操.哭。”
尚在陈嘉之震惊只余,他问,“还有多少钱?”
这段时间根本就没地方花钱,中文版自传和短文集上市后还大赚了一笔,陈嘉之想了想,报了个数。
沈时序掏出钱包递来张卡,把卡无情推开,陈嘉之直勾勾看着已经阖上的钱夹,“那是我吧?你怎麽有我小时候照片?”
没办法解释是那些年调查中找到的,一张百日照,沈时序神色淡淡,“什麽你?怎麽这麽自恋。”
“那就是我!小时候眼睛更蓝,发色也更浅!!”陈嘉之锤他,“好哇,我都没见过这张照片,快给我看看!!”
“别闹腾,回卧室休息。”
陈嘉之不依不饶,“给我看看,我又不要!”
沈时序不搭理他,进了卧室反手把衣衫一脱,接下来还準备脱裤子,陈嘉之扒着门框,没底气的说,“给我看看嘛。”
转过身,沈时序挺大方的说:“想看哪,说吧。”
偷摸瞅了会儿,脸迅速热起来,陈嘉之不甘心地问:“你想我的时候是不是就会看照片啊。”
“不会。”宽肩窄腰一闪而过,沈时序赶人,“还不出去,想一起洗?”
“我洗过了......那你留着照片干嘛啊。”
还剩一件事没做过,不想留遗憾,陈嘉之踮着脚凑上去,小声说,“今晚也可以啊。”
烦躁的给人推开,然后沈时序去了浴室,扔下一句,“别闹腾。”
夜裏,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就只是紧紧抱在一起,也没人说话,也没有填满遗憾。
六点多天快亮了,沈时序起床,在公共洗手间裏洗簌,几分钟后,脚步比呼吸还轻地响在卧室,陈嘉之佯装睡得很熟,闭着眼睛仍在五官之外感受到一双眼睛,哪怕隔着眼皮也觉得那灼灼的目光烫人。
再后来,是被子轻轻掖了掖,放在客厅的钱包拉链拉开又拉上,脚步由近到远,牵引绳悉悉索索的动静,然后是房门关上,一切声音便都消失了。
空落落的房间裏,陈嘉之爬起来,摸了摸家宝的头,收拾好自己后,关掉天然气闸,给保洁打电话交代定期打扫,没有开车,一手提着猫包,一手提着小小的行李包,戴着口罩带鸭舌帽,赶往爱佑。
秃头李气得不行,“化疗怎麽能推迟呢!第三天才来!你知不知道是有时间限制的!”
已经换好病服的陈嘉之坐在床沿,“对不起李医生,前几天有事耽误了。”
办完住院手续的周维和刚完药的佟护工回来,护士也进来了,不好再说。
“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各个不听劝!”秃头李气哼哼地走了。
当留置针再次埋进手背时,陈嘉之仍在恍惚,怎麽这麽快?
从身体到大脑,一切都还没反应过来。
仿佛还能回国樾,回去就能看见大侠和家宝在家裏追逐打闹,沈时序会在下班之前打电话来问晚饭想出去吃还是在家裏吃。
现在的沈时序下班,会给谁打电话?还会不会特意到大厅看看那颗小花苗长得好不好。
不敢想太多也没能想太多,到中午时陈嘉之就不大行了,大脑乱的像浆糊,眩晕直接让眼睛看不清东西,浑身发麻,冷,想吐。
随着药物浓度在身体增强,副作用远比第一次化疗更为猛烈。
完全吃不下东西,完全睡不着觉,就连吃药都很困难。
之后Arivn就打电话过来了,问他有没有看到消息。
在瑞士那些年,除了陈嘉之自身意志力,Arvin和他的父亲Carl功不可没,悉心照料和妥善医治,后来身心恢複健康后跟较年轻的Arivn处成了朋友。
其实一开始陈舒鹤找是Arvin的父亲Carl,只不过随家治疗的是Arvin,仔细算,陈嘉之是有两名心理医生的。
电话裏陈嘉之有气无力的声音实在无法藏,Arvin听出不对劲,当然陈嘉之对他也没什麽好瞒的,只是觉得愧疚,没能带他和他的父母好好玩一场,连顿饭都没请。
几个小时后,他们赶到爱佑。
Pansy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平时乐呵呵地,见到陈嘉之第一眼,也不由得发出惊呼:“我的天吶。”
Carl作为心理医生,还算冷静,不过也急急走到病床边,问他。
Arivn亦是仿佛不认识人了般,“为什麽会变成这个样子?”
短短一个上午,用形如枯槁来描述陈嘉之并不过分,在周维和佟护工两人托着才艰难坐起来,用德语解释,“不好意思,我生病了,不能带你们在我的祖国玩。”
四个人说了许久,后面病房只剩Arvin一个人,他问之后怎麽打算,X先生为什麽不在?
陈嘉之如实告知,结束第二化疗疗程后马上回瑞士,看是否能够进行手术,如果不行那麽就再在瑞士化疗,等手术时机成熟。
至于X先生,自始自终他都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Arvin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最后才问,为什麽不告诉他。
成年后,许多事情得考虑长远和深久,到了有能力做决定和负责任的年纪更要慎重。
“我也很想告诉他,哪怕他就是这类疾病最优秀的医生,但是我更想给他一个好身体,他不能再承受第二次失去,他很爱我,我知道。”
“读书时他家裏不反对他谈恋爱,但是那时候我走了,他家裏肯定也知道,应该很讨厌我,再者,也不会想要一个病秧子吧?”
“不过不管怎样,我会好好活下来,他现在就是我的所有,我的一切意志支撑,我不怕死,但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会死,当然现在说这些很早,好好接受治疗是我现在唯一出路,我会活着再回国找他。”
Arvin问,“你就不怕他发现吗?”
“怕,所以我要马上走。”
久久的沉默后,Arvin说,“我们在中国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急这几天,我们等你做完化疗一起回去,你现在很需要照顾。”他笑了笑,“幸好我们还没解除医患关系......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陈嘉之也笑,“好。”
这七天很难熬,但更多时候陈嘉之都浑浑噩噩的,日子漫长也快。
以为结束马上就能走,没想到身体状态根本跟不上,在秃头李一再要求下,继续做了很多检查以及恢複。
在第十一天陈嘉之出院,办理出院时秃头李一直长吁短叹,“你的血小板太低了,千万不要剧烈活动!回瑞士马上要输血小板知道吗,还有一定要按时吃药,病例整理好了交给国外的主治医生,有问题还可以给我打电话,要是想回来治疗的话要提前联系我,一定要注意饮食,保持良好的心态,不能再推迟手术和化疗时间。”
被周维扶着,陈嘉之认真道了歉,又认真倒了谢,一行人离开。
机票订的是明天早上,还有一晚上时间。
终于有点力气,也为了尽地主之谊,陈嘉之让周维订了私密性很高的湖筑公馆,一天只开一桌的那种,不会碰到外人。
进去前还特意让周维去确认沈时序有没有存在的可能,这才放下心。
中国行即将结束,但餐桌上气氛挺欢快,周维跟Carl和pansy聊得有来有回,从北京博物馆和长城聊到C市市博物馆和大熊猫基地。
摘了口罩,陈嘉之一边吃一边听,偶尔说几句,Arvin倒是没閑着,隔着四四方方的餐桌,有些菜隔得远夹不上,他便一直用勺子给陈嘉之盛菜,笑着说,“回去的时间很合适,威吉斯的玫瑰快开了。”
威吉斯小镇因居民习惯种植玫瑰而闻名瑞士,居民会在每年7月举行玫瑰节,然后评选出自己的玫瑰皇后,非常童话。
治疗的11年都在那裏,家也在那裏,理所当然也回那裏,不过到时候住院的话应该不会在威吉斯。
说到花,陈嘉之想起与沈时序共同栽的那株小花苗,至今也不知道是何品种,他说,“只要有时间我肯定会回来,姥姥在那裏,我也想看玫瑰。”
因为逐渐流逝的生命,才更想看那些顽强生长的花朵。
“我记得你以前对这些不感兴趣。”Arvin说。
“现在感兴趣了。”拿出手机,陈嘉之把那张小花苗的照片给Arvin看,“你知道这是什麽花吗?”
放下用得并不顺手的筷子,Arivn来到他身边,一手圈撑着背椅,一手抵在桌布上,微微低头辨认,半晌摇摇头,“认不出。”
衆人也来看,瞧来瞧去,Pansy一眼认出,用德语说,“几天去市博物馆看到过,这是你们C市市花呀,芙蓉花。”
是了,C市简称蓉城。
“白色花苞的话,就是白色芙蓉啦。”她笑着说,又想起什麽似的摇摇头,“不过这个花箴言不太好。”
把手机锁屏,陈嘉之忐忑地问:“是什麽?”
Pansy準确答:“世上没有爱情悲剧,只有因爱而生的悲剧。”
心头咯噔一下,陈嘉之忽然就慌了神,手机落在地上,Arivn去捡。
大家见他慌乱,一时没说话,Pansy马上反应过来,长辈般宽慰吻他额头,“宝贝,只是一句箴言而已,或许我记错了呢。”
小小插曲后,饭局结束。
没办法回家,也为了明早方便离开,陈嘉之选择与Arvin他们同住一家酒店。
周维去把车开过来,他们四个站在湖筑公馆门口,Arivn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身体的确不舒服,但比身体更不舒服的是心裏,慌跳的厉害,陈嘉之拒绝了他的搀扶,喃喃道,“没事的,没事的。”
Carl和Pansy安慰道:“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我知道。”天边晚霞落尽,陈嘉之望着国樾的方向,重重点头,“明天就走了,走了就不会这样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