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章
“老天爷啊,你们医院见死不救,大家快来看啊,丧天良的把病人赶出来啊!”
隔得老远都能听见有个男的在大吵大闹。
本想过去看看,但是明扬那句“有些病就是治不好”陈嘉之一定要问清楚,他已经不高兴了,并且心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麽。
他面无表情地说:“解释,现在。”
一个把笑容全天候挂脸上的人突然不笑了,给人的感觉就会非常强烈。
怔忪片刻,明扬懵懂地问:“嘉之哥,你到底怎麽啦。”
“那句有些病就是治不好。”陈嘉之耐着性子重複了遍,“难道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啊......”明扬尴尬了下,“我是想说我奶奶来着,脑溢血是治不好的,她年纪大了只能保守治疗。”
“嘉之哥,你为什麽误会我啊,我没有那个意思。”他急急道,“我都说了,时序哥肯定会把你之治好的啊,你......为什麽还会这样认为......”
门诊大厅那块愈发闹,显得两人这裏就格外清静。
也不为什麽,哪怕听到明扬解释陈嘉之还是生气,但又觉得自己多心,沉默了会儿,“不好意思,误会你了。”
“没事的没事的。”明扬赶紧摆手,笑着说,“病人心裏都很脆弱的,我理解的嘉之哥。”
又是这副话中带话的说辞,陈嘉之也什麽都不想说了,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说,“我要过去看看。”
潜在意思是,我要过去了,你自己走吧。
但明扬追了上来,不停地道歉,“嘉之哥,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有时候嘴很笨,说话表达不清楚,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陈嘉之实在于心不忍,停下来,“我只是不喜欢话裏有话,你也不要一直提醒我病人身份,我自己清楚,下次不要讲就好了,大家都会有说错话的时候。”
明扬见他接受道歉,勉强笑了下。
但又听到陈嘉之紧接着说,“不要跟着我,你自己去忙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奈何明扬装作没听见,又继续道起歉来。
就这样,两人一路走到门诊大厅外面的空地。
“你们医院没人性!见死不救!我老婆她不能出院啊,求求你们了,钱我再去凑,你们把她这样赶出来,是要她死啊!!”男人跪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旁边水泥地还侧躺着一个,身形都瘦成人干的女人。
不知情的行人路过指指点点,大多都是什麽可怜啊,市院怎麽这麽狠心啊,还有心善的大叔大妈掏钱,给跪在地上的男人,“小伙子啊,先起来。”
男人把几百块钱捏在手裏,哭得更加大声了。
市院的保安冷眼旁观,甚至还要赶他走。
陈嘉之过去问,“大叔,他怎麽了?”
“骗钱,这人就是个骗子!”保安义愤填膺地说,“他把他老婆救命的钱全拿去赌了!”
“啊?”
保安见他右小臂贴着医用胶布,又看看他面貌,端详着看了会儿,“咦!你是沈医生家属吧?之前看你开过他的车,现在在咱们医院治疗是不是?”
开车说的是跟横肉男停车场的事,没想到沈时序竟然说的都是真的,感觉市院上上下下都知道自己,陈嘉之愣愣地点了下头,“是我,叔叔你好,我叫陈嘉之。”
明扬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吭声。
见是医生家属,保安话就多起来,指着地上的男人说:“他都拖欠好几个月治疗费用了,当时还给他组织捐款来着,连我们保安队的都捐了!”
“嘿!你猜怎麽着,他把这些钱拿去赌了,美名其曰说医药费不够,赌一把试试。”保安大叔相当气愤,“他才是丧尽天良,给他再多钱,他都不会给他老婆治病!”
“这都是第三次了,有钱去赌,没钱就跪在这裏搏可怜,还把老婆拉到这裏躺着,你说他是不是个人!”
原来是这样,陈嘉之沉默了下,“他妻子的家人呢,没有人为她做主吗?”
“这对夫妻从外地来打工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估计娘家人也不会管吧。”
也不是不管,或者是拿出不钱,所以没办法管。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就这十几分钟,男人面前已经收到了许多钱,还有年轻人给他买来吃的喝水,扶起躺倒在地上的女人。
陈嘉之这才看清楚女人面相,差点被吓到。
女人双眼深深凹陷,瘦到眉骨异常突出,全身上下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全是黄的,就连眼眶白仁都是暗黄的,嶙峋的骨头在单薄的衣衫下那麽明显,但是肚子却高高隆起。
路人只扶起她,她就痛苦地只哼不出声。
明扬叫了声,“天哪,她怀孕了吗?”
“肝硬化,那是腹水。”保安大叔在医院见得惯了,叹了口气,“唉......真是造孽啊。”
陈嘉之揉了下眼睛,呼了口气,小声问,“叔叔,她丈夫固然可恶,可是她太可怜了,治病的医药费我可以出,但是我想悄悄出,我应该怎麽做?”
保安大叔诧异看了他一眼,又了然般笑着说,“果然是沈医生的家属啊,都是好人吶。”
“嗯?叔叔,什麽意思?”
“就他。”保安指了指地上的男人,“当时我们全院组织了三次捐款,三次沈医生都捐的最多。”
陈嘉之傻笑两声,“他真好,做好事都没告诉我。”
这时,明扬附和着:“嘉之哥,你们都很棒。”
“你要想帮忙也可以,直接去住院部缴费就可以了。”大叔把陈嘉之拉到一边,“千万不能别让他知道是你付的钱,不然被缠上就不好了,以前就有这种事发生,有几次还闹得特别大。”
“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缴费,存进医院系统裏就取不出来了吧?”
“当然,你告诉沈医生了吗?”
“还没有,他现在在上班,等他下班我就给他说。”说完,陈嘉之有点尴尬地问,“在哪裏缴费啊......”
从入院到现在,愣是没操过一点心,全是沈时序在弄,想到这裏陈嘉之愈发爱他了!
沈时序把所有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不显山露水为自己排除了一切繁琐。
所以,他做这麽多事,累不累呢?
大叔给他解释了几句,陈嘉之就去缴费处缴费了,明扬也一直没有离开,看陈嘉之把欠的费用结清,然后还往裏面沖了5万块钱,他也充了5万块进去。
同时赞扬道,“嘉之哥,你好善良啊。”
“不用夸我,你也做好事了。”心中芥蒂消除不少,陈嘉之笑容浅浅地说,“你也很善良。”
缴费后他俩在大厅裏等了会儿,等看到有医护人员出来让那对夫妻进去,两人这才离开。
路过那面棋墙,明扬问,“嘉之哥,时序哥告诉过你这个吗?”
“什麽?我不太懂围棋。”陈嘉之淡淡看了眼。
“哦,咱们快去上去吧。”明扬看了眼天色,“好像快下雨了。”
在病房门口分手,陈嘉之去卫生间洗手洗脸,然后静候沈时序下班。
等六点多的时候,他回来了。
冷漠的爱人这麽善良,得把爱人伺候好,更何况,爱人还在背后默默付出了这麽多。
所以陈嘉之端着温度刚刚好的水杯,手把手给沈时序喂下,还做小伏低地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先锤锤肩,再捶捶腿。
沈时序捏他脸:“又犯什麽错了?”
“没犯错,我今天做好事来着!”就等问这句呢,陈嘉之抱住他,赶紧把下午的事都说了一遍,没啥底气地问,“你会怪我吗?”
“为什麽要怪你,你做得很好。”沈时序说,“做善事的同时知道保护自己,很不错。”
“那就好,本来我还担心你会嫌我多管閑事,或者骂我一顿怎麽不跟你提前商量。”陈嘉之亲亲卖好,“而且我才知道,你捐款捐的最多。”他癡癡地说,“你好好,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你也是明大义,知小礼的人。”
“知道就给我乖一些,别天天作妖。”说着,他把嘉之抱起来坐到小圆桌前的椅子上,说,“缴费这件事谁都不能说,知道吗,默默做就行了。”
不是怕人得瑟,而是病人见得多,好坏各占一半,人性的幽微和恶毒,有时候,实在无法用法律去衡量。
“我知道我知道。”
接着,陈嘉之做起沈时序往日工作,给他拿筷子,给他递勺子,还给他夹菜喂汤,“明扬也捐了,本来下午我有些生气,他说话怪怪的,不过他给我道歉了,我又觉得没什麽。”
“他说了什麽。”沈时序皱眉,“原原本本複述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夸大其词,陈嘉之複述后,说,“他说话让我不舒服,而且我看到他给你送东西了,我没有生气!其实我还有点小得意,因为你连诊室都没让他进。”
“不过......我一直以为帮忙是随手......”他边说边观察沈时序的脸色,“你不做这些事情,我知道,你肯定不好过。”
听完,沈时序没说什麽,只是说,“以后不要跟他来往了。”
“我知道了,我本来也不想给他来往了。”表明立场后,陈嘉之问,“我刚刚提特护病房的事,你是不是伤心了?”
“已经做了没什麽后悔的。”沈时序如是说,“办这件事,副院长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他们家是托了你的福,真正该感谢的人是你。”
“嗯?我的面子??”脑中一道闪电劈过,陈嘉之惊骇地问,“难不成副院长是我的粉丝??”
“......”
“哪裏来这麽大的脸?”拍拍他屁股,沈时序说,“坐过去好好吃饭。”
陈嘉之再问什麽,他就不解释了。
吃过晚饭后,两人又下去散了会步。
已经是初夏的天,白天大多穿短袖,下去前沈时序还是给陈嘉之加了一件外套。
两人又走到玉兰花的位置,陈嘉之想起没有解释完的花语。
“快点告诉我,为什麽玉兰花是我。”
夜风徐徐,难得放松。
沈时序没说话。
“快点说嘛!”陈嘉之不依不饶。
闹得多了,沈时序一把捏住他的脸,低头吻下来,用舌头搅动着口腔,给人吻到气喘吁吁才松开,顺手“检查了”身体反应如何,淡淡说,“现在不纯洁了。“
这裏随时都可能有路人路过,要是被发现那就丢死人。
陈嘉之踢他,骂他。
看真给人惹恼了,又像有病似的,沈时序抱住他哄了好一会儿,乐此不疲地亲了哄,哄了亲,才开口说,“纯洁。”
“不想听,走开。”
陈嘉之气沖沖往前走,这次没有蒙眼采花大盗,也没有带刺的花苗,手很快被牵住,沈时序附在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花语是纯洁,所以是你。”
满意了,高兴了,开心了。
变色龙·陈嘉之抱着他的手臂,“我是玉兰花,你是黄花。”
“没问题。”
“我时时刻刻纯洁,你时时刻刻淫.蕩。”
“你给我好好说话。”
“我在说实话!”
互相拌嘴的声音融进夜色裏,随着浅淡花香飘远。
散步结束后回到病房,陈嘉之在衣柜面前找衣服打算洗澡,看见沈时序走了过来,一脸警惕地说:“真的不能再玩儿我了,我要废了!”
“就你这脑子还纯洁。”叹了口气,沈时序捏他脸,“我要出去一趟,要不了多久,马上回来。”
“还有工作没做完吗?那你快去呀。”陈嘉之赶紧说,“你不用管我。”
“把手伸过来。”
他把右手伸过去,让沈时序进行每日洗澡前例行检查,“我都用保鲜膜包好了,不会碰到水的。”
确实保护的很好,沈时序嗯了声,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我就在市院,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陈嘉之擡头亲亲他下巴,摸摸脸颊,“不要太累了,我等你回来。”
“今天表现不错,回来哄你睡觉。”
“好嘞!”
等浴室水声响起,沈时序才拉开房门,边走边给明扬打电话,“出来,我在楼梯间等你。”
电话裏,明扬听起来有些惊讶还有些高兴,没问原因只说马上。
都快十点了,约在无人的、昏暗的楼梯间见面,为什麽?
路过5号病房的时候,明扬甚至有些莫名的刺激。
偷情?还是私下保持紧密联系?
“时序哥?”他迈进楼梯间,看见沈时序站在楼梯扶手旁,正在用手机发信息。
见沈时序没有第一时间搭理自己,所以他只能等着。
两分钟后,等沈时序处理完信息,锁上手机,面无表情地望来。
“时序哥,怎麽啦。”往前走了两步,明扬试探问:“这麽晚叫我来嘉之哥他知——”
沈时序开口,第一次打断他。
“我想,在咖啡厅那晚见面我就说的很清楚,你也明确表达过无其他意愿。”沈时序嗓音淡淡,“但你好像心口不一?”
“我——”
社交礼仪裏,给人留回话的时间是基本礼貌,但沈时序再次打断他。
“我对你没意思,相信不用反複讲,你能够明白。”
“关于相亲的事,第一次是我母亲安排,她并没有提前告诉我,当然,就算提前告知我也不会同意见面。”
“第二次安排,我的确答应过,不过那时候,我正在跟他吵架,故意答应刺激他,如果那个电话打来的时候他不在场,我仍然不会答应。”
“所以,在咖啡厅我向你道歉,这是原因。”
僵硬着,明扬仿佛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麽,“你为什麽——”
沈时序第三次打断他。
“基于我母亲和你姑姑的关系,和买大理石的事,我一直留存着你的联系方式。”
“但你的行为,还有聊天内容,让我不胜其烦。”
肉眼可见,明扬颤了下。
沈时序继续说,“你犯不着一次次提醒我帮你家安排特护病房的事,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没打算帮忙,副院长愿意给我这个面子,是因为陈嘉之的缘故。”
“不知道你为什麽,要把特护病房的事挂在嘴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听说你学历不错,当然,消息应该有误,不然怎麽读了这麽多书都不懂公正无私、贵贱无二?”
“不过也正常,毕竟人跟人无法等量齐观。”
“所以不要送东西给我,也不要给他送任何东西。”
“因为我不免怀疑,你是否会在食物裏动手脚。”
“至于Lucas,跟他在一起这麽多年,从没听他讲过,谁说话让他不舒服,所以收起你的阴阳怪气,别用我父母作为长辈赠予晚辈的礼物,拿出来给他显摆,你不是独一份,也不是最后一份。”
“以后,请不要去麓山,那裏不欢迎你,我也已经给保安打过招呼。”
明扬捂住嘴,似乎快崩溃了,“时序哥,是嘉之哥给你说了什麽吗?”
“所以我认为你恶毒呢?”冷笑一声,沈时序说,“你觉得他应该给我说点什麽?“
“抱歉,他什麽都没说,关于你一句坏话他都没说,现在能明白为什麽我觉得你恶毒吗?”
“找你来的原因,是这几天我仔细想了想,Lucas不认识你之前,他虽然天天闹,但并不难过伤心。”
“怎麽偏偏认识你后,他总闷闷不乐呢?”
“这世上没那麽多的巧合,你想骗他。”沈时序语气骤提,脸色也异常冷峻,说,“得考虑他背后的我!”
“我没有做这些事......是嘉之哥主动跟我说做朋友的,我没有故意说什——”
听不听解释都不重要,沈时序第四次打断他。
“他很单纯,都那样......仍然对这个世界上的人和物保持善良友好的态度。”
小时候被那样虐待过,仍然对这个世界上的人和物保持善良友好的态度。
想到这裏,沈时序温柔地笑了笑,明扬以为他转变态度了,没想到听见更残酷的。
“他不会用恶意揣测他人,大抵不会也不愿意深究你的恶意。”沈时序说,“叫你来,无论真实情况是什麽,我都不想听你解释。”
“冤枉你了,你就受着。”
明扬彻底崩溃了,“我没有......”
“本来为了雪花白,我可以忍受你的骚扰。”说着,沈时序掏出手机,把手机屏幕朝向明扬,当着他的面点击了删除好友和电话,“从现在开始,请你见到我们绕道走。”
“刚才我已经通知助理解除购买合同,明天早上九点,财务会把违约金打到你公司账户。”
说完,沈时序转身就走。
明扬叫住他,脸部暴露在走廊的灯光下,他已经被羞辱得哭了。
他大喊道,“时序哥,难道你不买雪花白了吗,只有我们家才有进货渠道!”
淡漠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一秒不到,旋即厌恶划走,沈时序头也不回地嗤了句,“品性低劣,智商也下等。”
听到这句更加残酷的羞辱,明扬蓦地一声哭出声。
你明家公司在C市做进口石材的确一家独大,难不成中国就只有个C市吗?难道C市其他公司就不想分一杯羹吗?
这麽蠢笨的人怎麽还能负责公司业务?
走廊脚步渐渐远去,直到一声轻轻的关门声后,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楼梯间的明扬这才慢慢走出来,路过5号病房时他停下,带着恨意,透过小窗户,看到套间散出来的微弱的光。
站了看了会儿,他恢複成正常模样,冷笑一声,喃喃着谁都不听到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