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章
又恢複到吃流食的状态,一顿能骗过去,不可能顿顿骗过去。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陈嘉之就察觉了。
但沈时序一直在观察陈嘉之,发现他并没有问,反而还吃了许多。
目前担忧的不是经口进食问题,而是止疼贴。
芬太尼会根据时间慢慢在身体内部代谢排出,随着降低药物浓度。
疼痛会再次翻涌。
下午,他们各自半靠在床头看书。
书页没翻开几页,沈时序听到陈嘉之忽然说,“把头发给我剃了吧。”
“早上刷牙我一低头,好多头发都飘到水池裏了。”他自言自语,“换衣服的时候,领口和肩膀也有好多头发。”
头发会越来越稀疏,这也在预期内。
把书放下,沈时序移身去抱他,“伤心了吗?”
“真的没有。”擡起头来,陈嘉之还在笑,“你告诉我要正视身体和药物带来的反应,化疗掉头发不是很正常吗,不用这麽小心翼翼在乎我的感受啦。”
“今天这麽乖?”沈时序也笑了,“不会马上又要提要求了吧。”
“是啊,要提。”
心头咯噔一下。
“我怕你为了照顾我的情绪,跟我着我剃......”
“想什麽呢,少做梦。”无语两秒,沈时序说,“起来吧,带你去卫生间。”
“烦死了,都说我乖了怎麽一点情话都不说啊,你假装有过这样的深情想法,再僞装拒绝表现一下自己不行吗。”陈嘉之不满了,“我还準备了好多措辞呢。”
“憋着,这种事只有你看的霸总文学干得出来。”沈时序抱起他,双掌托着屁股掂了掂,“瘦了,有什麽想吃的吗?”
“没有,我一点东西都不想吃。”陈嘉之勾着他的脖子,“辛苦你了,也跟着我吃那些难吃的东西。”
“不辛苦,你听话就好了。”
两人来到卫生间,抽过浴巾垫在坚硬的台面上,沈时序把他放上去,再弯腰拉开下面的小柜门,“像今天把饭菜都吃完已经很不错了。”
“原来你早就準备好推子了啊......”看到沈时序从柜子裏拿出一个未拆封的包装。
陈嘉之有点感动又有点心酸,“怎麽什麽都準备好了.......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最后我还是要剃头发啊?”
“不打没準备的仗。”
“跟我在一起像打仗吗?”
“不是打仗,你是炮仗,一点就燃。”手掌覆盖在额头,慢慢将头绳取下来,沈时序说,“小姨说你只怕我。”他挑挑眉,一脸英俊的问,“怕我麽?”
“呵呵,我看你才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吧。”
斗完嘴,伸脖子缩脖子反正都是一刀,陈嘉之双眼一闭,梗着头往前,“来吧,炮仗我今天要当壮士!”
调试了下频率,随着嗡嗡的电动声响起,他闭着眼,紧紧抓住沈时序的衣襟,“不準嫌我难看。”
一声轻笑后,温柔的吻落在眼皮上,一路下移到鼻尖、唇角。
感官到,稍稍气流因拉开距离而流动。
“就算剃光,你也是市花。”
陈嘉之咯咯咯笑了。
推子震得头皮有些发麻,等到耳边倏地清静下来,他听到沈时序说,“睁眼。”
慢慢睁开眼睛,扭身回望镜子,陈嘉之看到镜子裏的自己,脑袋光秃秃的,“好像不是很难看。”
头发一旦没了,好看的五官便更加分明,圆润的脑袋看起来还很可爱。
沈时序在收拾掉落在台面上的头发,损人不利己,“一休。”
“嘿嘿,我要是出家了你的性.福就完了。”一点都不难过,陈嘉之双手合十,乐呵一笑,“这位施主,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看的要死。”一点都不吝啬夸奖,沈时序笑着说,“带出去贼拉风。”
隔了几秒,陈嘉之忽地意识到了什麽。
“所以从前读书时到现在,你在大街上总是牵着我让我走路,不是为了消食或者锻炼身体,还有之前吵架的时候,你说我跟你在一起总戴口罩,原来原因是这个?”
捡头发的手顿了下,那天在酒店所发生的事,这是和好以来第一次提及。
沈时序佯装随口问,“什麽?”
“因为带我上街,你觉得很长面儿啊。”晃了晃腿,陈嘉之弓腰伸头来看他,“我长得还不赖吧?”
傻子这下这麽聪明,差点没接住话。
“不是。”沈时序心口不一,“只是想带你用脚丈量国家的土地而已。”
“别挣扎了,我猜对了。”陈嘉之满意了,勾上他脖子,“人人都有虚荣心,这很正常,我高兴能让你虚荣的人是我。”
沈时序又把他原封不动抱出去,放在床上二话不说,压下来就亲。
亲的两人都气喘吁吁,亲的两人眼神都迷离。
“恼羞成怒了吗。”陈嘉之意识不清的呢喃。
“现在开始不準说话。”沈时序从他身上下来,仰躺在旁边。
“要不要我帮你,先说好,今天你得快一点,我没什麽力气。”
“你特麽......”躺在同一张床上,手也要牵着,沈时序紧紧抓住他的手,“快一点你就没性.福了。”
“沈时序。”床单上,陈嘉之扭脸特别认真的说,“我们把没做的事情都做完吧。”
“我不想留遗憾,我不怕疼,我想跟你在一起。”他语气轻而缓,“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
“什麽留遗憾?!”沈时序怒了,直接坐起来,“往后几十年有的是时间做,现在急什麽,才乖了几分钟马上说这个?”
“是不是要把我气死你才罢休?”
“昨晚是不是只警告你不準乱吃东西,没警告你不能乱说话?”他怒声叫了陈嘉之的名字,“你给我听好了,这些事情不需要你考虑,什麽时候可以什麽时候不可以,我心裏清楚得很!”
“再让我听见什麽遗憾的话,你给我準备好,自己一个人在病房待着。”越说越气,“上次晾你三天不够是吧,我看哪次都不深刻!”
“干嘛这麽生气啊,我就随口说说而已嘛......”见人真生气了,陈嘉之也不敢顶嘴,“你这麽生气,会让我以为真的治不好了......”
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心抽的疼。
俯下身来,沈时序近距离望着他,“治得好,要相信我。”
“质子治疗中心世界上最贵的设备,马上就能投入使用。”
“这个设备全中国都没有几台,其他国家也不多。”
“质子刀能对灭癌细胞进行“精準爆破”,对身体的副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丝毫不说为了提前投入使用花了多少力。
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给陈嘉之说起病情和后续治疗。
“放疗先做一个疗程,效果好,说不定会取消化疗,到时候马上就可以手术。”
“术后你就能恢複成正常人的生活,不用每天待在医院,我已经在走辞职流程了,只是最后手续压着没有让单位批。”
“之后我不会当医生,会陪着你去世界各地,或者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我读了这麽多书,拿了这麽多奖,不是为了让你说遗憾。”
“这件事不可能有遗憾,再敢说一次。”
其实再敢说一次,也不知道该怎麽办,没办法弄人......
“我......”嘴一瘪,陈嘉之哭了。
“好了好了,我态度不对,我太兇了。”沈时序马上哄他,“下次不这样说了。”
“不是这个......”陈嘉之抹眼角,“我哭不是因为这个。”
手臂的衣衫攥得那样紧,沈时序听到他带着哭腔说,“你压力肯定很大吧......”
刚刚还绷着的股子气儿一下子就卸了。
这究竟是什麽明察秋毫的能力?
又心酸又心疼,原来什麽都知道,一个反应就能猜到最本质的原因。
傻子根本就不是傻子,真的很聪明。
面颊贴着面颊,沈时序嗓音也有些发颤。
“没有压力,不要胡思乱想。”
“怎麽会没有,你是这方面最优秀的医生,治疗过的病人那麽多,没有谁比你更清楚病情进展,就像我写东西一样,写一句我就知道下一句写什麽。”陈嘉之说,“你每次看到我的检查单都知道我身体的变化,都清楚那些指标意味着什麽。”
“你给我用药,每次问我的时间都刚刚好,就像昨天贴的那个东西,我刚刚不疼的时候你就问我了。”他哽咽着,“连药理反应都这麽精準,说命你比谁都清楚。”
“你怎麽会没有压力.....”
“这样很折磨,就像眼睁睁看着我死掉......”
“好了好了,不哭了。”尽量稳住声线,沈时序抚摸着他的眼角,用指腹揩去那些泪痕,“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你不会死。”
“我知道,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陈嘉之语气很坚定,“有压力的时候你要告诉我,我们互相鼓励。”
他现在说的这麽坚定,仿佛什麽困难都不会打倒一样。
等到了第三天,止痛药的药效完全过去。
就变样了。
又是彻夜难眠的深夜,疼得发抖,就是流食他都吃不下去了。
吃了吐吐了吃,床单一天换四五次,垃圾袋一天要用一卷。
汗湿了换衣服,擦身体,如此往複。
“给我贴......”他双瞳失焦,盯着天花板痛苦的喃喃,“要麽给我药......”
药剂不能一直源源不断的给。
“沈时序......我好痛......我要贴药......”
“不能再贴了,先忍忍。”也没有办法,这时候任何语言都很苍白。
沈时序抱着他不停讲其他人和事,企图转移注意力。
“马上就会好了,我们马上就要去放疗了。”
痛得浑身发抖,陈嘉之先是苦苦哀求,然后嚎啕大哭,最后大发脾气。
“滚开!”
“不要碰我!”
没有吃饭,也不知道哪裏来的力气,紧紧抱住的臂膀都被推开。
没有办法,沈时序只能用双腿压住他的腿,扣住脖子,死死扣在怀裏。
然后,耳边每一句痛苦的□□都那麽清晰,颤抖的频率那麽难以言喻。
剪的圆润的指甲深深陷进肩膀皮肤,陈嘉之根本不知道,满身的湿汗,痛苦大叫。
等脾气闹过,虚睁着眼睛,奄奄垂绝。
“让我死吧......”
“你让我死吧......不要治了......我恨你......”
这也是正常现象,到了后期,疼痛完全可以摧垮一个的意志力。
无论你之前多麽坚定,多麽勇敢。
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所有责骂和呼痛,沈时序充耳不闻,但哄都无法哄了,怕一出声,会让陈嘉之更加害怕。
整整一夜,耳畔全是陈嘉之的崩溃。
“药......给我药......”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早上八点,叶姿和陈萌来了,她们进来看到床单乱成一片,像干了一场大仗似的。
“你是不是疯了!”叶姿显然误会了,大怒道,“什麽时候你还搞这些!”
陈萌拉住叶姿的手,茫然地看着床上、仍然痛苦的陈嘉之,一时间慌了神不敢过去,哆嗦着嘴唇,“时序......嘉宝怎麽了......”
“病理性疼痛。”沈时序低低说,“正常现象。”
这才回过神来,叶姿和陈萌齐齐沖到床边,焦躁不安,问的很小声。
很累,也很痛,陈嘉之根本说不出话来,睁着大眼睛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默默流泪。
这可给她们心疼坏了。
同时她们也明白,要是能用药沈时序肯定会毫不犹豫,看他疲惫和难受的神色也知道,用不了。
“你先去洗个澡休息一下,这裏有我们。”陈萌说。
折腾了一晚上,沈时序没拒绝进卫生间洗澡。
套间裏,叶姿把陈嘉之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陈萌给他喂饭。
吃两口就吐,但陈嘉之始终在吃,没有说拒绝的话。
看到他这副难受到极致仍然在坚持,仍然想努力活下去的样子。
叶姿和陈萌都忍不住哭了。
给他下巴垫了很多纸,以防从嘴角溢出的粥液流到脖子上,髒了就马上用湿巾擦。
一顿饭吃下来,嘴角都擦红了,擦得上火。
或许是进食后,身体终于有了能量,肉眼可见,陈嘉之精神了一点。
也只是一点。
他很慢很慢的眨着眼睛,“妈妈,小姨。”
陈萌:“在,我们在。”
叶姿:“慢慢说。”
纤瘦的手从被子裏伸出,掌心汗津津的,他把她们抓的那麽紧。
音量小到几乎听不到,但嘴角还浅浅的弯了弯。
他断断续续:“我想去台湾......”
等沈时序出来,病房特别安静。
第一道视线落在陈嘉之身上,他眼神空洞的半靠着在床头,身下枕着枕头,听到卫生间开门声都没反应。
第二道视线转移到坐在床边的陈萌和叶姿身上,还有红红的眼睛上。
他快步过去,很急的问,“怎麽了?”
叶姿和陈萌让开。
叶姿说,“嘉宝有话给你说。”
闻言,沈时序在床边坐下,如同刚刚抓住叶姿和陈萌时那样,陈嘉之抓住他的手,“想去台湾......我想跟你结婚......”
说着,豆大的泪从他眼角滑落。
“我会好好活下去......”他表达的十分艰难,“我想做这件事,反正......”
停下来,痛苦的皱起眉头,大口喘着气。
“还有三天才会放疗......你就当我任性好了......我想去......不要拒绝我。”
旁边,叶姿和陈萌抱头痛哭。
缄默良久,沈时序回握住他的手,“好。”
答应完,他回头低低叫了声,“妈,马上让那些Sales带着对戒来病房。”
叶姿和陈萌都是各大奢侈品的全球超级VIP用户,办这些很简单,她们两人马上去阳台外面打电话。
扭回头,沈时序轻声说,“前天在玉芝兰吃过饭后,小姨告诉我,她给我们写了一首曲子......”
“不过还在修改,这次有些赶,所以没办法用上。”他说,“等你好起来我们办婚礼的时候当主题曲怎麽样?”
“嗯......”
“好了,休息会儿。”说完这些,沈时序把他安稳放到床上躺下,俯身吻了吻额头,“对戒你来挑,到了叫你。”
依言,陈嘉之闭上眼睛。
知道他不可能睡的着,所以大家动静都很轻。
要去台湾的话得提前批航线,还有要检查飞机,事情很多。
有叶姿和陈萌照顾,沈时序出去打了好几个电话。
下午两点,大批提着不同品牌Logo密码箱的Sales在市院门口下车,他们穿戴得体,齐齐穿过门诊大厅上了住院部。
这可给市院都整热闹了,这是什麽排场?
上.门.服务很常见,送成衣送珠宝到家裏挑选也不是没有。
但他们也第一次往医院送,同时,他们也很纳闷,到底是什麽大人物?
分批坐电梯到了31层,看到那5号病房门口还立着俩黑西装酷哥保镖,更加确定这是哪位霸总的小娇妻了。
Sales人太多,引得路人频频回头,进病房给药的护士趁空隙跑回护士站宣传八卦。
选对戒的场面有多夸张,戒指有多闪,沈医生有多温柔。
渣男·沈医生彻底挽回口碑。
大家都只看到了排场和风光,却没有看到病房裏有多压抑。
沈时序半坐在床头,陈嘉之虚弱的靠在他胸膛,叶姿和陈萌站在旁边给意见。
每个品牌轮流上。
Sales端着托盘,送到眼前,标準停留两分钟。
或者也不停留,只要沈时序问有没有喜欢的,陈嘉之不说话。
她们马上会换下一批。
外间病房还有等着的品牌方,主要是套间站不下了。
虽然人多,但大家动作很轻很轻,连说话咳嗽的声音都没有。
套间裏,只响起温柔的询问,还有默示摇头。
男士对戒做不出什麽花样儿,大同小异。
轮到到某个品牌时,一直放在被子裏的手伸出来。
沈时序立马问,“哪一款。”
苍白无力的手指艰难扣住托盘,Sales再往前送了送。
沈时序便没再开口问,明白这是陈嘉之想要自己去拿的意思。
他尊重,但心髒疼到像他妈被人捅了个大洞。
那扣住托盘的手指还发抖,也在努力去够。
艰难摸到其中一款,手倏地就垂在了被子上。
只见陈嘉之费劲抓住的那两枚对戒,戒圈内侧都雕刻着细密繁複的花纹。
看不出是什麽花,不过又像山茶又像芙蓉。
将两个戒指紧紧握在手裏,陈嘉之哆嗦着牵住沈时序的手,颤抖着嘴唇想要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他轻轻拍了拍被子下陈嘉之的肩膀,“就要这个,尺寸都是提前说好了的。”
叶姿和陈萌已经哭到说不出话来了。
品牌方还没撤干净,就那样攥着戒指,陈嘉之就靠在沈时序身上睡着了。
直到被抱上车,开往机场他都没有醒。
他们是傍晚时分起飞的,沈卫国、沈伯堃、叶姿、陈萌都在,除了暂时在南非研究动物大迁徙的沈淮序联系不上,全家人都去了。
私人飞机上,沈时序从休息间裏出来。
几位长辈都沉默得很,望着舷窗外的夜色。
“时序,你休息一下吧。”陈萌主动开口,“你这样子我看着都累啊!”
“谢谢小姨,我出来给他倒点水。”沈时序说。
马上有空乘去办,穿过玄关去吧台接了水。
叶姿哽咽着从包裏掏出早就準备好的文件,“这个是......本来他们办婚礼时才交给嘉宝的,图个喜庆......”她将文件推给陈萌。
陈萌看到白纸黑字写着股份转让、房産赠予、家族信托等等之类的字眼。
“萌萌,我也等不到那时候了,你暂时替他保管吧。”叶姿抹眼泪说,“都做过公证,只是还有些手续没办完。”
陈萌痛苦地捂着嘴,“小叶姐姐,你......”
空乘很快将温水倒来,沈时序回休息间时,陈嘉之已经自己撑着坐了起来,他脸色苍白地问,“要到了吗。”
攀升中,脚下的城市渐渐看不清。
“刚刚起飞,只用飞三个多小时左右。”关好门,沈时序在床边坐下,给他喂水喝,“想吃点东西吗,不是难吃的飞机餐。”
重新躺回枕头,陈嘉之没有呼疼,还在小声地、癡癡地笑。
沈时序问他笑什麽。
“飞机餐都比那些东西好吃。”陈嘉之温吞的说,“可是现在我连火锅都不想吃了。”
也一起躺下,沈时序抱住他,“马上就会好起来了。”
“到时候什麽都可以吃吗?”
“嗯。”
“你可别......骗我。”
当然骗了,做了手术后进食会更小心。
哪怕现在胃部有肿瘤,但起码是一个完整的器官。
预计未来至少会切除远端的四分之三,才能完全杜绝複发可能,到时候一应吃食只会更加精细。
还要好好保养,还有漫长的五年生存期。
安然度过五年生存期,一辈子也不可能像正常人进食。
只是此时此刻如何还能说出拒绝的话,现在就是要天上的星星马上也会答应。
所以,沈时序说:“没有骗你,骗你的话告妈妈或者告爸爸吧。”
或许结婚真的很高兴,这已经是这几天陈嘉之第二次展露出笑容。
在被子下,他摸索着抓到沈时序的大拇指,虚虚握着。
“不怕你骗我......怕你骗不了我。”
聪明的傻子。
“那就听话,明天一早我们就会结婚,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沈时序故意逗他,“别人洞房都是在地面,我们在天上,炫酷麽?”
“哈哈.....”陈嘉之咳了两声,沈时序给他拍背,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抱歉......没能让你洞房。”
他说的很慢,但是又很稳,“好想帮你,可我只剩......握你大拇指的力气了。”
又傻又天真,却那麽诚恳那麽认真。
听得让人那麽想落泪。
“那裏那麽......我握不住了......”
沈时序抱紧他,颤抖着声线,“傻子。”
“看电影......别人结婚前最后一夜......都会跟朋友去享受......单身之夜,我好没用啊......你连走开几分钟都不行。”
“单身十一年了,够久了。”沈时序企图用嘴堵住他,不让他说傻话。
但陈嘉之没什麽力道的推开他,像自我保证又像自我打气,说,“沈时序......我一定不会辜负你......我一定会努......。
话都说不完整了。
“想死,是我说的胡话,我一定会活下去。”
“我知道。”
“还有......本来想立遗嘱......等九十岁再说吧......”
“不过你要答应我,小姨也是你的家人。”说到这裏,他语气渐渐稳定下来,“小姨......你要好好照顾她。”
“行了!”
再也不想听这般交代后事的话,沈时序也只是这麽吼了一声,很快软下语气来,不住吻陈嘉之的眉眼,“别说了别说了......”
“再说最后一句......”闭着眼睛,陈嘉之从唇缝中飘出,“假如明天我一直睡,仪式不能少......录下来......要给我戴戒指......”
“好......”
飞机攀升至三万英尺,随皓月冉冉升起。
清辉夜凝铺满绵延无尽的云层,机翼信号器的红点扑闪不停。
微弱的红光,那麽规律,就像心髒勃.起的跳动,永不止歇。
抵达台北的时候将近午夜,一行人直接去了酒店。
房门是沈卫国给刷开的,叶姿和陈萌先进去开灯,把床被拉开,沈伯堃提着行李包进去放行李。
然后是沈时序抱着昏睡的陈嘉之进去,他半跪在床沿给陈嘉之盖好被子,起身叫人,说,“你们先去休息吧,所有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出发。”
登记结束后马上要赶回C市,一催再催的质子治疗中心已经在做最后调试,医疗团队也提前到了,再过三天就能放疗。
沈伯堃扶着沈卫国,“你也好好休息。”
叶姿和陈萌说,“有事情叫我们。”
门关好房门后,从行李包拿出密封袋装好的、陈家之用惯了的洗脸巾。
沈时序去卫生间打湿,折返回床头。
这几天给陈嘉之一直穿的都是睡衣,解扣子时他醒了下,没力气地问,“到了麽......”
“已经在酒店了,睡吧,给你擦一下。”
陈嘉之再次闭眼睡过去。
动作更加轻柔,沈时序怕再吵醒他。
慢慢解开睡衣,肋骨根根分明的胸膛露出来,腹部也深深凹陷。
具象化的骨骼、病理位置透过皮肉恍若展现眼前。
整个胸膛,唯一没有失去血色的就是那裏。
颜色很粉,但生不出一点旖旎心思。
看到这具因为病痛折磨到衰败的身体,沈时序手都抖了下,缓了几秒才慢慢擦拭起来。
小心绕过锁骨下方的输液港,然后是手臂、手指。
脱了裤子,两条腿更是没有肉。
大腿、小腿、脚心。
只觉得瘦,全身上下都瘦的难以呼吸。
如此精细的养了好几个月,也就几天没吃饭,怎麽就皮包骨了?
他大口喘着呼吸,肺腑沉甸甸的气息直往下压。
弄好这一切后,他再次观察陈嘉之的生命体征,确认没问题后,很简短的洗了个澡,然后回到床上在他身边躺下。
身心累到极致,也睡不着。
在这些难以入眠的深夜,他常常万分痛苦、悔不当初的想。
如果早点发现,如果当时没有那麽冷漠,如果再多查证一次,不开那些什麽来21楼找我的玩笑话。
陈嘉之会不会少受一点罪?
或许11年前,自己不急切打那麽多电话,发那麽多消息。
陈霓会不会不会出事?
就算不认可他,他也能十年如一日的坚持。
如果这样,父母会不会不会死去?
他更荒诞的想,如果陈嘉之没有认识自己,哪怕小时候那麽痛苦难过,是否后来也能平安度过一生?
毕竟那麽招人喜欢,会有很多人来爱他。
哪怕不是自己,但是一定是健康的。
想着想着,天就明了。
四月末尾,台北天气与C市差不多,都是30°左右。
早上七点,沈时序穿好西裤、将白衬衣挽至手臂,腕间带着陈嘉之买的表,在卫生间刮了胡子。
陈嘉之果然没有醒,一直在昏睡。
沈时序给他穿同款西服都没有把他弄醒。
不过理衣服这些一个人不行,沈时序叫来沈伯堃。
床边,沈时序把陈嘉之抱起来,沈伯堃半蹲下给陈嘉之理裤腿,然后把上半身的衬衣收束进裤腰。
可能感觉到不是熟悉的动作,陈嘉之短暂醒了,仰头看看沈时序,又低头看看正在给他穿鞋的沈伯堃。
他声音小小的:“谢谢爸爸。”
这给59岁的沈伯堃听得鼻酸,理好衣服他站起来身,想说这是爸爸应该做的。
擡眼一看,陈嘉之已经又睡过去了。
不可能全天抱,所以提前準备了轮椅,跟着飞机一起带过来。
早上八点,他们出发前往结婚登记机构。
台北的登记机构,一大早迎来了一对特别的新人。
一个年轻帅气,一个睡在轮椅上,看起来患了重病,肤色白到透明。
机构只能办两件事,一是结婚、二是离婚。
工作人员都以为是后者,没想到帅气的年轻男人推着昏睡的另一位男性径直走到办理窗口。
“你好,请问办理结婚吗?”
“是的,麻烦请快点。”
登记所需:大陆通行证、护照、婚姻状况证明、无配偶声明、健康证明。
一切资料都是沈时序自己早就办好的,独自走完了其他流程,涉及签字的时候,必须要把陈嘉之叫醒。
他轻声叫了很久,陈嘉之才迟缓地醒来。
茫然环顾了一圈,发现已经在登记了,还高兴的、虚弱的笑了下。
沈时序把他递到他手裏,凑到一起轻声说,“这份文件签这裏,签完还要用电容笔签电子版资料。”
握着的笔好几次滑落,沈时序一次次给他捡起来放回手中。
强提着精神,陈嘉之走完了所有流程。
登记花费了半个小时都不到,却走了整整11年。
仓促、匆匆的像场梦,又晃觉落到了实处......
在前往教堂的车上,他说,“一定要把我叫醒,我要走完所有流程。”
沈时序说好。
到了教堂,穿过绿油油的草坪,有新人正在举行婚礼。
但巨大的礼花声和吵闹声都没能让陈嘉之醒来。
沈时序推着他,一直给他说话,说得不到回应的话。
身后是红着眼睛的叶姿、陈萌,还有不停叹气的沈卫国和沈伯堃。
进了教堂,推着路过一排排无人木椅,炽烈的阳光从五光十色的琉璃窗高高地、斜斜地照射落下。
整个教堂安静、无声。
正前方,十字架下,牧师已经等了很久。
这场简陋的仪式,见证人不多,不过都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结婚仪式正式开始。
调转轮椅,沈时序把昏睡的陈嘉之推正,面对牧师,拉着他手腕。
十指错落相扣,紧紧牵住,然后自己也面向牧师。
“沈时序,你是否愿意与陈嘉之结为伴侣,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背脊挺直,沈时序掷地有声:“我愿意。”
视线下移,牧师无声叹了口气。
“陈嘉之,你是否愿意与沈时序结为伴侣,按照圣枫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身侧,只见陈嘉之睡容安详,静静躺靠在轮椅上。
在平稳呼吸中,他阖着眼皮。
高窗阳光悄悄流转,他整个人沐浴其中,朦朦胧胧的好似发光。
牧师等了会儿,又重述了一遍。
但那漂亮的眼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几秒后,沈时序紧握住陈嘉之的手,稳定答:“他愿意。”
“好的。”牧师微笑,“现在你们可以交换戒指了。”
把轮椅转向自己,沈时序单膝跪下,从西装外套摸出那枚戒指,擡起陈嘉之微凉的手,稳稳当当送进无名指。
接下来他要从陈嘉之的西服外套裏,拿出属于自己的那枚戒指,给自己戴上。
然后,独自走完这个流程。
在伸手去拿的那个动作裏,下方木椅处响起几道哽咽。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正当他俯身去拿时,袖口霍然一紧。
袖口被那只刚戴好戒指的手抓住了,熨烫妥帖的挺阔布料被抓到起皱。
剎那,沈时序浑身僵硬到不敢动作,不敢呼吸。
难以言语的擡眼,他看见陈嘉之在浅浅的笑,也仍能看出他在忍受身体的疼痛。
动了动嘴唇,陈嘉之没能发出声音。
但沈时序明白,重重点了下头。
陈嘉之说的是:——我要给你戴。
颤颤巍巍的,陈嘉之从西装外套裏摸出戒指,五指拢住戒圈。
沈时序主动把手伸过去,好几秒后,指尖被捏上一双冰凉的手指。
眼皮下,那手腕还在不稳的发颤。
戴了好几次,没能戴进去。
脱了力,戒指叮叮当当掉在了地上,陈嘉之表情有些茫然。
“没关系,再来多少次都可以。”捡起来,沈时序把戒指重新递给他。
这一次,陈嘉之自己撑轮椅坐起来,身子前倾,头完全栽到沈时序肩膀上,抵着力,也借着力,再次伸手时把沈时序抓的都有些疼。
稳稳将戒指送进无名指,陈嘉之抵在肩头,急促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愿意......”
伸出手掌慢慢扶上后颈,沈时序轻声道:“谢谢你。”
牧师说,“现在你们可以互相亲吻了。”
话音落,木椅上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掌声,还有哭声。
保持原有单膝跪地的姿势,沈时序扶稳陈嘉之,待陈嘉之稳稳坐好后,主动拉开一点距离。
下一秒,只见沈时序目光灼灼,璀璨笑开,他伸出食指勾起陈嘉之下巴。
俯身,轻轻吻上陈嘉之的嘴唇。
“我爱你。”他说,“用余生向你证明。”
听懂其中滚烫的爱意,陈嘉之弯起眼睛:“好。”
安详静谧的教堂,光而不耀,与光同尘。
至此,两人不再分离。
躯体相贴,十指紧扣,戒圈相撞,磕出的清脆声响。
与此同时,泪滑落彼此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