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章
质子治疗中心隶属S省肿瘤医院,坐落于C市天府新区。
开的是转院用的那款七座的维森莫尔,为了不时之需,司机将轮椅放到后备箱裏。
早上8点,他们从市院出发。
宽阔的车厢裏,叶姿和陈萌也在。
空调温度很舒适,可心人儿也很舒适。
只要贴了止痛贴剂,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从外观看,可心人儿不太像癌症病人。
叶姿和陈萌让可心人儿别乱动,担忧碰到锁骨下面的输液港。
怕晕车,沈时序抽走可心人儿手的手机,拿过一瞟。
清一色的美食视频。
“真的好想吃火锅啊,还想吃串串。”咕咚咽了下口水,陈嘉之羡慕地说,“看到这些美食博主吃东西,我真的......好想吃啊。”
叶姿和陈萌互相交换一个眼神,没作声,看了眼沈时序。
“好了让珍姐给你做有味道的。”沈时序聊胜于无的安慰。
只能说有味道的,并不代表能吃辣的、重油重盐的。
“好了后,我能吃火锅吗。”陈嘉之问,“能吃烧烤串串这些吗。”
当然不能。
“到时候再说。”只能把人暂时哄住,可能第一次放疗还是有点怕,沈时序勾勾他的手,“不是喜欢吃奶酪火锅吗,明天我们出去吃?”
“行啊,把郝席他们也叫上吧,他们送了礼物,我们得回礼呀。”
陈萌笑道:“你还挺会人情事故。”
“妈妈给你们订位置吧。”叶姿掏出手机,“大概多少人呀,午饭还是晚饭。”
“能不能全——”陈嘉之想说能不能全天,刚开口嘴上捂来一只手,不用转眼珠子都能看到沈时序警告的眼神。
“妈你别管,我自己订。”沈时序解释,“明天的放疗时间暂时还不确定。”
其实不然,是要观察一下今天放疗后的身体状况,还要化验抽血之类。
几人一路聊天到了天府新区。
一下车,一股清新的青草香味儿窜进鼻腔。
特意为质子治疗中心修建的医院,非常新,新到某些绿化设施都还没来得铺设,还有大型吊车在安装某栋高楼的玻璃,医院还尚未对外开放。
“那是什麽啊。”在医院后方,有一栋低矮宽阔的建筑物,有些像改良版的鸟巢,透过“鸟巢”陈嘉之望向其后巨大白色的厂房,他奇怪,“其他楼看起来还挺有特色的,怎麽这个占地这麽大,还这麽普通。”
叶姿和陈萌也望去,“可能还没完工,等建成之后就会拆掉吧。”
“那是粒子回旋加速器。”沈时序简短解释了句。
这时,从大厅迎面走出几人。
共由有五人,黑人白人都有,从世界各地来,临时组成一个医疗团队。
请他们来C市,是为了解决最棘手的问题。
那就是质子治疗中心是S省首个质子刀设备,医师技术操作与设备磨合需要一定时间。
磨合涉及多项问题,例如物理剂量、治疗时长、专业程度,诸如此类非常複杂。
不过这个问题早早被沈时序解决。
感谢曾经的自己寒窗苦读,有幸考上最高医学学府。
在哈佛医学部联系熟悉这类设备操作的专业医生和控制物理剂量的物理师不算难。
请他们,相当于外科医生的飞刀,不过价格比飞刀昂贵逾越几十倍。
随着衆人走进,沈时序打招呼,他们一边聊一边朝医院走。
陈嘉之和陈萌叶姿只能听懂几个简单的名词。
比如什麽射线、医疗仓、布拉格峰值......
期间,这些高精尖的外国友医频频频回头,某些时候视线一直往陈嘉之身上落,陈嘉之有些惶惶不安。
总感觉这些人的眼睛像X光,在身上来回扫射,把癌细胞看透!
“别怕。”叶姿拍拍他,“他们都是医生。”
沈时序和外国友医走在前面,听他同其他人认真交流陈嘉之的病情,陈萌只觉欣慰。
夜深人静常常想,要是没有沈时序,嘉宝这条命可能就没希望了。
有时候,命运真是这麽奇妙,环环相扣......
没有寒暄多久,他们一行人走到医院内部。
医疗仓单独一层楼,一共有四个。
因还未正式投用,医院鲜少见到人,整个医院仿佛都是空的。
其实就算正式投用前来放疗的患者也不会多,因为普通家庭根本负担不起,负担不起放疗一次三十万的价格。
到了1号医疗仓,裏面有护士和肿瘤医院原本的医生等着。
本院几名医生见到他们一行人进来,纷纷热情打起招呼,有几个激动得不行。
有幸观摩他们现场操作,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毕竟这群外国友医,都是频繁光顾《NEJM》的大佬。
《NEJM》(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不仅是全世界覆盖面最广、引用最广泛、影响力最大的医学期刊,也是影响因子排名最高的全科医学期刊,更是被公认为是世界最权威的医学期刊之一。
去更衣室换了病服,陈嘉之有幸成为C市乃至整个S省第一位使用质子刀放疗的患者。
医疗仓设计非常超外,很空,很大,嵌墙而入的巨大仪器,有些像半开放的核磁共振仪器。
要不是知道放疗,他只会觉得这是在哪个飞船上。
“核磁共振仪”下,摆着一张看不出材质的医疗床,医疗床上方正对着一台看起来像放大的显微镜的设备。
胖胖的黑人女性医生扶着他躺上床,叶姿和陈萌进不来,沈时序站在旁边说,“不用怕,可能会疼,就算疼,也很轻微。”
拍拍肚皮,还摇头晃脑,陈嘉之调皮道,“本来我都在想明天奶酪火锅点什麽部位的牛肉了,你一说,反而有些害怕。
“傻子。”俯身,沈时序摸摸他光滑的圆脑袋,“这不是家裏的床,没办法给你枕头,忍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知道,我听话。”顺势,陈嘉之抓住他的手,目光灼灼,“就算再疼我也不怕,我一定会活下来。”
心髒被这句话猛烈撞击,沈时序紧了紧手掌,“我一直在外面。”
趁还没被医生完全固定住,摘下无名指的戒指,陈嘉之交到他手中,“好好保管,弄丢了打死你!”
戒指尚且温热,握着戒指,沈时序更加俯身,轻声问,“像前几天在卫生间那样打吗?”
“......混蛋!”脸一下就红了,陈嘉之大声说,“你快点出去!”
因为放疗对病人的摆位和固定精度的要求,比对着病例图,胖胖的黑人女医生需要确认固定器和机架,需要沈时序让开。
“先生们,请停止你们罗曼蒂克的行为。”她两手一摊,笑着英文说,“放疗马上开始了。”
一听,陈嘉之佯怒道,“撒手!”
笑了两声,沈时序松手出去。
检查完没问题,女医生说,“祝你好运,甜心宝贝。”
祝福完,她就出去了,接着两分钟后。
进院前,那幢类似“厂房”的粒子回旋加速器开始运作。
与此同时,医疗床正上方放大版“显微镜”发出机械嗡鸣声。
镜头扑朔一闪。
还是有点怕的,在闭眼前,一晃而过的余光裏。
陈嘉之看到透明的玻璃窗后,外国友医低头在忙碌操作着什麽,而沈时序抱着双臂,站在其后,与其他几名医生共同站在一起。
人群裏,他那麽显眼,那麽英俊。
且,目光一直紧紧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无声还是有声,嘴唇还轻微动了动。
“不要怕。”
弯起嘴角,陈嘉之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心头倏地冒出一个念头:为了他,我一定要活下去!!
以及附带一句经典游戏台词:为了部落!!
要是待会儿出去给他讲这个,估计会被骂,放疗这麽严肃的事还有心情想游戏......
不过陈嘉之不知道,外面显示屏上显示着图像引导,还在检测着呼吸频率。
一名颇为年长的外国友医再次检查了遍粒子加速器是否把质子加速到光速的70%,确认无误后,擡起头来他诧异道,“陈先生在笑什麽。”
沈时序也在笑,抱臂中抽出手,挠了下鼻尖,浓浓的英腔,“大概在想明天晚饭吃牛眼肉吧。”
“这还是我一次做放疗见到病人这麽开心。”外国友医也笑起来,“他心态真好,相信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谢谢你,一定。”
放疗时间不长,20分钟后,设备就停了。
沈时序一个进去,“疼吗?”
因为四肢都固定住,陈嘉之没办法动,只能偏偏脑袋。
“慢点慢点。”沈时序提醒,“别磨到头皮。”
斜眼瞧见胖胖的女医生进来,陈嘉之表情有些茫然,“现在才开始了吗?”
“......已经结束了。”
“啊?什麽感觉都没有啊。”更茫然了,“连痛都不痛,一局游戏都还没打完,这就完了?”
女医生给他拆完固定器,他自己从床上下来,耍宝道:“就这?”
“你特麽来劲儿了是吧。”捏着他后颈子,沈时序把人带出去。
在外面担心得没法子,虽然质子刀副作用很小,一般来说,放疗当时也不会引起疼痛,但这个世界就是有例外。
某些患者对疼痛敏感,依旧能感受到。
这二十分钟简直像一场难熬的手术。
在裏面会不会疼,会不会怕,会不会不舒服?为什麽笑,是不是害怕才笑?
早就思忖好,结束后进去说些安慰的话,要是难受了,该怎麽哄一下。
没想到这傻子居然在裏面用脑子打游戏?
.......
“哎呀我又看不见你,想你的话我怕我会乱动,昨晚你不是说放疗不準动一下嘛。”不痛马上就要闹了,陈嘉之使劲儿揪了一下沈时序的手,“我要是想你的话,那不是就要偏头看你,所以才想的游戏!!”
“你这人怎麽这麽烦啊,就说了个就这,你生什麽气啊!”他叭叭个不停,“得了呗,以后再放疗不想你也不想游戏呗,你干脆把我打晕扛进来,那我什麽都想不了。”
说一句,顶十句。
旁边还有这麽医护人员。
暂时按捺下想揪脸的沖动,沈时序牵着他,对衆人道了谢。
本院医生和外国友医正在热烈讨论有关质子刀的物理剂量。
没多说,他拉着陈嘉之出去,迎面就对上了叶姿和陈萌。
......啧......
揪不成了今天。
“怎麽样,怎麽样。”
叶姿和陈萌都来问,什麽感觉,痛不痛。
陈嘉之得意洋洋,“一点都不痛!我现在精神得能吃下一头牛!妈妈小姨,你们给我买蛋糕吃吧!我还想吃清汤的火锅!”
叶姿和陈萌这才放心下来,连声答应。
捏不到脸的沈时序只能捏眉心,无奈道,“先去更衣室把衣服换了,我们在外面等你。”
朝更衣室走的时候,才走几步,陈嘉之听到身后的沈时序说,“小姨,妈,明天你们不用陪着来了。”
叶姿和陈萌不答应。
陈萌说,“你一个人怎麽能行!”
“小姨,你们要是再来,都要把他宠上天了,你看他刚刚那样儿,出来就顶嘴。”沈时序说,“仗着你们在这裏,要这要那,等不了几天马上就要提更过分的要求。”
反正撒谎又不要钱,他也瞎说八道。
陈嘉之猛地扭头:“我听到了!!”
沈时序头都没回:“敲山震虎,就是说给你听的。”
恨得牙痒痒。
“吃清汤怎麽了?!”
叶姿笑着朝他招招手,“嘉宝,快去换衣服吧。”
换好衣服以后,陈萌和叶姿见陈嘉之真是一点事儿没有,挽着手到附近的SKP逛街去了。
什麽蛋糕、火锅,通通九霄云外!
医院门口,陈嘉之怒了,“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一扭头,就是冷酷无情的沈时序,更是剜眼恨道,“男人不喝醉,都把你演流泪!”
沈时序:“再编一句?”
“买个蛋糕不编了。”陈嘉之没啥底气。
“你一天要吃几个?”
“今天还没吃!”
“今天的取消。”
拌着嘴,两人走到了停车场。
时间还早,才上午10点多。
维森莫尔平稳驶进车流,路上车子不多,天气很好。
看着快速倒退的街景,陈嘉之动了动,偷偷瞟了眼旁边正在闭目养神的沈时序,摸摸索索地坐过去,身子一歪,倒进怀裏。
头顶马上穿来一道微微沙哑的嗓音,沈时序问,“又作什麽妖。”
“不作妖,这麽早回病房也没什麽事,我们也去逛街吧?”不敢说出真实目的,只敢先迂回,用手指摸着他脖颈,陈嘉之试探道,“好久都没出去走走了。”
“去哪个商场?想要什麽?”
昨天在短视频上面看到魁星楼开了特色冰粉,好多博主都去打过卡。
“宽窄巷子.....”
宽窄巷子本地人都不去,都是旅客去打卡。
沈时序:“那不是商场。”
“我知道......我还没说完呢.....”有点不敢说,不过这几天表现这麽好,应该不会被骂他,所以陈嘉之鼓起勇气,“宽窄巷子旁边的......魁星楼。”
说完,预料之内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讥笑。
“据我所知,那也不是商场。”沈时序语气已经有些冷了。
魁星楼就是C市一条比较出名的美食街。
“去嘛,我想去逛逛。”陈嘉之讨好地拱了拱,“好多年都没去过了。”
从前就爱去这些地方吃什麽冒椒火辣,什麽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沈时序硬邦邦地:“想去逛还是想去吃东西,说实话。”
“嘿嘿都有。”
“陈嘉之。”轻描淡写的口吻,沈时序说,“别等我发火。”
手再次讨好地摸向脸颊,摸向耳垂,插进发缝裏慢慢摩梭着。
“发火你能让我去吗?”
“不能。”
“可是我走好久都没跟你在街上手拉手走了。”陈嘉之委屈巴巴地,“就是去买碗冰粉,也不能吗。”
实在可怜,还撒娇。
把作乱的手一把捉住,沈时序一脸头疼:“去去去,别烦人。”
到了魁星楼,就临近饭点了,先让司机自己回去,将车子停在路边。
原本以为这地方是晚上才热闹,没想到中午也一样。
极目望去,各式门店排着长队的人群,尤其是冰粉门口,沈时序蹙眉,“我看袁隆平就是让你们吃的太饱了。”
十分不理解,吃饭需要排队,有这功夫不如换一家?
他先警告,“这条街上,除了冰粉、蛋烘糕、铜锣烧你可以吃,其余想都别想。”
说完旁边什麽动静都没有,一转头。
陈嘉之已经窜到一家兔头店......踮脚探头探脑地趴在柜门上看。
知道他不吃这些,所以没管。
看了会儿陈嘉之自己悻悻地回来,两人朝前走。
“闻起来好香,不过......吃头我还是不能理解......”
“家禽膝盖以下不吃,脖子以上不吃。”沈时序无情吐槽,“内髒不吃,带皮的不吃,你能吃什麽?”
“吃肉啊,肉好吃。”
“唐僧肉吃不吃。”
“吃了能痊愈吗?”陈嘉之使出杀手锏,“能的话那我就吃。”
一下子,有人就不反驳了。
沿途,路过的行人纷纷落在他光秃秃的头上,还有后脑勺那道白色新生的疤痕。
“市花。”一直都有準备,怕别人过多停留的目光会难受,把口罩递过去,沈时序说,“把口罩戴上。”
“不戴。”陈嘉之眼睛到处望,看都不看手边。
“为什麽不戴?”
“你说的啊,要正视自己的身体啊。”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陈嘉之解释,“这就是药物引起的正常脱发啊,没什麽好奇怪的,别人要看就看好了。”
顿了下,他又说,“而且大家的目光也没怎麽停留在我头上啊。”
怕他因为曾经吵架时说过,是不是因为害怕被人认出来,所以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戴口罩。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的话......那还真得好好表扬一下。
沈时序正要开口哄人,身旁传来,“他们都在我看脸,嘿嘿,我的美貌大于我的光头!!”
得,想温情一句都没机会。
两人走到网红冰粉店,网红店果然网红,排的长队是别人的十倍,临近午时日头渐大。
“去对面那家咖啡店门口坐着,进去报162号取橙汁。”锁上刚下单的手机,沈时序站在人群末尾,“要是乱点其他东西,你给我準备好屁股开花。”
“我不想走,我想看冰粉是怎麽做的。”踮着脚,陈嘉之抓着他手臂,“而且,那麽多小料我还没想好加什麽呢。”
目测至少要排半小时的队,沈时序说了实话,“再往前面一截太阳直晒,今天32°,所以让你去咖啡厅等。”
“晒太阳补钙啊!”陈嘉之拉着他不撒手,“我陪你,有粉共享,有光同晒。”
“晒太阳补充维生素D,傻子。”
人类唯一可以自身合成的维生素就是维生素D。
“嘿嘿,傻就傻吧。”陈嘉之傻笑道,“反正万事有你给我解密。”
“别闹。”沈时序说,“去咖啡厅等。”
两人正拉扯着,有女生认出了陈嘉之,惊喜大叫道,“Lucas!!”
一下吸引了衆多目光。
陈嘉之打招呼:“你们好呀!”
接着,签名拍照一条龙来了。
人群也渐渐围了过来,更多人来签名,人一多,话就杂,很多人问头是怎麽回事。
本来站在太阳下签名就窝火,还有衆多蠢货问头发。
沈时序忍无可忍,正要发作时,掌心被指尖安抚似的轻轻刮了下。
微笑着,陈嘉之大方解释:“我生病了,得了胃癌,正在努力治疗中。”
说完,他挣脱沈时序的手,再而挽上沈时序的手臂,笑得眯起了眼睛,“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主治医生,也是X先生。”
说到这裏,到底还是害羞了,不过仍鼓起勇气说,“是我最爱的人,没有之一。”
大方示爱可给大家整激动了,前几天才在微博上面看到照片,没想到立马就见到真人。
“哇,真人比照片更帅啊!”
“好高啊!好帅哦!”
“咦,你是市院的沈医生吧??”
人都不排队了,都过来合影拍照。
最后有个女生特别上道,“我给你们拍一张吧!”
陈嘉之内心OS:你真是我的嘴替。
“你们看镜头啊!”女生弓着腰举着手机,“沈医生,笑一下!”
春末夏初,他们并肩站在热闹的大街上,在阳光下笑容浅浅。
空投收到照片,陈嘉之赶紧换了屏保,抱着手机傻笑,“我们真好看。”
热闹了好一阵儿,队伍才重新恢複正常。
“去咖啡厅。”沈时序再强调一遍。
“好吧。”松开手,陈嘉之交代道,“多多加花生粒,多多加玫瑰花碎。”
做梦,还想吃花生,屁股生花吧。
冰粉几乎什麽都没加,就加了红糖葡萄干,实在无法相信这些所谓的网红店的卫生状况,但是这碗冰粉也太单一了。
怕人闹,沈时序提着冰粉又去旁边店排对买了两个蛋烘糕。
去到露天咖啡厅,果然闹,烦人得很。
“什麽啊,怎麽买成这样了啊!!真的好烦啊!!”陈嘉之不干了,“我花生碎玫瑰碎呢!芋圆珍珠呢!还有标配的西米露呢!”
花生不建议吃,玫瑰花碎可能熏了硫,芋圆糯米做的,珍珠西米露都懒得去猜是什麽成分,一律按照垃圾处理。
好在哄傻子有一套,沈时序训道:“排这麽久的队不知道心疼人,小料卖完了难道是我的问题?”
“好吧......谢谢你......”
那麽勉强,那麽敷衍。
“我应该谢谢你。”沈时序不痛不痒,“感谢你给我平淡无奇的生活增添了一丝怒火。”
“哈哈哈哈。”
没空斗嘴,扯过冰粉的碗,吃了两口陈嘉之才看到后面还有蛋烘糕!!
一点都不耷拉脸了,还擡起双臂,十个指尖抵上脑袋,比爱心,“沈医生,爱你麽麽哒!”
喝口橙汁,沈时序舒心了。
只要不作妖,安安静静吃蛋烘糕,陈嘉之又变成了那个可心人儿。
吃掉其中一个奶油味儿的,他擦擦嘴,说。
“刚刚粉丝问我头发的事,你是不是生气了?”
不等回答,他又说,“其实你不用担心我啦。”
吃的嘴角都是奶油,沈时序给他揩掉,故作矜持地问,“我担心你干什麽。”
“你觉得他们不礼貌呗。”陈嘉之无所谓,“这很正常,大家就问一句而已。”
“你不用担心我啦。”
“没有担心。”沈时序说,“请勿贴金。”
我懂你的心口不一。
溜溜转转眼珠子,陈嘉之主动换了话题,“你有没有看过一本书,讲的是人生的容错率。”
把遮阳伞偏了偏,完全笼罩住傻子,沈时序随口道,“说来听听看。”
“书名忘记了,大概是7、8岁看的吧。”搅着冰粉,陈嘉之笑着说,“书主旨大概就是一切都会过去。”
沈时序微微愣住,没敢开口。
你懂我的弦外之音。
“小时候中文在我眼裏,就像画,你能懂吗,感觉每个字有手有脚。”
“我总是记不住,就用画画的方式写出来,总挨打,我也不明白为什麽写不好字就要挨打。”
“好了,换话题。”俯身隔桌凑过去,沈时序捏了捏他的脸,“想想明天奶酪火锅吃什麽菜。”
“我还没说完!”
顿了几秒,沈时序收回手,无奈道:“那说吧。”
哭了给怀抱。
“反正后来我明白了......然后我就努力学习,不过还是有不认识的字。”
“很害怕,为什麽一个字有那麽多读音?”
陈嘉之絮絮叨叨说着。
“每次默写,我都觉得天要塌了。”
“每次口语对话,我都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小测试不合格,我就觉得自己快死了。”
“睡觉也担惊受怕......”
这段阐述,他都刻意隐瞒了某人存在。
不挑明,知道有人能听懂。
“好不容易得到允许可以出去玩,从出门那一刻就开始倒计时。”
“总是看时间,因为必须在规定时间前回家。”
“做作业的时候,透过书桌旁边的窗户,看到外面其他小朋友我好羡慕,他们爸爸妈妈都在呢,还陪他们玩沙子。”
“有些时候......”说到这裏,他表情暗淡下来,垂着眼睛,“我也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沈时序抓住他的手,“好了好了,不说了。”
街边不断有车子划过,情侣携手打闹着、一家人讨论午饭在哪家吃。
露天咖啡厅这一隅很安静,缄默了几秒。
“嘿嘿。”陈嘉之擡起头来,眼睛裏已经有笑容了,“后来我无意看到那本书,就很豁达!”
“书中说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说着,他转而坚定地反握住沈时序的手,“没那麽糟糕,我也平安长这麽大啦!!”
“很多事情,你不要背负,不要难过,更不要每每想起就让自己痛苦。”
“不要内耗不要焦虑,更不用小心翼翼照顾我的情绪。”他说,“像刚刚,就算有人说我难看也没关系的,我都能理解,世界上人有很多种。”
“一味去计较某些人、某些事本身就没有意义哒,刨根问底还会让自己难受。”
“Arivn说,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是拥有一位好的恋人。”
“你是我的。”他俏皮地眨眼睛,“我是你的。”
无声注视良久,沈时序手指抚上他脸颊,“这麽傻,原来什麽都知道......”
陈嘉之傻笑一声,圈起来抵住眼眶,毫不掩饰大声道,“你——无处遁形!”
沈时序笑道:“你40了吧?”
真如沈卫国所说,没有他通透。
“小尼姑年方二八。”学着昆曲裏的婀娜腔调,还唱起来了,陈嘉之捏着细细的嗓子,“正青春被医生削去了头发~”
沈时序:“傻逼......”
这副模样实在呆,笑了会儿,他站起身,“走吧,带你去吃饭。”还补充道,“我现在心情好,快说想吃什麽。”
两口嘬完橙汁,提着没吃完的蛋烘糕,陈嘉之惊喜道,“什麽都给我买吗?”
沈时序伸手,陈嘉之自然地把蛋烘糕袋子递过去,然后把空着的手也递过去。
牵住人,沈时序一边走,一边说:“能吃的都买。”
陈嘉之秒回:“我还想吃冰粉。”
变色龙·沈时序:“不可能。”
“你这人怎麽这样啊!”
“我这人这辈子就这样了。”
“嘿嘿,我这人这辈子也这样了。”
“那谁也别嫌弃谁。”
“好滴!”
牵着手,拌着嘴。
两人慢慢走进熙熙攘攘的人海裏,慢慢走进午时的炽烈阳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