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也不例外。
血龙本以为,自己受伤后只能蛰伏在这鸟不拉屎的小村庄里, 趁着村民不注意偷点鸡鸭回回血,已经是龙生最低谷了。
没想到, 竟然还能冒出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打起它身子的算盘。
被激怒的血龙朝着元季蕤直冲过来,后者不避不让,也迎头而上,竟是要与它角力。
玉福与元司马等人还没来得及为小女儿神魂归位而欣喜, 便看到她如此莽撞, 惊呼一声,连忙就要跟上,却被一群奔逃而出的村民挤了回来。
龙沟村村民打死也想不到,自家村子里,竟然真的有一条龙。
有老人回忆起:“以前村外是有一汪碧潭,每到午夜,便呈现出浓郁的血红色,大人都说, 这是因为潭中有恶龙,都拘着我们,不准我们去潭边玩耍。可村里总有要用水的时候, 去打水的大人, 十次中总有一次是回不来的。要不是黄大仙来了, 村子里的井开始出水了, 到现在,俺们喝水还是个大问题咧。”
老人说话间, 血龙已经与元季蕤轰然撞上。
元季蕤尚未成年,身量纤弱,在血龙面前,显得格外单薄,谁不替她捏把汗?
谁知,小姑娘两手一伸,就这么毫无技巧地,直接用蛮力握住了血龙双角,不管血龙怎么咆哮,都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不愧是府君亲传,黑无常在心中感慨,余光瞥见薛宗主唇角微翘,眼睛一转,脱口而出:“如此天资,才当得起宗主师妹的开山大弟子。”
地府方向传来了不满的声音,黑无常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这样,怎么混进夺天宗?要不你自己上?
或许是领会到了他的意图,地府方向很快平静下来。
宗主·李昼点了点头,替剑客·李昼认下了夸奖。
婴儿·李昼回过神,自己都要带徒儿了,好多环节还不熟练,不如正好跟了尘师太学习下,看看她是怎么做老师的。
婴儿·李昼也点了点头,与欢喜不已的了尘师太成了师徒。
李生便带着了尘师太,去客房安顿下来。
婴儿·李昼在月娘怀里伸了个懒腰,在娘亲的轻拍中,打了个哈欠,思索起龙肉好不好吃。
血龙可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入阁与入五脏庙之间徘徊不定。
它久久不能拿下元季蕤,心生不耐,冷笑一声:“吾乃南虞水君之女,本就有执掌水泽之权,便是占了你们村的水,又怎么了?”
元季蕤疑惑地看了它一眼:“我只是缺件拜师礼,谁管你以前的事?”
血龙惊讶地说:“你难道不是为了给村民讨个说法,才来与我为敌?”
它还以为,拜师礼只是个说头。
元季蕤摇头:“道理是跟人讲的,你们妖魔不懂,自然也不必讲。”
血龙一向自恃血统高贵,天生就高众生一等,受伤也是因为言语傲慢,得罪了大妖。
此时听到元季蕤说它不讲道理,它却又觉得不入耳了,不高兴地说:“你倒是说说,你的道理是什么?”
元季蕤左手抓着龙角,右手握拳,猛地向它脑袋砸去:“这就是我的道理。”
咚、咚、咚……!!
血龙被砸了个眼冒金星,整条龙都晕乎了,爪子刨了刨地,勉强撑住身体,把头一甩,就要抢出龙角。
刚刚听那黑无常吹什么金筋玉骨、先天之气,它还以为是人类习惯性互相吹捧。
吃了几拳,它才知道,什么叫剑仙苗子。
这女孩明明剑都没拿,拳头砸下来,竟好像有锋锐之物钻进它的脑子,搅动它的脑浆。
要不是它跟脚亦是不凡,现在已经被捶成个傻子了。
等我伤好了,看我怎么回敬尔等一番!
血龙在心里放了狠话,逃跑的步伐一点也没停。
龙能腾云驾雾,它一从元季蕤手中脱身,就飞上了半空,眼看就要逃跑成功。
元季蕤拔腿就追,可双腿怎么能追得上云?
那只好帮师侄收拾下烂摊子啦。
宗主·李昼不慌不忙,轻轻抚了抚白犬脖颈。
白犬便会意地往前一跃,追上了云间血龙。
长长一条血龙,直接吞下去卡喉咙,而且李昼已经想好,要放进山海阁里,总不能到时候当着大家面再吐出来。
正要在《符法全解》里找一找“袖里乾坤”之类的神通,把血龙全须全尾地收起来,宗主·李昼忽然心中一动,看向《夺天录》。
第一层是信夺,第二层则是闲夺。
闲即存想,存想即摄动入静。
那不就是把动来动去的血龙,摄入安安静静的我体内吗?
早知道第二层这么简单,她早就学了。
理解了字面意思的李昼,心中一动,便运转灵力,敞开了胸襟。
一片漆黑中蕴藏着混乱与疯狂的空间,五脏六腑神若隐若现。
心神居中,形如朱雀。
肝神云气缭绕,状如青龙。
肺神长八寸,犹如白兽。
脾神乘黄金珠玉之气,形似凤鸟。
胆神色青,形如龟蛇。
肾神在左右,仿佛两头白鹿。*
这些神中,白鹿虚影最为凝实,也最为活跃,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出李昼体内,自己去打血龙。
但李昼只是想把龙装进身体,并不想打架。
她按下肾神,开始存思,口中念了声:“归来。”
本已快飞出众人视野的血龙,就感觉到一股莫大吸力,自身后传来。
血龙大惊失色,扭头去看是何方神圣,这不看还好,一看,整条龙都僵硬了。
那旋转着、张开大口的胃袋,仿佛磨盘一般,不断碾磨着不明生物的白骨、青筋、髓液。
黄的、白的、紫的……各式各样的碎块、液体,在高速旋转中,组成了八卦般的形状。
这是李昼存想出的虚胃,准备用来装大件。
不光是直面胃袋的血龙呆住,早已见识过宗主手段的黑无常也懵了,元家人、聪儿家人、龙沟村村民,则是根本承受不住,只看了一眼,就扑通扑通,下饺子似的躺了一地。
血龙在被吸进去前的一瞬间,猛地发力,拼了老命,坠下云头,落在了元季蕤面前。
生怕听不到它声音似的,血龙大喊道:“请小仙师收了我吧!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我都可以,我都愿意!”
元季蕤仰头望着天上的掌门,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府君要阻挠自己拜师。
她只知道要找天下最好的剑修当老师,却没想到,老师的宗门竟是这么修炼的。
宗主·李昼合上胸襟,拎着虚胃,骑着白犬,降下云头,看着伏在地上的血龙说:“这么说,你愿意当夺天宗的坐骑?”
“愿意,愿意。”
有些遗憾存想出的胃袋没用上,随手把它变小,拴在了腰间,李昼说:“既如此,回薜荔山吧。”
有龙骑,谁还坐马车?
元季蕤在元家马车中留下字条,背上昏迷不醒的秋芳、婆婆,拉着聪儿,小心翼翼爬上了血龙后背。
黑无常生怕被落下,也舔着脸跟上。
“宗主大人,我也想长长见识。”
薜荔山上,墨者刑参已经造出了不少木头人,准备开始大修宫殿了。
剑客·李昼偷偷看了一眼,还挺满意。
宗主·李昼便大方地点了点头:“可。”
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们夺天宗是怎么建房子的。
黑无常松了口气,接着,心里却又生出一股悲壮的情绪。
这夺天宗,何止是龙潭虎穴啊。
他这一去,牺牲可太大了。
回了地府,必须得好好哭诉一番,就算不能升迁,也得加钱。
像个拉车的老师傅一般,血龙回头乐呵呵问道:“都坐稳了吗?”
能说话的季蕤、聪儿、黑无常都点头说:“坐稳了。”
还没醒、说不了话的秋芳和婆婆,被聪儿和季蕤扶住。
血龙便转过头,跃上半空,推云掀雾,向着薜荔山飞去。
李昼骑着白犬,悠哉悠哉跟在它身后,观赏血龙钻出的云雾形状,别有一番乐趣。
元家骏马悠悠醒转时,正好看到宗主远去的背影。
神马梦碎,一行悔恨的泪水,从它眼角缓缓流出。
它怎么能因为宗主变出一个巨大的胃袋就吓得晕过去?
或许,这也是成为神马的考验之一吧……
又过半晌,元家人、龙沟村村民也都陆续醒来,比起心思简单的马儿,人更擅长脑补,被那巨大虚胃惊到的后遗症还在持续。
众人神思恍惚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天,一时间竟以为刚才所见是一场噩梦。
忽然有村民看到贯穿整个村子的血色沟壑已然消失,才惊叹道:“都是真的。”
“血龙、仙人……大伙们,我们得感谢夺天宗主,为我们龙沟村除去一害啊。”
“怪不得我家鸡越养越少,我还以为是黄大仙吃了,没想到是那恶龙!”
“就是啊,我还想着,黄大仙保佑村子也辛苦了,吃点鸡鸭不算什么,可恶。”
“好在现在恶龙已经被降服,这多亏了薛宗主啊。”
“我竟然还有一瞬间,怀疑过宗主的神通……我们这些凡人,真是没见识,以后我得跟那些写书的好好说说,真正的仙人法术,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就是啊,光会说什么餐风饮露,他们见过仙人的胃长什么样吗?”
感慨中的村民们并不知道,黄大仙庙里,黄皮子也在默默感激薛宗主。
其实,它确实吃了一部分鸡……
谁能想到,血龙还意外替它平账了呢?
连忙思考起怎么报答薛宗主的黄皮子,眼睛一转,从腋下取出了一张栩栩如生的图像。
几息后,还在原地叩拜的龙沟村村民便看到,一张写有《静真吃鬼图》的画像从天而降,立在了他们面前。
同时,黄大仙的声音也在他们耳边响起。
“可以此图为蓝本,为宗主立像,建生祠,供奉香火。”
村民们仔细看过图像,无不欣喜点头,口中连连说道:“谨遵大仙口谕。”
旁边,未能与女儿道别的玉福与元司马等人,看到这一幕,扭头对子女们说:“你们快跟着把宗主图像记下,回头我们也供一尊宗主神像。”
元大郎等人忙点头称喏,取出炭笔,或在手背上,或在衣衫上,把《静真吃鬼图》摹了一份。
同一时间,李大郎也收到了李生交代的任务:“以后你便与你妹妹一起,跟着了尘师太读书,你妹妹年纪小,你要多看着点,别让你妹妹被教坏了,知道吗?”
李大郎仿佛被晴天霹雳劈中了:“我要每天和妹妹在一起了吗?”
李生拍拍他的脑袋:“你是做哥哥的,要保护好妹妹啊。”
别看为父,这是你娘交代的,为父也没办法。
李大郎喃喃重复:“保护,妹妹。”
他不太懂,这两个词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