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把木星称为岁星, 岁星为阳,右行于天;太岁为阴,左行于地。*一阴一阳, 化育万物,蕴含着宇宙最基本要素。”
大学物理课, 老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也许是物理这门学科对头发不太友好的缘故,老师剃了个光头,穿着颜色鲜艳的吊带、阔腿裤、人字拖,看起来很有个性。
李昼身旁,舍友谈昭和谢灵微都趴在桌上睡觉, 怎么推都推不醒。
薛静真低声说:“她们最近忙着做小组大作业, 累坏了,让她们好好休息吧。”
“木星又是五大行星之一,我们的先祖很早就通过肉眼观察到了金木水火土五颗行星,并且认为,五星处于同一方位、连成一条直线时,象征着大吉之兆。这种天象,在古代称为五星连珠。”
可能是因为听到有人在讲话,老师瞥了眼薛静真和李昼的方向, 才继续说道:“所以这节课的作业是,用仿真软件绘制出五颗行星的公转轨迹,模拟五星连珠时, 木星的引力场。”
老师点开ppt, 投影幕布上打出了课后作业, 上面有一道拓展提问:“假如有一颗非常大的卫星撞向木星, 把木星撞离了现有轨道,至少需要多大的引力, 才能把木星再拉回来?”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哀嚎声,显然大家都觉得这道题很难。
李昼看了眼还在睡觉的谈昭和谢灵微,摇了摇头,这两个学渣,等着抄她的答案吧。
“你有思路吗?”薛静真皱着眉说,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
李昼自信地说:“当然。”
薛静真连忙说:“那你写完了答案借我看看,我给你买一礼拜奶茶。”
“奶茶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李昼摇了摇头。
“那我请你去看你最爱的舞台剧。”薛静真从怀里摸出两张门票。
李昼接过来一看,标题为《问月》,下方写着一段简介:
“月神是天道最疼爱的女儿,有一天,天道病了,月神四处求医问药,天道却告诉祂,只有自己做了母亲,才能理解另一个母亲,只有当月神能回答何为母亲这个问题,才能治好祂的病。”
李昼看到一大段文字,直接跳过了。
吸引她的是门票背景图。
厚重的蓝色夜幕,孤悬天际的苍白圆月,一名舞者在舞台中央舞剑,吹笛人隐在暗处,似有低沉舒缓的乐曲,从纸张中飘飞出来。
李昼说:“我好像看过这场表演。”
“你想再看一遍吗?”
“嗯嗯。”李昼抬起头,看着薛静真说,“喜欢的演出,看多少遍也不会腻。”
薛静真眉眼弯弯:“那就好。”
同一时间,教室后门口,穿着鲜艳的光头物理老师迎面遇上了一名穿黄色破洞衣、破洞裤的老人。
“你嘱咐我的事,我已经做完了。”物理老师停下脚步,但没有看老人,“但你确定有用吗?昼儿连字都认不全。”
“我们需要的,只是祂的答案。”老人说,“你也知道这一点吧,了尘。”
岁星归位何其之难,即便是天尊也没有这样的伟力,可对祂来说,不过是想与不想的区别。
“我知道。”
“我来是想提醒你,不要在这里久留。”看着奔跑追逐的学生们,黄衣老人告诫道,“这些片段式的记忆,是薛静真用自己的身体作舟,漂泊在梦境海洋中的锚点,随时都会被浪头打翻。即便是神灵,若在这梦境中迷失,也无法再回到现实。”
听到最后一句,了尘微微蹙眉,接着又舒展开来,转头望向了黄衣老人:“所谓现实,不也是祂的梦境吗?与这梦境之中的梦境,又有何区别呢?”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
“况且,多一个人,这片记忆锚点就能坚持得更久一点吧。”了尘望着黄衣老人的眼睛,说,“要不然,玄阳子你又何必分出一道神识来这里?不就是担心锚点断开,功亏一篑吗?”
玄阳子满脸为难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这么说,你是不想走了?”
了尘说:“你不必再管这里,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我那边没什么要做的,只要等着故事写完就行了。”玄阳子满不在乎地说,“还不如来这凑凑热闹。”
玄阳子找到了尘时,便已经说过,她的加入是为了把“岁星归位”锚定下来。
光靠薛静真的记忆锚点,还无法对“现实”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
玄阳子亲手炼制的至宝《经世书》,能把梦境中发生的事,写入“故事”,通过故事,做成既定事实。
此书威力之大,除非至高自己察觉,亲自出手,否则,不管是谁,也无法改变它所书写的内容。
了尘看不太惯玄阳子这吊儿郎当的模样,摇头说:“事关重大,还是谨慎点好,你不怕天尊又来捣鬼吗?”
“尽人事,听天命。”玄阳子倒来劝了尘,“你都成佛了,怎么还这么想不开。”
了尘一噎,接着冷笑:“你倒想得开,怎么死去活来这么多次,竟还不肯轮回解脱呢?”
“师太你看错了,贫道可既不是金玄观初代观主,也不是老君,更不是太岁。”
说着话,玄阳子脸上却又凸起几块赘瘤,藏在体内的太岁似是蠢蠢欲动,想要爆体而出,她连忙又掐指念了几句咒,咒文均是指向老君。
了尘看她一番动作后,赘瘤平复,身体表面浮现的戾气、怨气也渐渐收敛,嘴角的冷笑僵住。
只有她这样精通佛法的人才看得出,这些戾气与怨气多么庞大恐怖,收纳它们的人将忍受多少痛苦。
“你……”了尘抿了抿唇,“……究竟是什么?”
“按我的猜想,”玄阳子笑眯眯地说,“应当是太岁恶堕前,老君留下的一缕善魂。不过太岁说,自找死路的人不该叫善良,而该叫蠢蛋。”
了尘默了默,转头望去,隔着玻璃窗,能看到教室里,薛静真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李昼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好像在认真做作业的样子。
“我还有一个问题。”了尘收回目光,看着玄阳子说,“初代观主因为无法飞升才四处云游,老君……究竟是怎么诞生的?”
玄阳子说:“你猜,我为什么要给祂讲老君的故事?”
了尘一怔,接着,蓦然睁大了眼睛,扭头再次看向正在用两根食指敲打笔记本电脑的李昼。
“初代观主本来是无法飞升的,即便她有经世书,即便她能将故事做成事实,也不可能把凡人改写成神灵。”
了尘喃喃自语:“除非……除非……”
“除非,祂信了这个故事。”玄阳子微微一笑。
了尘心头一颤,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时间之上的存在。
神灵被此刻的你取悦了,于是过去的你,获得了神灵的恩赐。
神说,过去的你可以存在。
于是,老君诞生了。
只是这诞生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就无人能知晓了。
……
山谷里,婴儿·李昼找到了一间茅草屋,看到了床上躺着的木姨。
被石块砸晕后,木姨就一直没醒。
金姨、水姨、火姨、土姨大约是受了此事影响,个个萎靡不振,神情沮丧。
见到李昼,水姨强撑着起身:“昼儿来了。”
李昼心疼地吹了吹木姨额头鼓起的大包,为难地想,就算她会医术,古代没有医疗设备,她也没法检查木姨的脑袋呀。
自信的李昼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过,就算有了医疗设备,她也不会医治人家的脑袋。
毕竟,她连具体的设备名字都说不出来。
既然硬件条件跟不上,那就只能靠爱的力量了。
姨姨,昼儿爱你。
李昼跑出茅草屋,看向躺在衰败作物中央的巨大石块,恶狠狠地握紧拳头:“就是你害的木姨。”
即便她人小力微,也要为木姨报仇。
她走到巨石前,抓起一块小石块,向着巨石砸去。
“砰……”
“……轰!”
笔记本电脑上,仿真软件模拟的木星旁,一颗密度与岩石相近的卫星占据了木星原本的轨道,令木星无法正常运转,五大行星的轨迹都陷入了混乱。
然而随着李昼点击鼠标、敲击键盘,一颗房屋大小的小行星从远处飞来,以一种所有物理学家都会惊叹疯狂的美妙曲线,撞向了这颗卫星。
和这颗卫星与木星本身相比,这颗小行星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可就是这么一颗小小的石子,引发了这片宇宙的山崩海啸。
在一阵绚烂的爆.炸火花中,卫星被撞出了木星轨道,碎裂成无数石块,再也无法对木星造成引力干扰。
这样恰到好处的碰撞,本应是亿万年才会发生的奇迹,却在神灵的指尖成为了必然。
而当奇迹诞生,木星回归,太阳系恢复平静,生命的奇迹,也就诞生了。
“陛下您看。”钦天监官员激动得浑身发抖,甚至顾不上上下尊卑,拉起皇帝就冲出了宫殿。
皇帝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只见灰色水星、白色金星、红色火星、木纹色木星、黄色土星,依次排成一条直线。
钦天监脸色通红地高呼:“陛下,五星连珠,是为吉兆啊!”
皇帝仰着头,望着夜空,许久没有说话。
李府小院,李生捧着话本,为月娘诵读。
“……昼儿握着石子,奋力砸向那伤害了木姨的罪魁祸首,巨石被砸得坑坑洼洼,飞溅的石子弹到昼儿脸上,弹出了几个红点。”
“昼儿却没有放弃,继续用力砸着巨石,终于,天道被她的孝心感动,降下祝福,让木姨醒了过来。”
“五位姨姨重新团聚,喜极而泣,她们簇拥着昼儿,把她丢得高高的,再伸手接住,昼儿高兴得哈哈大笑。”
“被偷走的好运自己回来了,山谷里的作物重新生长起来,恢复了生机盎然。”
“昼儿吃着火姨做的辣子鸡,被辣得斯哈斯哈,却还是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她把肚子吃得圆滚滚的,打了个饱嗝,突然想起娘亲,连忙问姨姨们,能不能给娘亲带一份。”
“火姨笑眯眯地说当然可以,立刻进厨房加做了一份,装进食盒递给昼儿,昼儿拎着食盒,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念到这里,李生顿了顿,不知为什么心头一紧。
下一刻,一道刺目白光亮起,李生下意识闭眼。
“娘亲我回来了!”李昼兴高采烈的声音响起,像一颗小皮球,砰地从书里飞出,撞进李生怀里。
李生“诶唷”一声,被李昼撞了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地倒在了地上。
刚从话本回到现实的李昼定睛一看,找错了人,理也没理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的李生,扭头找到月娘,欢天喜地扑了过去。
“娘亲!”李昼举起食盒,她特地没让玄阳子帮她拎,“吃好吃的!”
月娘接住她,摸着她的头说:“昼儿怎么这么好呀,还记得带回来给娘亲吃。”
“昼儿本来就跟娘亲天下第一好。”李昼昂起头,信誓旦旦地说。
天上,一轮苍白圆月半隐半现,身着破烂黄衣的玄阳子抬头与之对视,片刻后悠然默语:“万事俱备了啊,太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