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万义堂听说贺节新身体不舒服,叫司机来送他们去看病。贺节新上车对司机说了声劳烦,报出一个地名。听起来像居民区,万启竹问:“不是去医院吗?”
今天起来后,贺节新感觉好多了,肚子没怎么痛,早上依旧没胃口,喝了半碗白粥。阿姨给他煮牛奶,他嫌味道大,喝不下去,趁着阿姨去厨房,让万启竹喝掉了。贺节新调整了一下,换成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拿出手机一边回信息一边说:“不去医院,看中医,我朋友给我推荐的。”
万启竹道:“原来你信中医的。”
贺节新瞥了他一眼,他眼珠子乌黑发亮,睫毛浓密卷翘,这自下而上斜斜的一瞥,无端生出一些勾人的娇意:“我只是不喜欢去医院。”
万启竹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私人医院保密性很好的。”
他似是觉得烦了,撇了撇嘴,说:“不去。”丢在腿上的手机响起来,是蛋糕店老板,贺节新听说过老板有一个退休在家的中医舅爷爷。老人家从医一辈子,退下来后每天义诊两个小时,除去义诊时间,偶尔有人找上门,还要看他方不方便见。
昨天说了要去医院,但是贺节新又后悔,假若要做个什么测试,把他全身照出来,知道了他身体有异于常人,那可不好。于是他便想到了老板的中医舅爷爷,联系到后拿到地址。老板还好奇他得了什么病,贺节新说最近消化不良,肠胃不适。
坐在车里久了,贺节新开始难受,他放下手机,开窗透透风,上午太阳不烈,风也凉爽,贺节新缓过来了一些。
到了地方,下车时,贺节新小腹一阵紧缩,贺节新疼出冷汗,万启竹忙去扶住他,问:“怎么了?回车里先坐一会儿。”
贺节新汗淋淋的,咬着牙道:“不了,刚刚肚子痛了一下,现在好一些了,我们上去吧。”
司机没跟着,万启竹不放心他,半扶着贺节新上楼。老爷子住三楼,他知道这时候贺节新要来,门已经半开着,贺节新敲门,恭敬地问了声好,一位穿着干净整洁,精神矍铄的干瘦老人从房里笑着走出来,面容很是和善。他请贺节新和万启竹进门,坐下后倒了白开水,先轻松地聊了会儿天,问工作、作息,再问病情。
老爷子抽了一个脉枕,叫贺节新把手放上去,然后伸出手指搭在他手腕的寸口处。老爷子忽而抬起头凝眉沉重地看着他,收回手端详他面色,又微笑着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没告诉我啊?”
贺节新一时语塞,低着头难以启齿,万启竹默默看了贺节新一眼,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老爷子好似看出他们关系一般,轻笑道:“你这脉象是有些奇怪,如果是个女人,那就是怀孕了,但你是个男人,看你也不像有贫血风湿之类的病症,这不就很奇怪了?我的徒弟在医院,你最好去找他检查一下。”
贺节新脸色白得吓人,他微张着嘴看向万启竹,万启竹呆愣愣地坐在他身边,贺节新眼里泪水凝结,一大颗一大颗眼珠滚落眼角。他感到很耻辱地站起来,好似光天化日下被扒光了丢在十字路口,明亮的光用冰冷的视线审视他的身体,像对待犯人那样。
一阵令人窒息的难过扼制住他的喉咙,将即将要涌出口的话锁在嘴里,他颤颤的,怨恨地看着万启竹。
那双大眼睛宛若两个旋转的黑洞,深邃的眼眸里带着接近疯狂的未知情绪。贺节新抬起手,万启竹大大方方地抬起脸,直白地注视着贺节新,坦然得令贺节新愤怒。静谧之中,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万启竹脸上,万启竹的脸迅速红了。
打完这一巴掌后,贺节新摇摇晃晃地站不稳,急速涌上心头的怒火将他烧得理智全无,四肢百骸都痛起来,小腹沉甸甸地往下掉。他佝偻下去,万启竹把他抱住,手掌贴到他的小腹上,贺节新痛得头重耳鸣,隐隐听见老爷子说:“让他躺下!”这句话说完后,万启竹的脸在他眼前模糊地晃动着,他身不由己地坠下沉重的黑色深渊。
贺节新喉间发紧,胃要翻个面一样地扭着,他一睁眼便翻身要吐,眼前炸开一串白花。吐了一会儿,他被抽去力气一般,俯身趴在床沿,万启竹移开垃圾桶,轻拍他的背,端来一杯水让他漱口。贺节新有气无力地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万启竹说:“你睡着后,我和医生说了你的情况,他说让我带你回家休息。”
之后的事情不必多说,贺节新已然明了,他沉默不语。小腹还是和以前一样,柔软平坦,但是在这一层薄薄的皮肉之下,在他身体深处那个本不该存在的子宫里,有一个幼小的种子在生根发芽。这太荒谬了,贺节新无法接受,不应该的,不应该会这样的。
他比别人多了一个性器官,九个月后又要从这个丑陋的,畸形的,可恶的肉穴里爬出一个孩子。这太荒谬了,并且极其恶心,一想到这一场面,他就忍不住要呕吐,可是贺节新什么也吐不出来,他像一头濒死的羔羊哀哀地喘着,眼泪默默地流出来。
“他不是很好,”万启竹语气温柔,扶着贺节新躺下,说:“你的心情不好,会很容易影响到他,宝宝是个敏感的孩子,他很关心你。宝贝,你要养好身体,所以不能生气了,好不好?”
万启竹眼波如水,眉眼悉数染上轻快的笑意,他睡在贺节新身边,伸手揽住贺节新,手掌柔柔地贴着他的腹部。贺节新迟钝的脑子里跳出一个办法,他激动地坐起来,脸上散发着不正常的,过于兴奋的红晕:“我们可以把这个孩子打掉的。”
他似乎完全忽略了万启竹所流露的愉快,以及在听到他这句话后万启竹迅速灰暗下去的脸色。贺节新僵硬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急促,且可怜的笑容:“它本来就不该存在,我是个男人,男人怎么能生孩子?它不应该在这里,而且它现在还没有生命征状。没有的是不是?我应该打掉它,现在还来得及......”
贺节新甩开万启竹的手,爬起来找手机,他急急忙忙地翻找着,拿到手机之后表情松快了。万启竹坐在床上看他打开手机,双手随意地往后一撑,微笑着说:“你需要补充叶酸,中饭我叫阿姨煮清淡一些给你吃,过会儿我打电话给爸爸妈妈,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贺节新的动作停下来,他爬到万启竹身边,哽咽着伏在他怀里万启竹看见贺节新薄瘦的背脆弱得能折断一般。
他呜呜咽咽地说:“不要告诉爸爸妈妈,不可以告诉他们。”
“你有了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告诉爸爸妈妈呢?”万启竹抱着他,把他的头抬起来,吻掉他的泪珠,以理所应当的语气说:“这是一件好事。”
贺节新哭得更厉害了,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万启竹解释。比如,他是个不应该生孩子的人,他也不应该长那个东西,万启竹更不应该上他。还比如,他永远都感激万义堂和白海珠把他从工地上带回来,所以他不能让万启竹告诉他们,他和万启竹的事情。
初中毕业后,他放弃读书跟人去打工,他的农妇养母告诉他,去打工挣钱,问问医生能不能把他下面缝起来。他努力地生活,尽力赚钱,攒钱,想有朝一日能够做手术变成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
所以,他怎么能生孩子呢?
“不可以,”贺节新哭得脑袋发晕,他拉着万启竹,眼泪流得汹涌:“不能告诉爸爸妈妈。”
万启竹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落下来,一字一句如滑落天际的流星陨石,訇然落地,震起贺节新心上尘埃满天飞起,呛得人鼻酸口苦。
“不告诉爸爸妈妈,我们的孩子就没有了,”万启竹隔着衣服亲吻他的肚子,脸紧紧贴在贺节新的衣服上,呼吸的热气透过布料烧在他的皮肤上,“这是我们的孩子,他身上流着我们的血,如果没有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是不是?”
贺节新眼泪断断续续地流,他抚摸万启竹的脑袋,腹部被滚烫的眼泪濡湿。
“留下他好不好?我不告诉爸爸妈妈,你把他留下来好不好?”
贺节新无所适从地摸他的脑袋,万启竹的头发软,都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可是万启竹对他一点都不心软。
“贺节新,我求求你,留下他。”
万启竹的眼泪终于烫到了他的小腹,贺节新微微哆嗦了一下。
“好......”
--------------------
我想开车了,废话流选手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