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斐然并没有比龚学文好对付一些。
甚至更甚。
“我是被我爸逼的, 你去问问那些受害者,你去问问曹笑,我根本没有碰过她!”龚斐然整个人装出一副无辜懵懂的样子, 却不时用狡黠的眼神观察众人的反映, 来判断接下来该说什么谎话。
他双手朝自己的胸口方向晃了晃:“咱就是说, 如果我有坏心眼的话我为什么要给我弟买奶粉,我让他们冻死也和我没有关系。”
“那你也就是承认,你参与了曹家村女孩的人身伤害案件。”谢嘉弈抬眼瞥了一眼对方,彼此都自认为彼此是有共同点——
年轻。
想要在事实上编造故事的年轻。
觉得自己的感受优先于事实的年轻。
龚斐然抬起手腕望向众人:“当然。”
“那个,各位领导。”窗外的光落在龚斐然的侧脸, 将他照的格外精神。
20岁的男孩举起手:“既然已经到此,我,坦白从宽,我,决定举报一系列变态凶手,龚学文。”
说到这里, 他垂下眼揉揉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深沉一些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们父子的生活情况你们可能都调查过了。但你们调查出来的,和我家的真相, 差的十万八千里。”
“当时农村看重的是家里的男丁兴旺, 这才是家里聚财人人羡慕的对象。我爷爷就是个收废品的,奶奶没工作,但是生了三个男孩。直到生我爸的时候,听家里人说, 我奶难产, 当时没有麻药,我奶吃了很多苦才生下我爸, 尤其是当时喂奶的时候因为没有营养品就压根喂不了我爸,我爸只能本能的想要吃奶,却因为咬疼了我奶,最后被我奶不到三个月就断了奶。”
“虽然我爸家人丁兴旺同村人没人敢惹,但是家里穷的恨不得啃地皮吃也是真的。那个时候全家人但凡见到一点吃的,全都是互相争抢,恨不得自己全吃光,为了抢饭吃,互相之间恨不得打死对方。连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学习能力,哪来的正常生活。”
“听我爸说,他14岁就出去打工。在那野矿工作,连半夜睡觉枕头底下都得藏把刀。”
听龚斐然说到这里,谢嘉弈和许星柏对视一眼,他们二人在这里,说的是一致的。
龚学文这么说,是为了表示自己幼年坎坷。
龚斐然这么说,是为了表示变态人格的形成——
靠争抢才能活下来的人,又怎会理解何为丈夫,何为父母。
从未得到过关心的人,又怎么懂得去关心别人呢。
“那个龚斐然我有必要要提醒下你,”谢嘉弈主动打断对方,主动询问对方需要喝什么,装作全权被对方蒙蔽:“你说的这些,你爸其实都说过了,这些我们都记录过了,就和吃螃蟹的人一样,第一个人吃总是最吸引众人目光,那后面人再吃,就少了一点效果。不如你再想想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我想喝冰可乐。”
“太好了,我也想喝。”谢嘉弈现在几乎是完全的附和对方,鼓励对方——
忽视他人,就是对于他人最大的虐待。
而鼓励应和认可他人,是他人最大的赞美。
果然。
在谢嘉弈正向的认可下,龚斐然的话越说越多——
少年得意洋洋的摇摇头:“你们听到的,和我知道的,肯定不一样。”
“我爸从来都是,只说别人对他不好的地方。他一定没有告诉你们,在野矿赚到第一笔钱之后,他偷偷潜回家里带着好吃好喝喝全家人美美的吃了顿饭,半夜将家里的所有烧的片甲不留。注意,我说的是所有,包括全家三个哥哥和父母。甚至,大哥当时在邻村已经打工住宿舍,他专门将大哥叫回来,等着大哥回来吃喝完毕洗漱完毕,我爸才起床,泼汽油,点火,烧房。”
“当然,第一次都有瑕疵。因为火势不好掌控,他的手掌至今还有伤疤,村人来帮忙的时候,正看到他握着受伤的手跪在地上哭泣。”
“村人还以为他是为家人,殊不知是为他自己受伤的手。”
“第一次作恶成功,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么简单,于是草草的将残局丢给远房亲戚,再也不回家。”
“第二次的作恶,是我妈。”说到这里,龚斐然咬了咬牙关微微蹙眉低下头挡住瞬间的悲伤:“没有孩子不好奇自己的来历,我甚至一直以为我是被他捡来的孩子,这样我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对待我——”
“有一次我灌醉了他,他说我是他的实验品。”
“自从尝过男女之事后,他的工资就用来流连野矿附近的野鸡店。有个年纪小的女孩接待过他几次,就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他。”说到这里,龚斐然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很快眼神又变的冰冷起来:“他说,我不明白,只有他知道,当一个人的生命可以被自己主宰时的兴奋。”
“他说了很多话。”龚斐然沉入回忆,浑身燥热满头大汗捶着脑袋来回晃动,焦躁的将可乐一口灌进嘴里,这才喘着粗气:“他说自己等了很久,一直压抑着想要看着我妈眼眸里的光由亮变暗的过程,终于等到我六个月的时候,他开车载着我妈来到一个城郊楼盘,骗她说将来在这里买房,实际上在回程中,他专门疾驰在路灯都还没有安装的夜路上,然后将喝醉酒的我妈从副驾驶推了出去。”
“听他说,我妈就算掉下车,还以为是意外,用力趴着车门喊他停车——”
“他得意扬扬的告诉我,我妈直到脚背都磨没了,才精疲力尽的松开了手。”
“你既然已经知道他是恶魔,为什么没有及时报警,为什么没有及时告诉村委会?”许星柏沉沉的叹了口气,哀怜的望着对方,想要提供一个哪怕已经迟了但是或许有用的意见:“你那个时候未成年,至少可以——”
龚斐然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指指自己:“我?”
他左右看看,一脸懵:“我自己每天吃都吃不饱,偶尔去其他人家吃点东西,人家心情好给我一碗饭,心情不好一脚将我踢出来,唯一对我还算好的都是些孩子,怎么救我?”
“我知道的,那些人都看不起我。”
“我也知道,那些看起来害怕我关心我,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讨厌我。”
“因为我只能靠抓动物吃,他们说我是什么变态。”
“他们听到我的求救,只会加速我被我爸虐待致死的表演。”
在龚斐然面无表情的描述里,众人像是和他一起,春夏秋冬,孤独的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后背肩胛骨嶙峋,挑拣着可以卖掉的废物,想着买了面粉就不能买米的选择题。
生米的味道,足以抵过万千饮料。
面粉的白皙,才是最动人心魄的美丽。
“你是怎么发现龚学文挟持失踪女性的?”尽管已经入春,谢嘉弈却在对方的言语里感受到一股无望的寒意。他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回荡,一个字一个字的,冷酷的快要掉在地上。
“是曹笑失踪之后。”龚斐然深吸了好几次气,最终握紧拳头,抬眼看看谢嘉弈和许星柏,又心虚的将眼睛垂下:“我一直在村里游荡,我从来没有发现过村里有人失踪——我是在曹笑失踪之后,在村里转了几个圈,都没有发现。甚至我偷偷跟踪曹大勇,我觉得一定是他——”
“却发现龚学文虽然早出晚归说是去上班,但是时间不对。有的时候是中午就回来,有的时候却是半夜回来。但我就是从来没见过他出门。”
“然后我就跟着他,发现他在家门口有一个地道。”
“我是被曹雨的尸体吓到,直接滚下去的。”
“醒来之后我看到龚学文的脸,他朝我踩了一脚,说我吓了他一跳。”
“直到我看到曹笑的脸。”
“龚学文强迫我,他强迫我欺负她们,如果我不参与,他就会杀了她们,我——”
“我没有办法——”
“我好饿——”
“我还等着他的钱买米做饭——”
“你都做了些什么?”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谢嘉弈深吸一口气,望着逐渐昏暗的审讯时中央,龚斐然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沁湿之后,已经逐渐转干。
“我——”
“龚斐然,你自己其实知道,已经到这个地步,就是你和龚学文谁轻谁重的问题。龚学文可是一直都说事情是你做的,他只是胁迫。”许星柏敲敲桌子提醒对方:“我们今天中午见到曹笑了,具体的真相就算你不说,曹笑也会说的。”
“——他抓着我的肩膀,好疼我快要碎掉,我淌着地下河的水,让我欺负曹笑。”
龚斐然说到这里,已经崩溃,疯狂的扇自己耳光——
“啊——我不是人——我是怪物,你们枪毙我吧,我不要听到曹笑的名字,我不要看到她的脸——”
当初失去了理智的做出伤害他人的行为,直到现在再次提及受害者,龚斐然都觉得自己难以接受自己的行为。
光是想想自己对一个相信自己支持自己的姐姐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日后该怎么面对对方。
哪怕对方原谅自己,自己又该怎么原谅自己?
龚斐然重新坐直身体,瞪大眼睛望着谢许二人,嘴角的唾沫横飞,身下的审讯椅随着他的剧烈摇摆动作而跟着摇晃:“你们还要知道龚学文什么事情,我全都告诉你,我要杀了他我要和他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