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红玉的工作岗位话没有坐稳,原本楼下的同事们就已经开始传言红玉升岗之后被领导多次批评的传言。
态度,也由原来的羡慕和尊重转化为比原来更甚的鄙夷。
“那个时候, 上级部门给红玉发了几百兆的数据文件, 其实这些文件之前都是总公司每个月发给各公司, 去售票情况,根据这些数字去核酬金。但实际上这些事情其实往往都是按照代理的名称由他们自己去核对,不对的再上报。但是没有人告诉红玉,领导只是给红玉说你去核对,于是红玉眼睛盯着电脑的Excel表, 盯了整整一夜,然而给其他分公司的同岗位同事,不断的求帮忙求解释——”
“所有人都告诉红玉,这个表就只是一个需要核对的文件而已,不需要她像个傻子似的将这个表每一个数据都读懂,不需要她再去怀疑那个数字的前世今生来源, 这就是一个结果——红玉不是不明白不是不相信而是——”
“就算领导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就算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没那么重要——领导只要说了,红玉就得做。”
“就算熬夜加班, 最后出来一堆废料, 那也只是——果然,红玉你的能力还是太差。”
“就算你有微信记录就算你有通话录音,但是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当下,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红玉有点害怕上班了。
以前只是觉得重复劳动的工作烦躁痛苦。
现在她却明白了, 一个台阶就是一个阶层。阶层之上, 就不再是之前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下班就能关机回家的简单。重复的体力劳动,竟然真的是最简单快乐的工作。
同时, 强行跃级,不仅要承受当前阶层的考量,还要承受之前阶层的嫉妒。
很奇怪。
“她以前真的浑身都在发光,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一句她没有能力,就像是病毒一样。之后红玉传达的所有通知,我们都有点不相信,都需要重复再问问领导。”
说到这里,原本和红玉关系不错的同事腼腆的笑笑,却又内疚的低下了头。
——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甚至能力还比不上自己的同事不过就是因为一句话就可以直接升职成为管理岗,除了最开始的羡慕以外,多多少少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等着看红玉下坠。
再下坠。
最好坠落到还不如曾经。
谢嘉弈没有说话,只是突如其来的觉得冷,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抱着胳膊环顾四周。
该怎么解释,该怎么去诉说。
不过因为上级领导一句话,一个基层员工升职,却成为了全公司上上下下的敌人?
怎么可能?
谢嘉弈自己都想不明白。
估计红玉更加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一件事情上做错了,令直属领导当她是敌人嫌恶?
是因为某次回微信的速度没有在十分钟之内吗?
还是因为某次和同事的沟通未果令同事找到领导沟通了?
或者,是今天踩点到公司,还是今天早餐没有给领导买?
不是啊。
不是这样的啊。
红玉一个人坐在宿舍里,汗如雨下,整个人窝在椅子上,想不明白。
可是自己每天定时定点就算是节假日所有人都在出去玩,自己哪怕是在高速路上开车,哪怕是在景点跟着人群挤来挤去看不到景色,或者是中暑了吐得一塌糊涂——为了不给领导添麻烦也都自己默默承担了这份工作。
可是自己一直积极和各个部门沟通努力学习自身业务能力——
怎么突然之间,自己就成了不被认可的人了呢?
谢嘉弈手指拂过红玉的桌面,忽然看到桌角被刀不断的划痕。
红玉的同事也察觉到了红玉唯一留存在世界上的情绪证据,下意识有些急了,走上前微笑:“嗨,我平时和她关系最好,我给她宽慰了很多次,其实领导是对她非常看重的。当然,后来领导也问过我,红玉怎么回事,感觉特别内向特别敏感——我,也不好说。”
“之后我给红玉转达的时候,当时她就崩溃了,要立刻找领导理论。”
“哦?”谢嘉弈放下对红玉桌面的调查,而是转身望着眼前的,红玉的“关系最好的同事”:“那你怎么说的?”
“我赶紧给拦了下来。”对方烈焰红唇微微上扬,在晦暗的宿舍内,高耸的颧骨映照着妆容看起来格外的丑陋与怪异:“领导一天忙忙碌碌的,哪来的时间去听她说,搞不好弄巧成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谢嘉弈有些不理解。
“领导批评她,我不告诉她,岂不是影响她进步?”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可是你是她所谓的最好的同事,你刚刚还告诉我红玉因为领导的主观看法情绪不稳,结果转头你告诉红玉领导对她的负面评价...”
同事的脸色瞬间垮塌下来。
“不是,那...那领导真的说了,让我给红玉转达,我还能不说吗...”
“你刚刚还告诉我们——”许星柏跟在谢嘉弈身边,终于也跟着听出了点什么不同,疑惑:“你刚刚还说,红玉几乎是一直都在办公室里,领导又是什么时间给单独你说的?”
“给你私发的微信吗?”
“——我真没骗你们。”听到谢嘉弈的嘲讽,同事望着谢许二人,有些仓皇的向后倒退两步,结果不小心撞到了红玉的衣架,所有的衣服瞬间洒落在地上。
眼见谢嘉弈和许星柏在地上捡衣服,同事红着脸争辩:“我就是为她好,别人背地里说她坏话难道我当作听不到吗,我这人耳朵盛不住坏话。我还专门给她介绍了心理咨询师——”
“心理咨询师?”许星柏只觉近期这个词出现的也太高频,站起身随即:“该不会是叫殊赫吧。”
“你们知道?”
原本打算结束话题的同事没想到自己反而和许星柏开启了新的话题,触及许星柏期待的双眸,同事又积极的聊起天来。
只剩下谢嘉弈望着满地凌乱的衣服,坐在地上慢慢帮红玉叠衣服。
所有的,好看的,价格不菲的正装,都是红玉努力工作的证明。
只是当前的调查还不足以了解,为什么红玉要突然之间杀了领导。
忽然,谢嘉弈只觉的手里的衣服有点眼熟,想起什么,转身望向门口正在和许星柏聊天的同事——
她穿的那件衣服,和红玉的衣服一模一样。
--
从红玉的单位出来,谢嘉弈这才长长的长长的呼出一口长气。
“你怎么看?”土豆粉店里,谢嘉弈用勺子舀了一口滚烫的鸡汤放进口中,感受汤汁浸润贫瘠了一整天的味蕾,不由得眯起眼睛感受到一阵舒坦。
许星柏将一把麻将牛肚从竹签上抹下,放进盘子里拌好递给谢嘉弈。
这才跟着吃了一口刀削面点头:“好吃。”
“我是说,你没有发现那个红玉最好的同事实际上是嫉妒红玉的变色龙吗?”
“啊?”许星柏压根没有想过,有些难以置信:“不可能吧,她们关系那么好,我看两人的合照挺多的,而且同事们都证明两个人天天一起吃饭,互相还带早餐什么的。女孩子之间关系好,不都是跟双胞胎一样,上厕所都要手拉手约着去。你看网上这些,两人关系好穿同样的衣服,不是很正常嘛?”
“再说了,你不知道,刚才那姑娘给我说了,她还请红玉吃过好几次特别贵的自助餐,一个人三百多呢。我查了,红玉自己一个月前还专门发朋友圈艾特她,说是好朋友——”
本来还只是怀疑,这么一说,谢嘉弈更觉得膈应。
红玉是典型的,有恩必还的人,所以承了对方的恩,一定会发朋友圈为好友打广告。
而原本就不满红玉拒绝接自己上班的领导,看到这样的朋友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举个例子。”谢嘉弈不紧不慢的夹起一筷土豆粉,吸溜入口,等到浓醇的汁水被吸收,这才缓缓吞咽,享受最幸福的地道小吃。他微微侧身,靠近身边许星柏:“冯局现在讨厌我,说我的坏话,你怎么处理?”
“冯局怎么能这么说呢。”许星柏本能皱眉放下筷子就要拿起电话:“我要给他说说——”
谢嘉弈得到对方的反应,摊手耸肩:“我觉得这才是真正关系好的第一反应。”
“还有第二点,如果第三人过来找你了解我,你会告诉他——领导认为我的能力不行?”谢嘉弈手指在桌面敲敲,沉默几秒之后再次解释:“警方调查是一回事,但是好朋友之间,不应该是无条件维护?而不是迫不及待的告诉我,领导认为红玉能力不行?”
眼见许星柏不相信,谢嘉弈继续:“你还记得之前你买了一件外套,我觉得很好看,但是不代表我穿上也很好看,所以我买了另一款。简单来说,就是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也不能丢了自己。”
“你这么一说...”许星柏这才有些理解,放下筷子诧异:“有这个必要吗?穿一样的衣服能做什么?这不就跟农村大妈跳脚骂街一样么?”
“——膈应人啊。”
“——膈应人啊。”
谢嘉弈刚说出来一个词,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跟着说,本能的回身,正看到一个最不可能会出现在土豆粉店的人。
“你怎么在这?”许星柏本能的在自己身上乱翻:“你在我们身上安定位了?”
殊赫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走至两人面前坐下,鄙夷的刻意的距离桌子远了些:“这不是巧了么,我预感到你们需要我的帮助,前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哎,刚好你是心理咨询师,你说为什么女孩就不能像男孩出现不满和争执,打一架吵一架完了。女孩之间就是互相让外人看起来特别亲密,但实际上心里已经开始在谋算杀了对方埋在哪里,怎么可以?”
“所以万事不要只是看,”殊赫抬起手指指太阳穴:“还要会分析。”
“红玉的事,你能知道多少?”谢嘉弈有些怀疑:“你会冒着职业风险告诉我们?”
“当然。”殊赫嘴角上扬看看许星柏又看看谢嘉弈:“我的病人,又不是红玉,有什么不能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