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从城市出来, 沿着国道开了一个小时,经过了热闹城镇,终于在两镇之间略显荒凉的企业园区内, 抵达了某国企。
一路上的车辆行人都非常的少, 直到从车辆拐向案发企业那栋的路上, 道路两边此时已经停满了车辆。
远远望去,警车和救护车在企业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不断引来周围其他企业的员工好奇驻足。
天色忽然阴沉,随风吹来的风里陡然也有了些阴郁。
“什么情况?”谢嘉弈和许星柏将手里的证件冲同事晃晃,随手放回口袋询问道。
“谢队, ”人群中走出来一位皱紧眉头,满头大汗,后背沁出一大片潮湿的现场工作人员:“我是辖区派出所所长张昊。”
谢嘉弈抬手和对方握了握,眼神下意识望向对方的警用皮鞋——
鞋帮的折痕与鞋跟的磨损程度,已经说明了对方是一个脚踏实地的基层工作。
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钦佩——
瞬间却又想起殊赫当时说的那句话,你看到的, 你能确定就书上说的行为心理准则吗?
也几乎是瞬间的,谢嘉弈摇摇头,将这种负面情绪摇出大脑, 将注意力重新聚焦在现场。
正说着, 其他人也刚好抵达。谢嘉弈和众人互相介绍一圈之后,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沁出了汗水。
然而无人顾及,而都是一脸认真等待现场情况的通报——
“张所,这是是什么情况?”
“今天下午三点多, 应该是一般企业下午刚上班的时间, 唯一企业一楼集团客户经理室工作的职员吴丽忽然冲上三楼,在众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用手里的裁纸刀对准市场部主管连刺数刀, 受害者多次呼救求饶均未理会,甚至在对方倒地不起的时候,还用手里的裁纸刀割断对方的喉管,这才用粘满血的手扶着墙壁一路朝电梯走去,沿着电梯直接四楼,来到主任办公室,没想到主任下支局检查工作没在。于是又一路楼梯走上五楼,走进总经理的办公室——总经理手里拿着手机,里面工作人员刚刚通知有员工袭击事件,还正在皱着眉头吐槽自己想不到的时候,吴丽已经来到桌前——总经理只问了一句你谁呀,便被吴丽追逐中刺伤。”
“等到总经理逃离办公室,吴丽缓缓走上六楼天台,一跃而下,自杀身亡。”
正说着,张昊抬手示意众人跟着自己前往办公楼后方的草坪——
警戒线将这里围了一个圈,一群人站在警戒线外好奇的望着里面不时进出的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
“哎对了,法医是——”
“谢队!”不多时,人群中熟悉的声音响起,等到对方来到谢嘉弈面前时,周身仿佛淋了一场雨似的,头发已经粘成一缕一缕贴在脸颊上,汗水控制不住的沿着额头向下坠,警用短袖衬衣外已经全部被汗水沁湿,防护镜雾蒙蒙的只能看出两只眼睛。
听到声音,谢嘉弈已经抬手打招呼:“李捷,你今天值班?!”
李捷做完初步尸检之后,眼神示意谢嘉弈跟着自己来到车辆后方,一边脱掉外套和手套丢回车内的回收箱,一边从工具箱里取出纸巾擦拭汗水,直到将妆容几乎也全部擦掉之后,干脆坦诚地一边撕假睫毛一边感叹:“现在这个天气,室外工作简直是上刑。”
不等谢嘉弈说话,李捷发动汽车,瞬间一阵凉风开始在车厢内蔓延。
汽车后备箱开着,两人站在车尾,李捷的情绪随着冷气的蔓延,而逐渐稳定。
“死者吴丽,今年37岁,离异有一个儿子。”说到这里,李捷叹了口气继续:“死亡时间,三个小时前,死亡原因:因坠落导致的颅脑故障,多脏器损伤。”
“当然具体的情况还是需要我将她待会法检中心,有发现我和你联系。”
“我听说里面还有一个,你这么快就着急走?”看到李捷准备离开,谢嘉弈有些奇怪。
“一听就知道你还没进去呢吧,”李捷当前已经是素颜的状态,头发也是全部被捋到脑后扎了个马尾,露出光洁干净的额头:“你进去看了就知道,那已经不能叫尸体,属于需要握拼接的尸块。”
说到这里,李捷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今天上班的时候看到一句话,人生不会走进死胡同,但情绪会。我想她一定是受到了自己难以排解的委屈,才选择走上这样的绝路。”
谢嘉弈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的时候悲伤的现实见的太多,反倒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评价。
只能体贴待李捷上车后帮忙关闭车门:“路上注意安全。”
明明已经是晚上七点的时间,西边的太阳还舍不得下班,整个天幕被照得通亮,周边见到每一张陌生的脸都有一种下班的如释重负。
——他多希望,每个人早上出门之后,都能这样如释重负的下班回到家。
然而今天已知的,已经有两个人无法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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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队。”等到谢嘉弈回到办公楼前,大家已经做好了初步的调查。
“根据我们与其他综合部主任的调查,得到初步信息。死者吴丽,是本公司公认的销售王牌。公司领导很器重,不管是不是她负责的项目,如果有一些需要外出宴请,都会请她陪同。是公司的功臣。”
赵荔一边说,一边示意谢嘉弈跟着自己一起来到吴丽的办公桌前——
“不对呀,我记得刚才张所说的,吴丽去找总经理的时候,被总经理那一句你谁呀激怒。”谢嘉弈一边提出疑问,一边戴上手套,检查吴丽的桌面。
虽然说吴丽是公司的销售王牌,但是从桌面上来看,吴丽并没有得到一家企业销售王牌应有的待遇——
她的电脑和其他人的电脑相比,明显陈旧了一些。
谢嘉弈尝试打开,等待了十几分钟,才看到电脑桌面。
粗略的检查了一下,电脑里除了一些销售数据,没有吴丽任何私人信息。
哪个销售人员不会登记目标客户的销售画像?
谢嘉弈有些疑惑,不过也没有太大的疑惑——毕竟现在的年轻人,很多也会登记在手机上。
“吴丽的手机呢?”
“被摔稀碎。”赵荔从外面回来,将证物袋里的华为手机冲谢嘉弈晃了晃,继续:“我刚才核实过了,她们这个企业的话,是副经理统筹处理工作,而总经理一般也就是起到个坐镇签字的情况。所以,尽管可能平日在单位里见过,但是总经理其实不会记得几个基层员工。”
“——因为基层员工没有给他带来直接价值。”谢嘉弈冷哼一声,他记得之前在企业内工作的下线人说过,一份销售卖产品,公司其实给出的返利是200元奖金,员工一个月努力到连去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卖了6 0部产品,想着能赚个12000,结果,上级主管需要将200元的单部返利克扣10,主任克扣30,副总克扣50,总经理克扣100元,也就是说,员工一个月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忙到飞起,最后只能赚600元。结果——又是各种原因说销售不合格,发了300元。
世界难解之谜,企业文件上说的对员工多么多么仁慈关爱,但实际上,写的200元奖励,最终到手,能有10块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谢嘉弈的话,让原本还有些不安的办公室陷入了寂静。
吴丽的电脑里没有发现,桌面上连一个自己的杯子自己的相框都没有,她明明已经离世,却又好像根本没有来过。
谢嘉弈随手拉开吴丽桌面下的柜子——
第一层抽屉只有几支笔和几页随意画的A4纸,看来,吴丽对网络也并不是很了解,无聊的情况下,也只是在画画写写而已。
第二层抽屉随意丢着一些公司的宣传册或者产品之类的。
第三层抽屉拉开,是一些穿过的衣物,尤其是穿过的丝袜和内裤内衣。
“她——”
听到谢嘉弈的疑惑,同办公室的其他员工,同为女性,表情凝重:“吴丽来到我们部门的第一天就迟到了,最开始我们还比较生气,以为她是恃美行凶。但实际上了解之后,才明白她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她当时没有房子住,是寄居在奶奶家,但是奶奶也不待见她每天数着冰箱里的鸡蛋防着她,大冬天为了省水让她在楼下公共卫生间接水洗衣服。她从奶奶家到单位,你们也知道我们这里非常偏僻,当时也没有买车,只能是坐着两块钱全程的公交车,一路夹在乌泱泱的乘客里晃过来,车上特别吵特别挤特别臭,她只能抬起头,在玻璃的雾气上猜测现在到了哪一站。”
“我们听到之后,也都很同情她。我还给她买了工服鞋子。”
“不过,上班不过一个月,就有客户给吴丽送玫瑰花。”
“再之后,她就很少出现在工位。甚至很多时间,都是快下班的时候,才匆匆过回到工位换上衣服又匆匆离开,我们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所以你们讨厌她?”
突然被谢嘉弈这么一问,对方陡然红了脸,结结巴巴:“我们没有!”
谢嘉弈并没有急于和对方争辩:“我只是做吴丽故意杀人案调查,并不是在审判各位。只是我看到吴丽抽屉里有几张签过字的绩效表,作为销售岗来说,我看到当月销售得分占比,竟然只有40%,而考勤占比是30%,以及临时工作安排达到了20%,剩下的10%是服务投诉分。你刚刚说,吴丽经常的脱岗,我想,她在考勤这里应该是分数最低,看起来,似乎是你们用绩效故意卡她?”
“另外,我看从公司进入办公室,是有一道办公室门锁。在证物袋里,我没有找到这扇门的钥匙。”
“——那和我们主管无关,那是我——”角落里一位年轻女员工站起身,迅速的和主管交换一个眼神,不耐烦道:“是我去配钥匙的时候,少配了一把。当时想着反正吴丽经常不在办公室,就没给她。”
“吴丽知道吗?”谢嘉弈开始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毕竟,很多单位并没有打算钥匙人手一把,基本上都是谁最后走谁把钥匙放在花坛或者地毯或者其他部门。没想到在这里,都承认了。
你说女孩子愚蠢吧,她们确实会利用一些难以察觉的心理暗示欺负别人。你说女孩子聪明吧,只要一诈,是什么话都往外倒。
“她知道,但她也没说什么。”女员工说完,又心虚的红着脸窘迫道:“不过她也不在乎,因为她那个时候已经住在男朋友家里面了,听说,她男朋友坐过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