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弈环顾四周， 到处摆设着摄像头，直播提示灯一闪一闪。
“煜明，”谢嘉弈和许星柏对视一眼， 自己率先走到前面， 举起双手坦白自己没有攻击可能， 朝煜明的距离近了些：“从乔乔的死开始一直是你和陈锦牵着警方的鼻子走，现在我们如愿以偿现实里相见，你可以直接提出你的诉求了。”
“我的诉求——”煜明站起身，垂眼望着谢许二人：“这个社会已经烂到根里面了，我就是来清洗脏东西的。”
旁边奄奄一息的安先生听到身边凶手说自己是脏东西， 顿时激动起来，尽管全身被束缚在椅子上，还是用力跺着脚嘴巴里呜咽着：“你们抓错人了啊，你们抓错人了啊——”
表情真挚而诚恳，所有人不由得心中动摇——
“我小学的时候，还帮学校的老师搬过家具。”
“我高中的时候， 校门口小卖部买东西没给我找钱，我也没有和对方争执。”
“上大学的时候我在学校门口的麻辣烫店里喝到一只死苍蝇，我也只是默默的放下碗， 以后再也不去， 也没有在网上抹黑他们。”
“刚上班的时候，其他同事揶揄我，我后面成为老员工之后也没有因为自己受到不公而去揶揄别人——”
“每次支付宝捐蛋，我都是第一名！”
“我真的是个好人， 真的！”
“——听到了吗？”煜明站在安先生身后， 手里的刀尖在对方颈后划过，挑眉：“你那不叫善良， 你那叫权衡利弊之后的欺软怕硬！”
随着最后一个字坠落，煜明右手向后一晃，一块红布从85寸的电视屏幕上落下。
现场的所有情况，全部被展现在屏幕上直播！
背对着屏幕的安先生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此时都被屏幕另一边的网民听到，并且实时给出意见和反馈——
“合着当时做好事就是为了现在杀人的免死金牌呗？”
“就没有人说句话嘛？没有人众筹杀掉他吗？”
“对面这两个闲人是在做什么？VIP前排超前点播吗？”
“这个社会真的烂到根了。”
“杀掉吧杀掉吧。”
“有钱人平时怎么没想到给我们一些关怀，现在快死了倒想起善良了。”
“就很烦，善良是什么很廉价的东西吗，怎么人人都想要来标榜善良？”
网上的正义，是被人可以引导的正义。
谢嘉弈闪闪自己的证件示意安先生不要说话：“煜明，安先生是否有罪，也应该是我们带回去，由法律去给最公正的审判，而不是我们当前的心情我们当前的环境去主观判定。”
“到底是所谓的公正审判，还是你们认为的最**的审判？”煜明将脑袋的帽子丢在地上，愤怒从旁边包里找出一叠文件，双手颤抖着将自己和唐宁孩子当时遇害的现场图片，展示在屏幕前，让所有的网友和谢许二人看到。
很多图片，谢嘉弈甚至也是第一次见到。
其中抛尸现场的照片，足足拍了四十多张。
谢嘉弈甚至可以感受到，父母回到家里，一直以为孩子出去玩，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家里，打开衣柜门，却看到自己珍若生命的孩子尸体。
是怎样的心情。
是怎样的心情，煜明和唐宁在法医带走女儿的遗体警方勘测完现场之后，又忍着悲恸，将现场重新又拍摄下来。
“我的孩子。”说到这里，煜明嘴角撇了撇，脚步朝谢嘉弈的方向走近一步，委屈悲痛：“我的孩子，当时我就说，我的孩子不可能自杀，也不可能意外，她就没有一点点一点点想要离开世界的意思。那天早晨我出去上班前推开门和她打招呼，她小小的脑袋从被窝里面探出来，小声的让我回家的时候给她买八一面包房的蛋糕。我的孩子，不可能自杀！”
“但是你们找了很久的证据，最后告诉我们，没有查到他杀的可能。”
“不是我家闺女自杀，而是因为你们没有找到——”煜明说着深吸一口气，抬起胳膊擦擦眼泪继续：“而是因为没有其他证据证明是他杀，所以安排了意外死亡结案。”
“我们不能多问一句，多问一句就是给你们添麻烦，就是需要你们的包容，多问一句就是需要**的对象。我们才是受害者啊，我们不高兴怎么了？！”
“半年过去，一句意外死亡，就不再查了。”
煜明双目失神，喘着粗气冷笑一声继续：“如果不是我们这些你们平时连看也不愿多看一眼的平凡人。”
“如果不是在街上遇到了当年我家闺女的同学——”
“如果不是陈锦律师一直调查当年的案件：家里门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也没有招待客人的痕迹，说明来者一定是我女儿很熟悉很信任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的朋友。警方当时确实查了整个家属院的小朋友，没有人被发现来过家里。倘若，是同学呢？”
“——煜明，”眼看对方即将发表一些偏激的言语，谢嘉弈提醒对方——当年工作会有当年的局限性，但他也明白，自己来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来教育煜明的。此时安先生的生命危险还在对方手里拿捏，谢嘉弈甚至递出一支烟：“你的想法没有错，警方提取了家里所有的痕迹无果，之后去学校也了解过情况——”
“你们根本看不出来那些孩子在说谎！”煜明抬手甩开谢嘉弈递过来的烟，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眼神冷淡：“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不上心也是真的。”
一句话，在直播前怼的谢嘉弈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谢嘉弈伸手示意对方继续：“我相信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比您想要破案想要正义的心情更迫切，我们愿闻其详。”
先处理情绪，在处理事实。
没想到谢嘉弈态度冷淡下来之后，煜明似乎有些着急，像是要抓紧时间似的，回头看了一眼直播屏幕的实时留言——
对方很在乎网友的评论风向。
如果是真的为了正义，为了要清洗社会渣滓，会在意其他人怎么看吗？
“我，我，我——”煜明走到了屏幕中心点的位置，享受着360度的光，瘫坐下来。
“我和唐宁本身结婚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了三十五岁，最开始我们对于是否有孩子也没有太大的想法。结果唐宁身体原因流过一次之后，我们反倒有了想要为人父母的心情。于是我们去了很多医院，提前打针提前准备，选择试管帮助怀孕。结果怀孕之后，初期唐宁整个人肿倒失样情绪也很差，动不动就是呕吐，吃什么都吐；末期几乎是天天躺在床上，只需要孩子在母体里可以多呆一天是一天。上幼儿园的时候，这孩子怎么都分不清左右，我们教了很多遍，最后想着算了实在不行生个傻子我们就多赚钱养着她。”
“全世界都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只要回到家，坐在地上玩游戏的孩子望着我时眼睛的光，完全相信我，完全依赖我的时候，我才感受到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终其一生，想要被理解被需要被崇拜，其实很简单，生个孩子就行。”
“直到我的孩子，被一种不明不白的方式，意外死亡。”
“警方查不到，就简单的说没有其他证据证明他杀，就只能是自杀，顶多可怜我，算我一个意外死亡。”
“我要你们可怜吗？！”
“你们倒是好心呢？！”
“那是一条命啊？！”
“很多人都劝我，说实在不行去国外代孕也可以。”
“我又何尝没有刷到过，你们把我孩子的情况，当时怪异离奇的故事去听去推测去编排。”
“说我们夫妻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报应在孩子身上了，说我们的孩子肯定是喜欢什么怪异离奇的游戏，说我们——说我们一家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老天看不过去了。”
煜明手里的刀拍拍自己的胸口：“可笑吗，我认为他们说的是对的。”
谢嘉弈此时瞥了一眼直播人数——1000w。
此时观看人数达到顶峰值。
很多网友的情绪已经被煽动到顶点。
“后来我彻底放弃生活，去山里面一心向佛，想要问一个原因。”
“我佛慈悲，从不言语，只有笑对人生。”
“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到这里，煜明整个人的精神好起来，手里的刀尖指向天空。
“我们这座山，平日是没有人的，只有时间的声音。但是有一天，我正在午睡，忽然听到了人声。”
“我很开心很迫切的循声而去，没想到的是。”煜明冷笑一声低下头：“没想到的是，几个学生上山找蛇，结果被蛇咬了腿。于是我背着他们快速下山找医生。”
“第二天，有一个学生，叫什么刘昊来找我。”
“——刘昊？！”谢嘉弈只觉名字特别熟悉：“是乔乔的同学刘昊？他来找你什么原因？”
“你也知道乔乔。”煜明胸腔里挤出一声冷笑：“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乔乔的名字。”
煜明沉默几秒，望着直播屏幕上网友不断催促的弹幕，这才继续：“在案发之前，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孩子一直在暗恋学校的学长，也没有一个人能知道那个时候一个未成年人能做出什么可恶的事情。案发当天，天气酷热，乔乔在家觉得无聊，叫了李昊出门遛弯。我的孩子在阳台看到两人，便打招呼。得知家里只有孩子一个人，乔乔热情主动的上门。”
“乔乔从来不做任何服务的动作。比如推门，比如开门。所以你们找不到任何他来过的痕迹。”
“李昊也以为乔乔只是偶像来了性质下凡看看粉丝的家。没想到的是，乔乔是第一次来试验自己到底能有多坏的。”
“他抱着我的孩子，呼吸着她的味道，摸摸她的头发，拉着她的手，温柔的说我自己一直在关注我的孩子，人群中她最不一样。”
“他想要给我的孩子最独特的礼物。”
“在此之前，需要和他玩一个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