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弈干脆坐在案发地路边的台阶, 举着一支红豆棒冰。
偶尔一滴糖水坠落在地上,引来一路蚂蚁来加班。
身边还有很多同事走来走去忙碌不停。
一点都没有今天是周五的意思。
许星柏和林海在遇害主管的办公区并没有找到任何令人怀疑的东西。
对方的桌面杂乱无章,但放的都是单位的资料。
桌下除了一张行军床, 柜子抽屉里, 第一层放着一些个人的衣物和私人物品——但是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 也没什么特别的。
第二层放着各种获奖证书。
“哇,这位主管看起来真的是把工作当成家。”林海边说,便从桌下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袋子里放着一些黑芝麻糊方便面之类的食物,又看看满抽屉里的奖状, 感慨的摇摇头咋舌遗憾。
许星柏不知可否的笑笑:“一看你就是班味不浓。”
“什么意思?”林海戴着手套一边打开电脑继续检查,一边好奇的歪歪脑袋。
“能把自己的奖状一直专门用一个抽屉供着,第一就说明员工本职工作并不饱和,所以他没有其他的工作资料补充,这个岗位的工作可能还不到三年。”许星柏一边说,一边翻看着对方的奖状, 随即递给林海——果然,第一张就是门店服务明星。还是2000年的。
“但是将这些东西放在手边就能拿到的地方,说明这么多年, 他最有效率的工作, 就是根据履历积极填报集团内的各种公开竞聘信息。”
“——你怎么知道?”许星柏这边刚说完,同办公室的一位女同事睁大眼睛,望着许星柏鼓掌。
“这都几点了,你不回家吗?”林海有些好奇:“这毕竟是除了人命案, 你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 ”女同事冷冷的哼笑一声:“可我更怕没有达到领导的期待。”
不等许星柏询问,女同事怅然的望着遇害主管的座位, 摇头叹息:“有的时候我也在想,当初我还在门店当员工的时候,每天早上醒来就开始担心每日的营销目标,有的时候走在路上就已经开始焦虑,焦虑到恨不得来辆车把我撞成残废,这样还能算工伤还不用上班——对啊我们国企的有点就在于,你能干就干到死,不能干就躺到死。”
“我那个时候就认识他了。”女同事似笑非笑的朝遇害主管的座位扬扬下巴:“那个时候我为了不再在门店工作——”
“努力工作吗?”林海好奇。
女同事冷笑着摇摇头:“说句实话,我们门店,干的越好,越不可能让你离开或者升迁。你以为的营销经验沟通技巧都是宝贵的财富,公司也是这样认为的,都希望用这笔宝贵的财富去延续宝贵的财富。否则,谁继续带来巨大利益呢?”
“你可以把你们的技巧交给其他人啊,这样大家不都是销冠了吗?”林海不明白。
“我,为什么要把辛辛苦苦几十年的经验,免费交给别人,还对下属落了个压迫内卷的罪名?”女同事摇摇头:“再说了,我的特长就是我的销冠能力,我全都教给其他人了,我在领导面前,还有什么亮点?”
“我不理解,那你最后是凭借销冠转到公司内管理岗位的吗?”
“那不是,”女同事摇摇头,像是吃了屎一般的表情:“我没有送礼也没有攀关系,我是因为听到公司准备发展电商,于是我在抖音上发了一个月的视频,这个视频就是介绍公司商品的。没有一个客户购买,但是同事都给我点赞,最后数据把我推送到了领导面前。领导觉得这个想法挺好,于是把我从门店找回公司内部,准备想着用这种新型营销方式为公司扩展销售方式。准备了几个月,领导也学习了直播方式,最终一单都没有成功,公司倒是投资了不少推荐位的资金。这种方式,成功的将领导升级到了更高的管理层,从分公司总经理升级到市公司总经理。”
“然后,等到现在这位总经理来到我们公司,终于开口说公司不养闲人,我要是想要直播就离开公司,或者我可以在市场部工作。”
“我当时很满意了,很开心了,以为我终于不用操心每天任务无法完成会加班,月底辛辛苦苦不比别人干得少但是绩效不一定优秀——主管确实体力上很轻松,早上来了第一件事发报表,之后一整天都无所事事,闲到不停。但是,晚上六点了几乎其他人都下班了,我这才开始整理当天门店所有人的报表,分析数据,八点给领导汇报,协助门店业务能力差的员工来做汇报登记,晚上十点能回家已经是很幸福很幸福,还不包括无时无刻领导想起来故意找一些没听过的专业术语进行挑刺。”
“因为领导的一句话,我都需要反复斟酌着回复。”
“虽然体力上不累,但是我的工作时长比以前多多了。而且也没有了之前买完成一单工作量的成就感,我每天都在莫名的心虚莫名的焦虑。”
“但是你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吗?”
“男人可以喝酒。”女同事低头隐藏双眸里的落寞,苦笑着:“领导说学生开学期间正是我们的金九银十,这个时候特备需要和学校搞好关系,于是专门从门店将一些男同事调上来,当时的工作就是每天出去陪着学校的领导喝酒,吃饭。”
“学生开学期结束之后,他也顺理成章的留下来,成为一名业务主管。”
“平时我们办公室大部分都是女性,大家也是各干各的。我对他不是很了解,但是之前有一次公司有事情需要在非工作日联系他,我被他骂了个半死。”
“之后我听其他同事说,领导和他出去洽谈业务调研,在大夏天的户外工作了一整天,领导没有开口,他没有买一瓶水。中午的时候,勉勉强强给领导买了一碗凉皮,五块钱的那种,还不是魏家的那种,领导回来窜了三天稀。”
“他最得意的一次,是给我说他发现自己的工作少了五百块钱,自己提着小兜兜前往市公司财务部,被人家赶回来之后,自己一级一级上访,最终成功为自己追回五百块钱。”
听到女同事的感慨,许星柏忽然好奇:“那你觉得吴丽杀害他的原因是什么呢?”
“阿这——”八卦聊到一般突然步入正题,女同事张大嘴巴半晌结结巴巴:“这个,我不知道呀,我又不是吴丽。”
“你刚都说了,死者人比较抠,也没有什么能力——”
“那——”女同事愣了半天,几次的欲言又止之后:“那也不可能光是因为这个就杀人吧,我看人家吴丽也不缺钱。”
“那你对于吴丽的印象如何?”
“这个...”女同事像是忽然之间对自己的手指特别感兴趣:“你们还看不到吗,就吴丽那张脸,就吴丽那个见人就把自己隐私全部曝光的情况...”
许星柏虽然不明白女**言又止时内心的细微表情,但却也感受到女同事言语之间的酸意。
只是奈何,很多的重要的信息,都不是简单的一击即中,只能缓缓的一边聊天一边找证据。
“嗯...”女同事抿嘴沉默几秒,最终却还是忍不住:“我听说,我听说——我听说吴丽和其他分公司某个主任在一起玩。天啊你们不知道,那个主任可能有三百斤,长得跟猪似的,听其他同公司的女同事说,那个主任手脚不干净!”
“你的意思是,吴丽和遇害主管,是有感情纠纷?”林海听了半天,到现在都没有查到吴丽的男朋友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女同事摇摇头,举起双手表示坦诚:“吴丽就算私生活开放,但也不会因此就证明她有杀人的意思,对吧。”
许星柏沉默几秒,还是向公司要了遇害主管的配偶电话。
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当脚踏出门的瞬间,一阵清新的温热的风扑面而来,许星柏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如释重负。
正遇到坐在对面马路牙子上吃红豆棒冰的谢嘉弈。
两人都累到什么话也没有说,许星柏走向对方,重重的靠着对方坐下,默默叹了口气。
“怎么了?”谢嘉弈拿着手里的棒冰棍逗弄着脚下的蚂蚁。
蚂蚁随着地上的糖水方向,忙忙碌碌的匆匆忙忙的游走。却在每一次即将全部占领糖水时,又被谢嘉弈新增的糖水诱引,继续得回家找帮手继续来搬运糖水。
许星柏将自己刚刚了解到的信息反馈,胳膊搭在膝盖上扭扭酸涩的脖颈:“我明天得调查一下吴丽的私生活。”
“她的私生活和她杀害主管,刺伤副总,有关系吗?”谢嘉弈本能的觉得其中有问题:“谁规定了,只有男人才能当海王,女性就不能当海后吗?为什么男人是海王,大家总会莫名的觉得是对男人魅力的夸赞,女人是海后,大家就会觉得是女人不正经,这样任谁都可以上手摸一把便宜呢?”
许星柏愣了一下,陡然一种冰冷凉水醍醐灌顶的浑身颤抖——
“为什么单位里所有的人,都要给吴丽制造一种海后人设呢?”
“但是没有一个有证据证明!”
“可是吴丽业绩也不是最顶端,整个公司的女性合起来整她,也没有意义啊?”
疑问到这里,谢嘉弈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正在两人沉默时,从前方路口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缓缓驶来。
一个北方小镇,一辆宾利车的出现,很难不引起其他司机的注意。
车辆在谢嘉弈身边缓缓停下。
司机出来之后瞥了一眼坐在马路牙子上的两人,匆匆转到后车门,轻轻拉开车门,一双洁净至极的黑色皮鞋,落在了地上。
随着下车之人放下手,熟悉的佛牌静静在空中晃了两圈。
三人彼此相望——
殊赫微微点头:“谢队,好久不见。”
“你来了。”谢嘉弈乐呵呵的冲对方点点头,站起身,完全没有任何的好奇,就像是早就知道似的,走上前打招呼。
而旁边许星柏,明显惊讶到一会儿看看殊赫,一会儿又看看谢嘉弈,宛若在看电视剧似的。
“我来了。”听到谢嘉弈的问题,殊赫嘴角微微上扬,积极回应。
谢嘉弈不再回应,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
沟通场景中,可以毫不在意尴尬,任由场面继续尴尬的人,才能掌握主场。
果然,殊赫一滴汗沿着后颈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