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弈坐在殊赫的身边, 本能的瞥了一眼对方的脚尖朝向。
之前有行为心理学反馈,从一个人坐下的姿势,就可以看出对方心里的想法。
比如说, 脚尖朝向门外的人, 说明心不在焉, 实际上想要离开此地之类的等等。
殊赫只是和谢嘉弈并排规矩的坐着,宛若一个正在做笔记的大学生,没有令谢嘉弈心里陡然会出现暂停符号觉得眼前这个人令自己有些抗拒的行为。
谢嘉弈稍稍放下了戒备。
他有些局促和好奇的望着对方手里的表,迟疑的笑笑:“需不需要我们彼此有个自我介绍之类的?”
毕竟这是殊赫第一位访谈的客户。
殊赫放下手里的笔,将眼神全部放在谢嘉弈身上, 微微笑:“我觉得刚才我们在会议室已经做了介绍,我们访谈是受到医患隐私保护协定的,请你放心。”
“哦对哦,”谢嘉弈陡然想起:“那麻烦你在填写我的表格记录的时候,可以写我有严重的焦虑症,已经非常严重, 但也没有严重到要炸了单位,就是刚刚好不能上班需要指定一名同事照顾的程度。”
“哈哈哈哈。”一句话,却打开了两人彼此初识的尴尬。
“我其实没有什么烦恼和需要心理建设的。”谢嘉弈诚恳的回忆起自己最近的生活状态:“我的家庭当前很幸福, 互相友爱, 我的感情生活也很甜蜜,我的工作也没有太大的问题。最近遇到的最大的挫折——”
谢嘉弈努力想了半天,之后忽然想起庄洁母亲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人重重捏了一把似的——
“是之前处理案件中, 嫌疑人自杀, 嫌疑人的母亲立刻当场选择自杀。”
殊赫放下手里的笔,双手握在一起放在桌面, 认真倾听,甚至有些好奇反馈:“你是内疚没有救她?”
谢嘉弈摇摇头,努力想了半天慢慢的,一边想一边说:“首先,其实事情发生之后,我第一次意识到心理疾病的夸张,那种对于自己全方位的怀疑,觉得自己怎么都做得不好。甚至在前一秒还对人生充满希望,但是下一秒又会因为什么小事无止境的陷入到最开始的低沉,我个人知道这是我心理上的问题,但是我就是没有任何办法拯救我自己。”
“但是我现在已经经历过了,重新回到了自己。”
谢嘉弈深吸一口气,满心满眼都想要告诉全世界——是许星柏,是我的最爱,是我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一直包容我一直保护我一直照顾我。
却在看到殊赫并没有想要深究的眼神里,一丝理智复活,默默的将自己最大秘密吞回肚子里。
重新由一个恋爱中的小男孩,转变人设为正在接受采访的市局谢队。
“其次是我在事件发生之后,我做了无数的回想,也联系单位其他当时在场的同事,我们一起再次推演,是不是我走快一步,是不是我当时不要说那句话,或许这个悲剧就可以不再上演?就算嫌疑人杀害了十几个甚至还有很多我们找不到尸骨的死者,在她想要用死亡来逃避现实的时候——我想了很多,第一,当前发生的,就是只会发生的唯一,所有的可能性都是可能。第二,是不是我有提前判官的主观情绪导致在对待嫌疑人的时候态度不好?我觉得我没有,在嫌疑人在被批捕之前,我一直把她当作受害人看待,还待她去商场吃饭,如果不是调查结果,我根本不愿意相信,她是凶手。”
“事情发生之后,我不断的反思,嫌疑人的母亲,是因为自己孩子选择自杀而决定跟随。这件事再次发生,我依然会选择抓捕嫌疑人。”
“在受害人和嫌疑人之间,当然优先要顾及受害人的感受。”谢嘉弈说到这里,手指动了动。
“对于我们来说,抓到嫌疑人,检方起诉,法院判罪,案件结束,短的来说几个月长的来说几年,这件事就结束了。但是对于受害人来说,只是因为那天因为天气好因为下班早甚至任何一个非常无法预测的因素选择了一条与平常不同的路,一生就被改变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我师傅当时办过的一起案件,女孩被残忍虐杀在当年的厂区宿舍里。因为当时破案手段原始,这起案件一直没有结案。渐渐厂区荒废渐渐周边建起高楼渐渐我师傅退休案件交到我的手上。最终我们利用DNA手段抓到了凶手。几十年过去,当年那张令人闻风丧胆的脸逐渐被社会风沙打磨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窝囊废——但是当我准备联系死者的家人时,才发现对方当时竟然留的是固话。随着我后来的调查,才知道,在死者离开人世之后,她的家人因为这件事互相埋怨。她的母亲受到打击一病不起,她的哥哥因为厂区里的蜚语黄谣与人争执时不幸被人推倒撞到脑袋死亡,而她的父亲,选择在一个清晨从家属院的搂上一跃而下。短短几年,一个曾经人人称羡的美满家庭,竟然成了绝户。”
“也就是说,在受害者和嫌疑人这里,你是有分先后的,对吧。”殊赫眼神狡黠的望着谢嘉弈。
谢嘉弈本能的感受到一丝冒犯,这不应该是心理咨询会问到的问题。
但很快,他调整了情绪,眉梢一挑:“每个人都有先后顺序,你没有吗?”
非得被谢嘉弈怼了一顿之后,殊赫像是得到了满意答案似的点头笑笑。
此时的谢嘉弈也没有了继续聊天的意图,准备结束:“我其实没有什么问题了,我想把我剩下的时间让给我的同事,我觉得他们可能比我更需要一些帮助。”
“你就说你的问题。”听到谢嘉弈要走,殊赫直白劝止,大概突然发现说话太过直白,殊赫调整了坐姿给自己找补:“每个人的时间都是标准的,你还有时间。”
“那我...”谢嘉弈想了半天,眼神落在殊赫身上:“我对你挺感兴趣的。”
“什么?”殊赫本能的有些尴尬,下意识的躲避谢嘉弈的眼神,调整了坐姿。
“我是说,”谢嘉弈被对方拘束的行为逗笑:“我是说,我对行为心理学挺感兴趣的,你没有推荐我的书看?”
“你要看这些书做什么?”莫名的,殊赫有些紧张。
说实话,此时谢嘉弈已经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心理咨询师了。
却因为是单位找来的人员,只能算是耐着性子配合:“我就是做刑侦工作的,比如说,书上说脚尖朝外代表此人是想要离开,我觉得多了解一些这样的信息对工作有用。”
“你觉得书上这样说的,就一定对吗?”殊赫胳膊重新搭在桌面,像是和谢嘉弈在探讨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似的:“比如说,现在很多人在测的IMBT,归属于同一种类型的人,她们就完全一致吗?”
“那肯定不是。”谢嘉弈心中奇怪不是我问你问题吗怎么突然之间有种辩论的燃是个什么意思。
“那么书上说的那些行为心理,当被你我都知道之后,你觉得他还会标准吗?”
“——啊,我明白了。”到这里,谢嘉弈才隐隐觉得对方给自己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新思路——
有种豁然开明的感觉。
“我知道你说的意思是,当前我个人的习惯还是建立在我的意识局限内,比如说我没有见过有人中午吃稀饭,我就认为中午没有人会吃稀饭,甚至认为吃稀饭的人是在和我作对。但是实际上,对方因为想要伤害我和我作对才要这么做吗?如果不是,以上这些全都是我格局内粗鄙的见识。”
很快,谢嘉弈甚至举一反三:“之前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工作量很大领导都瞎了眼了看不见,但实际上换一个角度,工作量大不是因为领导导致。对于领导来说,我就是做这份工作的,有问题可以找他协助,没有找他自然就代表我hold住,所以,我因为工作量大却怨恨领导没有好好管理,对于领导来说,只是这个人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
所有人都喜欢积极的回应。
殊赫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几句话突然之间可以让一个人开智,整个人开心的笑的,胸前的佛公玉坠晃晃悠悠。
等到谢嘉弈从办公室出来,下意识回身,正看到殊赫奋笔疾书填写报告。
心理咨询,好像,还有点作用?
然而,很快就打脸。
赵荔听到谢嘉弈说有点意思,屁颠屁颠的前去讨教一些男女感情方面的建议。
“我就正常的问问他,我说我想找男朋友,看他这边有没有什么建议。结果那个人,忽然就很不耐烦,说首先你要走出去——”赵荔委屈的擦擦眼泪:“我说我都走到公安局了走的还不够远吗,他突然就很反感似的,说现在社会就是这样,女孩不能呆在家里等着别人追,要自己主动一些,放低一些。说这些,我随便找个陌生人都知道,用得着他说。”
林海回来,也是一脸不满:“我给他说我的烦恼是天天要上班,他突然很生气,比我爸都嫌弃我的那种眼神,告诉我嫌累嫌烦可以不干。只要家里有矿哪里都是度假——不是,心理咨询师不是应该告诉我,我当前的情绪哪里需要调整需要维修,怎么一直在指责我?开始我还以为人家是因为咱们是企业用户,配的就是基础版内容,我还说了,如果觉得我需要深入,我可以的。但人家什么也没说呀。”
“谢队,我们觉得心理咨询之后,反倒比以前更难过了。”赵荔和林海蹙眉委屈道:“还是难道,心理咨询只有强者才可以有效果?弱者就白花钱呗?”
不应该呀。
谢嘉弈眼神望向刚刚回来的许星柏。
许星柏一如往常的安静回来,安静坐在自己座位上。
察觉到众人眼神聚焦,望着谢嘉弈点点头:“他的那个假笑,令我觉得有些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