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西大营外集结了近四万兵马。
由薛望匀挂帅,张、林、方、高四名将军为副帅领兵北上。
当然四万兵马不能对外宣称四万,往外说都得翻着倍的讲,四万既十万,若是出兵十万那得号称三十万雄狮,这都是自古军家必用的计谋。
薛望匀便是薛宁的亲爹,武平侯世子,二品镇远将军。
其实他这个人不太擅长领兵打仗,因为薛望匀年幼的时候得过麻风病,右手缺了两根手指,没办法握刀和射箭,正因为这点残缺让他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他的计谋可谓是天下无双,镇北王活着的时候都夸赞过他,“此子谋略当世无二。”
所以老皇帝点了他挂帅,有他在后方坐镇,即便其他几个将军经验不足也不为惧。
*
四万大军齐齐北上场面委实壮观,最前面八千骑兵开道,中间是载着兵器的战车,后面是人数最多的兵卒,最后方跟着的是负责押送粮草的火头军,一千多号人有的赶骡车拉粮食的,也有背着釜跟在车后走的。
“哎,你说咱们能被认出来吗?”赵景舒身上穿着一身破烂的军服,不知薛宁从哪掏来的,一股子汗馊味,刚穿上的时候熏得他直干哕。
“应该认不出来。”薛宁也同样穿了一身旧军服,头发跟其他人一样用布条束在发顶,脸上还抹了点锅底灰。
两人一人背着一个陶釜,肩膀上挂着一个包袱,里面装了点银子,两件换洗的衣服和鞋袜。兵器没敢拿,火头军都没兵器,拿出来怕被人发现再暴露了身份。
“你怎么跟你爹娘说的?”
“我没说啊,留了封信就出来了。”
薛宁抬手弹了他脑袋一下,“胆子真大,不怕你爹揍你。”
“你不也是偷着跑出来的吗?”
“我告诉祖父了,况且我爹也打不过我。”
这话赵景舒没法反驳,实在自家爹爹太厉害,尽管他力气也大但在赵北川面前还是不够看的,所以才这么小心翼翼的跑出来。
赵景舒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等他们发现咱们早都走了几十里地了,肯定追不上来的。”
然而他高估了大军行军的速度,走了一日还没出上京境内,当天晚上赵北川和赵北斗就骑马追了出来。
赵景舒藏不住,薛宁也跟着暴露出来,两个小子梗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赵北斗拉着侄子到旁边小声劝解,“景舒你太任性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家里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三叔,我学了这么多年武,保家卫国不是应当做的吗?”
“你……你是哥儿,哪能上战场啊?”
“我不说谁知道我是哥儿?”
赵北斗哑言,侄子这高大的身材确实跟哥儿不沾边,“那你也要跟你娘提前说一声,你知道他看见你的信多着急吗,差点晕过去!”
赵景舒低着头不敢说话了,旁边赵北川脸色铁青,要不是来时陆遥嘱咐他千万不许打孩子,这会儿赵全宝早就被他打的哭爹喊娘了。
“乖,跟三叔回去吧。”
“我不回,三叔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我的理想就是征战沙场,我不想像寻常的哥儿那样,到了年纪就草草嫁人,然后在家中相夫教子,那样也太没出息了。”
赵北川拉下脸,“你觉得你娘没出息?”
“没……没有……”
“若是没有你娘,就不会有陆家酒楼,不会有你三叔的官职,更不会有你过的好日子!”
赵景舒说不出话,心里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
其实他没有看不起娘亲,在他心里娘亲顶顶厉害,只是他不喜欢那样的日子……
赵北斗叹了口气把哥哥拉开,从马背上取下来一个包袱交给侄子。
赵景舒惊讶的抬起头,“这是什么?”
“你娘给你拿的衣服,鞋袜,你当北疆那边跟上京一样吗?那边冬天雪有几尺厚,穿这么点衣服哪能御寒,等到了边疆再想买衣服就来不及了,打起丈老百姓的都跑没了,你朝谁买?”
“娘……娘他同意我去北疆了?!”
“他本来也没不同意,就是气你一声不吭就偷跑出来,哪怕跟他告个别也好啊。”
赵景舒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对不起……三叔帮我给娘道个歉。”
赵北斗拍了拍他的肩膀,站在旁边的赵北川气也消的差不多了,从怀里掏出两把匕首,“这是薛老夫人让我捎过来的,你和薛宁一人一把,到了那边自己小心点。”
“哎。”赵景舒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臭小子,再气你娘我就不认你了。”
“我错了爹……”
“行了,别让人看笑话了,快去吧。”
赵景舒拎着一大堆东西回了队伍中,看着爹爹和三叔重新上马对着他摆了摆手,转身朝上京离开。
他心里五味杂陈,一瞬间想要追过去跟他们一起回家看看娘亲,最后还是放弃了,他既然选择随军出征,定要打出个名头来!
另一边的薛宁倒是没被父亲责骂,其实比挨骂更难捱。
薛望匀只是淡淡的打量了他一眼,就让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爹,爹爹爹我错了,我,我我,我不该偷着跑出来……”
“回去吧。”
“啊?我不想回去……我想去北疆,我跟景舒约好了一起打蛮人的!”
“我说是回你的火头军去,别过来给我丢人现眼。”
“……”
薛宁垂头丧气的回来,看见赵景舒眼眶红红的,心里一紧连忙追问道:“怎么哭了?你爹打你了?”
“没有。”
“那是骂你了?”
“也没有,哎……”赵景舒重重的叹了口气。
薛宁也跟着一起叹了口气。
“你呢?伯父骂没骂你?”
“没有,他嫌我丢人,都没认我。”
赵景舒没忍住笑出声,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薛宁见他高兴了自己也高兴起来。
“你娘给你拿了什么?怎么装了这么一大包。”
赵景舒赶紧打开看了看,最上面是一个大荷包,里面放着一百两金和两贯铜钱,估摸是怕他们拿金子没办法花出去。
下头是两件厚棉衣,一件是给赵景舒做的,另一件是给薛宁做的,上面还粘了张纸,写着薛宁的名字。
“哎呀,伯夫还给我做了衣裳。”薛宁喜的眉眼弯弯,从赵景舒手里抢过来往身上比划,大小正好。
陆遥给他们做的是羽绒棉的袄子,里面用细布做的内里,外头用的老粗布,胸口和四肢都绷了牛皮。这样穿在身上既不打眼,又保暖耐磨。
还有两双牛皮靴子,也是哥俩一人一双,里面还是羊羔毛的,穿着肯定暖和。
下头有木头做的碗筷和一个轻薄的小铁锅,两个水囊,其中一个装了酒精;还有一个药盒子,里面装了四种药丸子都用纸写着,治伤寒、发热、痢疾和吊命的老参丸子。
说起来陆遥能不惦记儿子吗,就这么一个孩子,当宝贝养大的,如今要上战场了,睡梦中都哭着醒过来。
赵景舒看着这些东西心里更加后悔,看这周全的模样娘亲大概早就给他准备好了,自己竟然还一直瞒着他。
薛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娘对你真好,放心吧这次出征有我在你身边,定护你安然无恙!”
“一边去,指不定谁护谁呢。”
“嘿,你这么说可就过分了,我好歹你哥呢。”
“开饭了!”两人端着木碗冲过去打饭。
旁边的兵卒自发给两人让开了位置,刚才私底下都传遍了,说这俩小子是上头贵人家的孩子,偷跑出来玩的,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不敢招惹。
不光不敢招惹,看着两人的目光中还带了几分排斥和厌恶。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把上战场当儿戏,估计连死人都没见过,别到了战场再指望别人保护他们,想想都觉得膈应。
打饭的小子拿着勺子给两人一人打了一勺饭,照比别人的都稀不少。
二人便端着碗蹲在饭桶旁边喝,喝完一碗继续要,那人又不敢招惹他们,只能黑着脸又给打了一勺,连续喝了四碗两人才喝饱。
吃饱喝足便准备休息了,因为眼下天气还不冷,并不用扎营房,士兵们都一个队一个队的凑到一起睡觉,一旦有事立马起来。
火头兵这边分了十个队,每个队伍一百人,大伙三三两两的铺上稻草挤在一起。
赵景舒也要过去挤着睡觉,被薛宁一把薅了回来,压着声音道:“你什么身份,跟他们挤一起睡!”
“我啥身份啊?”突然想起自己是个哥儿,赵景舒挠了挠头,“那不睡一起岂不是会让人怀疑?”
薛宁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你跟我睡一起就行了。”
“行吧。”两人挨着大部队铺上草床,薛宁把人隔开,赵景舒睡在他的左手边。
刚开始两人还隔着半掌宽的距离,睡到半夜准是有点冷了,赵景舒习惯性的靠近热源拱到了薛宁怀里,还像小时候那般手脚并用的缠在他身上。
薛宁迷迷糊糊的把手伸进他衣摆里,摩挲着精瘦的腰窝和光滑的后背。
睡着睡着突然察觉不对劲,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怀里的赵景舒,小薛宁瞬间起立!
两人离着太近,大概是被顶着不舒服,赵景舒还伸手扒拉了一下,含糊不清的说:“拿一边去……”
“嘶——”
薛宁赶紧把人推开,蹑手蹑脚的跑到旁边的树林里,半刻钟后才神色恍惚的走出来。
回到休息的地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借着月色看着身边的人,心里说不出的悸动。
从包裹里拿出棉衣盖在赵景舒身上,低声道:“全宝啊,全宝,你什么时候能开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