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九九相约名叫容致的男子听了益郡王长子的话,双拳紧握,咬牙说道,“分明是你毁约赖账在先,你不要欺人太甚!”
容致怕九九误会,想着急地解释,九九笑着摇了下头。
“无妨,容公子不必担忧,你能为有恩于己的仆役赎身,千里迢迢送她入京寻亲,人品和此人相比谁高谁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容致愣愣地点了下头,忽然满脸通红。
益郡王长子被压得浑身疼痛,太阳穴突突地跳,正要继续叫骂,一双精致的黑色龙纹小靴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愣了一下,努力抬头往上看,脖子都快抻断了,终于看清了靴子的主人。
“大、大公主?”益郡王长子抖了一下,冷汗后知后觉浸湿后背。
这位大公主之前一直流落民间,四年前才和皇后一起被认回皇室,当时在宗室权贵圈中引发了剧烈的震动。
不过她回归皇室之前的身份也不低,杜首辅唯一的弟子、齐黍郡主偏爱的表妹、天意侯和梅家的掌上明珠……无论是吃穿用度、接受的教育还是眼界见识,放眼整个裕朝都少有人能及。
益郡王想让自己的儿孙当太子,着重讨好的人里就有这位大公主。
说起来,大公主身上有个很矛盾让人不解的地方——昭新帝对这个唯一的孩子的宠爱肉眼可见,把能给她的全部给她了,却一直没有给她封号。
对宗室的女子和哥儿来说,封号是比名字还重要的东西,比如栖梧青君,所有人都用他的封号栖梧称呼他,名字反而没什么用得到的时候。
大公主一直没有正式封号,名字便无法记录进宗室玉牒中,甚至从法理上来讲还不是“公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叫着大公主到了今天。
要不是昭新帝对皇后和大公主的态度太坚定,早就有人揣测圣意,觉得这代表着昭新帝对大公主不喜了。
益郡王长子虽蠢,但不是白痴,自然不会觉得自己能在大公主手里讨到便宜。
——就算真能讨到,那也得等昭新帝驾崩,他的子侄当上皇帝之后。
到时候风水轮流转,才轮到他享受一人之下的至高特权,什么大公主什么皇后太后,都得小心翼翼捧着他。
“我今日来捉骗我钱的小贼,不料大公主也在这里,惊扰了大公主的兴致实在有罪,求求大公主放我一马,我回头一定备份厚礼,登门赔罪。”
青梅淡淡地俯视他,稚嫩的脸上写满让人看不透的神色,益郡王长子心里一阵突突,竟感受到了和之前面圣时如出一辙的压迫感。
……
巍峨宫城,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三大殿坐落于中轴线最前端,高台矗立,金碧辉煌,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这几座历经无数帝王的大殿,已经很久没有行使过自己原本供帝王起居的职责了。
谨身殿侧殿,嘉泓渊把内阁和六部呈上来的折子对比看过,提笔批阅。整个国家正在运行的各项事务他全部了然于胸,很快处理好的折子就垒了高高一叠。
一个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侧殿门口,这是跟在青梅身边的人,嘉泓渊放下朱笔,听他汇报过方才外面发生的事后,沉吟几秒。
“去内阁宣云瑟过来。”
负责传话的小太监很快便引着杜云瑟来了,内阁如今就设在谨身殿另一边的侧殿里,嘉泓渊想找人问事情,几分钟就能见到人。
现在的皇城对嘉泓渊来说更像是一个办公场所,除了重要的节日和有重大祭祀的日子,其余时候他处理完了政务,都是直接出宫去天意侯府休息的。
杜云瑟进殿行礼,嘉泓渊让暗卫把刚才的事情给他再讲一遍。
听见自家几个孩子偷偷出门去咖啡馆围观九九和别人见面,杜云瑟有些无奈,心想等华年晚上回来,该商量一下给这几个孩子加加功课了。
听到益郡王长子的时候,杜云瑟已经心下了然,对嘉泓渊诏自己来要说什么事有了数。
在确定当今陛下不想纳妃,对开枝散叶没有兴趣后,朝中许多人就打起了拥立“太子”的主意。
华夏历史上,不只出现过一次皇帝一直无子,最后从宗室中选择继承人的情况,就算有的皇帝有女儿,也无济于事。
只有少数几位简在帝心的人知道,那些人全在白费功夫,嘉泓渊绝不可能把皇位交给某个利益不一的宗室子弟继承,让自家的爱人与孩子以后仰人鼻息。
他的继承人,只能是他和爱人的孩子。
嘉泓渊至今不给青梅封号,让她不上玉牒,是因为他想封的不是大公主,而是皇太女。
皇太女要什么封号?嘉泓渊从太上皇登基起就是太子,从来没有过封号!
除了嘉泓渊的决意,青梅本身的资质和想法也很重要。
作为青梅的老师,杜云瑟已经能看出这个年幼的孩子身上的潜力,也看出了她藏于心中的野心和抱负。
“背后站着杜首辅和齐黍郡主的话,就算有狼子野心之辈企图犯上,也不会翻出什么风浪来吧。”
杜云瑟抬眼看向主位上的帝王,嘉泓渊低低咳嗽了数声,挥手让送茶的宫人退下。
他的身体打娘胎里就中了毒,哪怕用尽天下名医奇药,也不可能与正常人一样,能活到现在这个岁数,能有一个孩子,已经是上天宽宏恩赐了。
“云瑟,俗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青梅叫你一声老师,你日后可要为她多多费心啊。”
嘉泓渊勾起唇角,轻飘飘说道,“帝师这个身份,应该配得上连中六元的千古第一人。”
杜云瑟没有得意,敛眉拱手,“微臣不敢。”
“帝师”二字代表的可不只是教导过皇帝的老师,就像文晖阳曾教过嘉泓渊经史学问,但他并不是昭新帝的帝师。
只有教导皇帝治国理政,监督皇帝勤政爱民,能指出并规劝皇帝错误的地位崇高的老师,才称得上帝师。
“此处只有我们君臣二人,朕的打算你心知肚明,不需说什么托词。反正有一日我驾崩了,你和齐黍肯定不会不管青梅和望舒。”
嘉泓渊这几句话,竟有几分托孤的意思。
杜云瑟听得皱眉,想说什么,被嘉泓渊挥手打断。
“当然,现在的日子这么好,朕还没有活够,能活着肯定不会想死。只不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青梅独生在帝王家,朕肯定要早早为她打算。”
嘉泓渊本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有后代,他至今还清晰记得发现青梅是自己和梅望舒的女儿时的那种欣喜若狂,从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要立皇太女,谁都不可能阻挡。
嘉泓渊曾以一己之私,自以为是地给心爱之人安排了一条“不会受伤”的路,最后反而把人推远,让两人都遍体鳞伤。
现在的他已经明白,爱一个人,一定要给他力所能及的最好的一切,无论是权力、声誉、财富还是感情,如果做不到,那都是借口。
正值壮年、大权在握的帝王有足够的力量和手段,送自己唯一的孩子登上帝位。
“今年京畿之地的乡试,朕会让青梅替朕巡考,积累声望,来年开一届恩科,由青梅出一题考教新科进士,从中选有能之臣组建詹事府教导青梅,这詹事府的詹事,就由云瑟你负责挑选推荐了。”
替父皇巡考和殿试出题都是太子才能做的事,詹事府更是太子才能有的官署,嘉泓渊就是要这样一步一步不容置疑地给青梅铺好路,告诉所有蠢蠢欲动之人,帝王的决意不可动摇。
……
天色近晚,火红的夕阳在西边天际漫延,齐黍郡主的马车在城门关闭前进入京城。
秋华年这次在天津港待了足足十日,虽然每天都会和家里通书信,但还是有些想家人们了。
他回到府上,惊讶地发现孩子们居然没有跑出来迎接,叫了个人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两个“混世魔王”被杜云瑟罚了,正在书房抄书。
秋华年笑着看向匆匆出来的杜首辅,“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舍得罚秧秧的?”
杜云瑟揽住秋华年的腰,和他一起朝主院走去。
“他偷看九九的帖子,把正事当成男女之情,怂恿其他孩子一起去悄悄围观,中途还闹出了些别的事情,再不管管真要上墙揭瓦了。”
秋华年忍住笑,“他要上墙揭瓦,是谁惯出来的?现在想当严父是不是晚了点啊,杜大人?”
杜云瑟看着秋华年,“是啊,难道是我一个人惯出来的吗,郡主殿下?”
秋华年清了清嗓子,抬头看天。
秧秧小魔王当然不是杜云瑟一个人惯的,凭着那张和杜云瑟有六七分像的清俊小脸,秋华年是真的舍不得罚他,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
两位“慈父”心虚地对视了几秒,达成了共识。
“还是给他们请位老师吧,只凭我们自己,是没办法了。”
秋华年半真半假道,“我看不如把他们送到大食去,那里人生地不熟,更没人惯着他们。”
两人背后,从书房里溜出来的谷谷和秧秧齐齐吸了口气,而早就发现他们的父亲们则悄悄笑起来。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今夜的人们都拥有一个幸福悠长的梦。
【后日谈·童萌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