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热乎的姜茶,口感略有辛辣。
平时喝觉得难以下咽,在潮湿的雨天反倒是能接受,小半碗入腹,便觉周身暖和。
姜宁头发没干,松松束起,用一块布垫着披在肩后。
捧着碗坐在那儿,小口小口抿。
卫长昀进堂屋时,带来一片阴影,落下又散开。
额前和鬓边的头发还有些湿润,拿起桌上另一只碗,挨着姜宁坐下。
姜宁抬起眼,对他笑笑。
也不知道是笑什么,就是突然心里高兴,所以嘴角就不受控地上扬了。
见状,卫长昀怔然看他,指腹无意识摩挲着。
片刻后他才回神,有些赧然地移开视线,“雨势小了些,入夜前应当会停。”
他一只手握住碗,喝了两口,“明天去吃酒,能舒服些。”
提到铁柱叔家的喜事,姜宁“唔”了声,“贺礼我想了想,包一个五十文的红包,再加一盒油饼,应当差不多。”
卫长昀点头,“已是不少了。”
“那就行。”姜宁第一回送贺礼,不知轻重,听卫长昀这么说,放下心来。
往后送礼,便可照着这个来送。
亲近些的就再多加点,要是关系远了,那就一样便是。
“对了,还有一事要和你商量。”姜宁看卫长昀面不改色大口喝茶,也学着喝了口。
结果一口下去,脸都皱起来,立即嫌弃地放下碗,“前些天秋哥儿跟我说,王邦有意无意在村里打听易安楼的事,我猜他还在惦记酸汤的方子。”
卫长昀眼里滑过笑意,听到正事,又立即收敛,“你是想请君入瓮?”
姜宁狡黠一挑眉,“明天去吃酒,他肯定也去,到时候我们提一句,加上没人在家,我看他怕是忍不住。”
钱财面前,多的是人突然失智。
没办法,诱惑太大,冒险一试说不定就发横财了。
“那配方要如何作假?”卫长昀好奇道:“他可能会拿去卖给别人,或者自己做了去卖。”
“改一改配比,换一换原材,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姜宁冲他眨眼,“反正不害人,但保证他卖不出去,到时自有人来收拾他。”
王邦那样的人,一肚子的歪门邪道。
拿到配方后,多半是卖给别人拿快钱,到时做出来不对,人家也不会放过他。
要是王邦认了这亏,不再找他麻烦,他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可若是王邦以此找茬,那就怪不得他了。
入室盗窃一罪,可够受的。
“入室盗窃轻则鞭刑,重则流放。”卫长昀仿佛知道他的心声,语气平静地开了口。
姜宁翘起嘴角,满意地点了点头。
目光对上,两人默契地笑起来,总有种小时候背着大人做坏事的感觉。
还没高兴多久,姜宁觉得鼻子痒,立即偏开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姜茶要趁热喝。”卫长昀拿起他的碗,递过去。
姜宁有些抗拒,可一看卫长昀的表情,只好接过来,勉强喝了口。
他真的很讨厌姜,仔姜都不行,觉得味道更重了。
洋姜除外。
“好辣。”姜宁连着喝了两口,鼻子是通气了,但嘴里一股味,“就剩一点儿,不喝了吧?”
卫长昀凑过去看,都还看不到碗底,“真的很难喝?”
姜宁点头,“嗯。”
卫长昀盯了姜宁一会儿,“那就不喝了。”
见姜宁露出的笑,垂眼时跟着笑起来。
姜宁瞥一眼碗,努嘴问:“连人都不知道叫了。”
正放碗的卫长昀一愣,没看姜宁,假装没听到。
“不想跟之前一样叫,那叫我一声哥总可以吧。”姜宁觑着他微红的耳朵,故意说。
卫长昀没动,手还搭在碗上,“不过半年罢了。”
“半年也是大,你——”
“宁宁。”
姜宁后半句话倏地卡住,眼睛瞪大,脸颊飞快烫起来,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从卫长昀嘴里说出来,便带上了一些不清不楚的意味。
咬字很轻,语调也不一样。
就像是耳语似的。
朱红从外进来时,瞥见的就是这一幕。
她眉头微微皱起,却又很快舒展开,仿佛没瞧见一样进了屋。
姜宁回过神,心虚般喝完了剩余的姜茶,“阿娘,晚上弄什么吃的?”
“给你做炒豆干。”朱红放下东西,“前几天放在灶边烘着的豆腐块,已经能吃了。”
柴火豆腐干,放在灶台上用余热烤烘,没几天就能脱水成豆干。
口感有嚼劲,翻炒时不会散开,和干辣椒一块炒,饱腹又下饭。
“那把之前晒的蕨菜也泡水炒了吧。”姜宁瞥眼卫长昀,起身,“我去帮你,正好能晾晾头发。”
卫长昀坐在原处,目送他们出去。
等看不见人了,他才收回视线,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那一声若是让外人听到,姜宁的名声怕是要生生毁在他手里,比现在还要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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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六,宜嫁娶。
小河村人家不多,一家几口人算起来,也不过一百多口人。
人少喜事一年也办不了几次,这回铁柱娶亲,先不说从哪儿接的媳妇,光是看热闹的就不少。
三十多岁才成家,那可是少见得很。
要么是家里穷得叮当响,要么就是身体或者脑子有问题,讨不了媳妇。
老根爷是个脾气火爆的,年轻时就凶狠,老了也是一身戾气。
连着几个孩子夭折,就活了一个还有缺陷,哪能脾气好得了?成日喝酒,喝了酒在家里骂骂咧咧。
吉时定在了傍晚,一大早的,邻里邻居就去帮忙。
村里办席都这样,没钱请人来置办,就各家帮忙操持着办了。主人家就自己准备食材,管人三顿饭,等办完席再把没用完的食材给分一分,倒是方便。
卫长昀习惯早起,洗漱过后,在房间里温书。
等姜宁起了收拾好,再一起去地里干活。
这一阵天气热了,地里庄稼都长得快,除草、浇水、松土和打虫叶都比之前要频繁。
稻田里也得时不时去看看,里面有鱼苗,得兼顾着喂鱼,还有把长了虫的稻秧拔了。
从地里回来,卫长昀去木棚下边干活,砍竹筒晒着,又修补鸡圈。
姜宁和朱红一起选菜,先把明天去摆摊用到的菜选出来。
吃酒回来就可以着手准备,明天一早才来得及做,不然去到镇上就太晚了。
“红包和油饼拿上了吧?”朱红抻了抻衣袖,又去帮小小理衣服,“宁哥儿,好了吗?”
姜宁在屋里答应了声,过了会儿拿着红包出来,“油饼在厨房灶上。”
“我去拿。”卫长昀放下挽起的袖子,“屋里的门都记得带上。”
姜宁点头,反手带上门,把绳索系上。
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出了门,带上院门时,还特地从里面把院门闩上。
“宁哥哥,新娘子好看吗?”小小牵着姜宁的手,一蹦一跳问:“一会儿可以去看吗?”
姜宁被问住,求救地看了眼朱红。
朱红笑道:“可以去看,不过得等到拜堂后,小孩子进新房里闹,是好寓意,老人家都说是多子多孙多福气。”
被卫长昀牵着的小宝也抬起头,“那有糖吃吗?”
卫长昀捏了下他手指,“卫小宝。”
小宝立即扁嘴,“婶婶都说了,是福气!成亲是要讨糖吃的!”
“办喜事,肯定有糖。”朱红温温柔柔道:“小孩子去讨糖,人家都巴不得。”
姜宁在一旁听着,心想,那成亲结婚的大事,过了上千年,各地习俗虽有差异,但是在传宗接代、多子多孙多福气这件事上,还真是统一啊。
他真想问问,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非得生。
喜欢孩子愿意生就算了,养不好又养不活的,生了大人小孩都遭罪。
为了要孩子结婚,那就更是本末倒置了。
半炷香的功夫,一家人就到了老根爷家外面。
平时他们都不常在村里走动,加上住得远,早出晚归的,碰到其他人也难。
所以姜宁一直觉得村里人也就那样,比起高中去食堂打饭差远了。
这会儿乌泱泱一群人,院子里摆满了桌席,连路都被占了,还摆到了外面来。
来帮忙的人进进出出,拿着碗、端着菜,夹着饭菜香味的炊烟四起。
姜宁恍然间怔愣起来。
好多人啊。
“哎哟,卫家的来了。”
“找位置坐下吧,这还没开席呢。”
“还真是来吃饭的?也不知道勤快点,早点来帮忙。”
“年轻人这么懒是不得行的,还是要眼里有活。”
姜宁听了几句,懒得搭理,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一点不走心。
闲言碎语这东西,对他的攻击力为零。
没办法,他天生就以自己的感受为中心。
半点气不着。
“宁哥儿,这边!”
赵秋喊了一句,朝姜宁招手。
姜宁听到声音,看过去,“阿娘,我们去那边坐,正好跟秋哥儿他们家一桌。”
朱红看着姜宁,眼里带着心疼和担心。
姜宁冲他笑笑,“日子是自家过的,其他的不必放在心上。”
朱红点头,“嗯。”
小小和小宝等不及,看到王子修和杨修远,撒开大人的手跑过去。
卫长昀走在姜宁和朱红身后,要入座时,姜宁回头看他一眼,他立即会意,点了下头。
他视线往周围扫了眼,很快发现了王邦和王栓父子。
进来时,他们就看到王栓娘在帮忙的人群里,所以王邦父子肯定在。
“看见了就行,别往那边看。”姜宁低声提醒,“一会儿他肯定会凑过来。”
卫长昀“嗯”了声,挪了下凳子。
赵秋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神神秘秘的。”
姜宁余光扫向那边的王邦,故意左顾右盼地打量了圈,才凑到他旁边。
“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