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熙,灯光从窗户透出。
姜宁站在卫长昀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和肩臂,不明显的皱褶和压折,都被抚平。
放下手,抬眼望着意气风发的人,眨了眨眼,“真俊俏。”
卫长昀不自觉扬起嘴角,伸手环在他腰后,半托着他。
“起这么早,就因为我是第一日入翰林院?”
“嗯。”姜宁尾音上扬,“你可得珍惜,仅此一次。”
开了一句玩笑,笑得眉目俱弯。
卫长昀低笑一声,低头贴着姜宁额头,“不管是以前还是今后,都辛苦了。”
分明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在他尚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占了正好十分之一。
然而在考场的那些日子里,脑海里浮现的,除了父母兄妹外,更多的都是姜宁。
姜宁的出现,仿佛是一眼看得到尽头的生活里,打破沉寂的那一枚石头。
砸开了平静的湖面,留下一圈圈涟漪。
“怎么又在说这个。”姜宁抬手搂上他肩膀,意外发现这人竟是又长高了些。
好像不止差半个头,头顶才到耳垂位置。
四个半月的身子,其实并不算很明显,这样抱着,离得近了才会感觉到。
姜宁感觉到托在腰后的手,又收紧了些。
“说好的,不管什么事都要在一起,那还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拿眼睛睨着卫长昀,“这般客气,不觉得像咱们才认识那会儿?”
谢来谢去,没完没了的。
卫长昀道:“好,那往后不说了。”
他只是怕姜宁太过辛苦,又怕自己有所疏忽,让姜宁受了委屈。
“最后一次,再犯的话,我要让你交罚款了。”姜宁搭在他颈后的手指,提醒似地敲了敲。
卫长昀诧异,“怎么罚?”
“从你的月俸里,拿点给我当私房钱。”姜宁眼神促狭,道:“正好我攒攒小金库。”
“行,就这么办。”卫长昀一口答应。
姜宁又帮他理了下官服,手绕到后面,拍拍他手背,示意松开。
好不容易理好,一会儿又压皱了。
被放开后,姜宁往后退了一步,背着手上下打量起面前的卫长昀。
不得不说这一身红色的官服很衬人,不仅是气色,而是这种正红穿在身上,就有一股气。
姜宁满意地点点头,“这般俊俏的探花郎,入了翰林院,可给咱们长脸了。”
“人家都说,得生得俊俏、好看,才能被点成探花郎。”
卫长昀不知他从哪里知道的说法,见他高兴,便也不否认。
想也知道,多半是那个世界。
“看着高兴?”
“当然了,难道你看着我的时候不高兴?”
卫长昀怔了怔,不禁笑了起来。
饶是知道姜宁的性格,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接话。
姜宁朝外面看了一眼,“还好这一阵天亮得早,要是冬天,这会儿天都还是黑的。”
说着,姜宁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们翰林院是什么时辰上班啊?”
早朝是那些大官才能参加,至少得三品以上。
像是卫长昀这样的,应当只需要每日去自己办公的衙门就好。
“每日要点卯,酉时可以走。”
“卯时?那不是跟上朝的时辰差不多了。”
姜宁一脸震惊,心道做官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要起这么早,下班时间还挺晚。
卫长昀拿起一旁的幞头,“不是正好卯时,是卯时二刻和酉时二刻。”
姜宁跟着他一块往外走,“那还是很早啊。”
走到院子里,阿阮已经把早饭从厨房端到桌上。
下台阶时,姜宁忽地想到一事,好奇问:“那你们休沐怎么算?”
卫长昀:“每十日有两日休沐。”
姜宁:“听起来,是休息日都很少的牛马。”
别说做官,连进京城他们都是第一次。
自是对这些不太清楚,大多都是从旁听来的。
卫长昀给姜宁拉开凳子,等他坐下后,才在他旁边入座。
阿阮习惯地坐到另一边,没对着他俩,挑了个边角的位置。
起初阿阮是不习惯一起坐着的,奈何姜宁每次看他端着碗一个人去厨房,就会叫他。
次数多了,他也不好再推辞,只好跟着一块坐。
后来谢蕴碰到一回,没当面问阿阮,私下里跟姜宁说了。
一是她在家里也不怎么在意主子仆人的身份,二是怕阿阮听了心里多想。
姜宁告诉谢蕴,是他的主意。
家里本来也不大,何必要分开吃,坐一起吃还省事。
待用过早饭,卫长昀便要出门。
第一天去报到,自然不好迟了,早些到才好。
姜宁好几日没起过这么早,吃了东西,困意又上来。
他跟着走到门口,“要是过了酉时二刻你还未回来,我们便不等你了,给你留在灶上。”
“这时辰风凉,进去吧。”卫长昀将幞头戴好,伸手给姜宁拢了拢领口,“要是困,就睡个回笼觉。”
“我又不是猪,吃了睡、睡了吃的。”姜宁斜他一眼,“不过再去眯会儿可以。”
卫长昀失笑,“那我走了。”
“好。”姜宁弯弯眼睛,朝他挥手,“早点回家。”
卫长昀在灰蒙的天色里,直直望着姜宁。
仿佛过了许久,才终于收起目光,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巷口走去。
姜宁看着他背影,忽地感觉有些奇妙。
上一回送卫长昀去院试,尽管也是这般看着他离开,可和今日一比,又有不同。
大抵是因为日后都是这般了,白日里难碰到面,夜里才能说上话。
习惯了日日都在一处,倒还真需要时间来适应。
-
从他们住的巷子去翰林院,要走上小半个时辰,所以卯时就得出门,再晚便容易迟了。
乘坐马车、轿子会快一些,只是得花钱。
卫长昀走在街上,放眼看去,要么是入宫的轿子、马车,要么就是和他一样要去办公衙门的。
其余的,便是做早市生意的小贩、店铺伙计,推着板车、挑担匆匆而过。
到翰林院门口时,恰巧与齐时信碰上。
齐时信见到他,向他点了下头,便走了过来。
“今日正逢朝会,怕是二位学士会晚一些才回来。”
卫长昀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方的匾额,翰林院三个大字格外醒目。
走上台阶,“二位不在,亦有其他学士、博士与侍讲在,自会安排我们。”
齐时信一愣,看着卫长昀,忽地笑道:“是我多虑。”
闻言卫长昀看向他,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我并无他意。”
“我知道。”齐时信摇头,“初来报到,我应当和你一样想才是,不该思虑那么多。”
卫长昀点点头,与齐时信说着话往里走。
进了院子,便见李平峥已经站在那儿,三人互看一眼,默契地站在主厅门口等着。
李平峥左右看了看,忍不住道:“下月就是千秋节,陛下的寿辰,恐怕今日的朝会要开得久一些了。”
齐时信听他这么说,想起李平峥的父亲在朝为官,知晓这些也不意外。
“千秋节是盛典,从内阁到六部再到其他衙门,全都要忙起来,翰林院恐怕也免不了。”
“有内阁在,自然是听内阁的,其他便是从旁协助,我们只负责写好东西。”
李平峥低声道:“再者——”
“下官见过二位大人。”
卫长昀看到有人从屏风后出来,立即拱手行礼,打断了李平峥。
李平峥和齐时信匆忙对视一眼,跟着一块弯腰行礼。
还好有卫长昀眼尖,不然为官第一日就在私下里妄议朝廷大事,少说也要挨一顿罚。
走出来的两个人,看上去年纪大概四十左右,应当是侍讲学士。
“齐时信。”
齐时信连忙答道:“下官在。”
另一人看了眼李平峥,不可能认不出来他是谁,毕竟李侍郎家的公子中了榜眼,朝野尽知。
“李平峥。”
李平峥道:“下官在。”
二人看过齐时信和李平峥,在今年科举前,多少是有所耳闻,毕竟一个不是第一次参加,另外一个是朝中大员之子。
唯独看向卫长昀时,眼神多了些探究。
科举已经结束,按照规矩,凡中进士者,试卷原稿、誊抄都会送到翰林院来。
其他人的试卷不一定会看,但前三名的卷子是一定会看。
不只看,还会在闲时讨论几句。
齐时信和李平峥的答卷,的确担得起状元和榜眼的名头。
不论是文采、观点还是提出的解决之策,都做到了面面俱全,甚至还有锋芒,并未避开一些棘手的问题。
可是卫长昀的试卷不一样,完全不像是一个生在山里、长在山里的学生能答出来的。
甚至连老师都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秀才。
哪怕是打听过在私塾里上过,但那些先生便是从其他州府过去的,也无一人是进士出身。
要不是有奇人相助,便是天资的确过人。
“卫长昀。”
卫长昀听到自己名字,恭谦地向二人行礼,“学生在。”
“你们三人既入翰林,往后便是翰林院的一员,当恪守翰林院的规矩,亦不忘自己的职责,多听多看多问多写,勿多言。”
“是。”
“我与王学士同为侍讲,日后你们的公务多数由我们安排。”苏学士道:“西厢是你们办公的地方,随我来吧。”
卫长昀三人齐声答应,便跟在苏学士身后进了院子旁的西厢。
进了屋内,便能闻到很重的墨香。
排列着的书架几乎占据了大半空间,余下的地方,正好够放下五张桌子。
分别是给三位修撰和两位编修的。
“你们二人身为编修,位置在那里。”苏学士看着卫长昀和李平峥,指了一处位置。
不等他们应声,又看齐时信,“你的位置在那。”
一番安排后,苏学士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了西厢。
三人坐在位置上,竟是同时有些迷茫起来。
卫长昀看着桌上摞起的书,还有干了的砚台、未挂起来的笔,不由得心里一松。
写东西,总是要比和人打交道简单。
他并不加入李平峥和齐时信的窃窃私语,兀自收拾起自己的桌子。
余光瞥见窗外渐白的天色,便想到了姜宁。
不知他今天会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