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三年科举之路的最后一关。
三百余名考生自黎明入宫、日暮而出,而后由读卷官批阅,八人轮流传阅,其中择十份获评最高的考卷,进呈天子钦定,御批一甲三名状元、榜眼与探花。
一甲直接由吏部授官,入翰林院。
二甲、三甲进士若要授官,还得再经一轮朝考,择优入翰林,俗称点翰林。
其余过考者,按照成绩,分发至三省六部九卿五寺二监二院一府缺人的地方,或是各地州府、县府。
卫长昀入宫那日,姜宁听见他起身的动静,便跟着醒了。
天色尚且灰蒙,房间里光线昏暗。
姜宁支起身,看着卫长昀穿衣收拾东西,揉了揉眼睛,“你路上要小心,要是碰到宿醉的酒鬼,别搭理,离远一点。”
卫长昀转过身,看姜宁一脸困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吵到你了?下回我手脚再轻一些。”
姜宁笑着摇头,习惯地要往他身上靠,又想起今日是去宫内考试,生生止住。
只牵起他手,“这时辰本来也要醒的。”
“我与沈大哥、聂大哥约好了碰面,到时一起去宫门外。”卫长昀握了握他的手,“到了那儿,便有人安排,我们该如何入场,你不用担心。”
“嗯。”姜宁仰起脸,“逢考必过,这是我们常用的祝福,你也一定可以。”
卫长昀低头,在他额上很快地亲了亲。
“那你再睡会儿,晚上我便回来了。”
姜宁答应一声“好”,看时辰差不多,便让卫长昀快去,别耽误了时间。
外出乘车、考试,最忌讳的就是卡着时辰出门,万一碰到点什么,容易耽误事。
卫长昀嘱咐了两句,便拿上笔墨盒出了门。
姜宁目送他出去,又听到院子关门的声响,立即钻回被子里。
农历的四月中旬,怎么都得五月中旬了,怎么还冷成这样,难道是气候问题吗。
姜宁琢磨不明白,闭上眼翻了个身,心道老天爷可一定要保佑卫长昀他们今日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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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清晨稍显冷清的街上,因为殿试的缘故,热闹了许多。
马车、轿子,还有街边行色匆忙的考生。
一顶轿子从巷子里出来,穿过街口,便到了去往皇城的大街上,侍从和跟随多年的老管家跟在旁边。
轿子里的人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眼,正欲放下,忽地瞥见一道身影,和同行的两人并排走在最外面。
见着轿子时,错开身,避让开来。
轿子很快过去,因轿顶的翎子,引起不少人注意,猜测轿子里的是谁。
“刚才那名考生,你看着可眼熟?”
“回老爷,是今年会试的会元。”老管家道:“那日送小公子回家的后生,应是他夫郎。”
“知晓了。”傅老沉吟片刻,“这一阵,可有谁与他往来?”
“都是与他同样赴考的学生,还有一位出身黔州的茶商之女,并无其他人。”
“黔州考生虽不如江南、中原地区多,却也不少,只是出成绩者零星几人。”
傅老摇头叹道:“他年纪轻轻,倒是谨慎。”
“他家那位夫郎,从打听得知,是个聪明人,瞧着也伶俐。”老管家思索片刻,“能白手起家,自然不是愚笨的人。”
“少年得志者众,能心性稳定不为利益左右者少。”
傅老说完这一句,便不再说话。
卯时三刻,三百余名考生尽数到场,按照引导排在广场上。
礼部与翰林院的人,分别站在太子和大皇子两侧。
卫长昀身为会元,自是站在前排。
虽距离各位考官、监考官有数级台阶之隔,可一抬眼,便能看到那一排人,还有身后巍峨的宫殿。
饶是在金陵住了两月,此时依旧觉得震撼。
听着礼官说话,卫长昀难得分走了一二分神,想起了姜宁的话。
入了朝堂,凡事便不由自己做主。
然,为官虽身不由己,却也要守礼、守道、守正。
“辰时已到,诸位考生进殿。”
卫长昀收回神思,进殿时,往沈明尧和聂丛文方向看了一眼。
逢考必会。
姜宁这话的确实用,不过面对策问,怕是还要多加一句。
对策三千字,金榜应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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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考生陆续离开皇城。
这个时辰的金陵,最为热闹。
街边贩夫走卒、食肆茶楼,叫卖声不断,一派车马喧市的情形。尤其春日回暖,男女老少都喜欢在街上逛,热闹处,往来的人错身都有些挤。
以往遇到这样的大考,几个人必定是要聚一聚的。
然而这回殿试阅卷、放榜很快,他们便打算等放榜后再聚一起小酌一杯。
从宫里出来,三人并肩走了一段,就各自往住处去。
卫长昀在路上买了些点心、小吃,到家时天还未完全黑。
推开门,屋里点着的灯,光正好照在院子里,暖洋洋的,让卫长昀绷紧了一天的脑子,在这一刻有了缓解。
姜宁听到动静,从房里出来,手扶着门,视线落在门口的卫长昀身上,不知为何,倏然松口气。
分明知道卫长昀是去做什么,也明白今日殿试,城里的士兵巡视必定比之前更严。
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直到看见人,心才算落回原处。
姜宁扬起唇角,朝他笑起来,“回来了。”
卫长昀点头,嗯了声。
他拎着东西走上前,“买了些点心、小吃,还有肚子吃吗?”
姜宁走出来,“菜都还在灶上温着,你吃饭,我陪你再吃点。”
“那好,我去拿菜。”卫长昀把点心和小吃放院里小桌,“今天谢蕴来过?”
“谢姐姐之前不是说让阿阮过来,今天就带过来认认地,顺道先习惯习惯。”
姜宁坐下,轻轻晃着腿,“阿阮倒是好苗子,办事麻利,会看眼色。”
“那还是按照商量好的,这个月的月钱,我们出。”卫长昀拿帕子擦擦手,进厨房端菜,又拿了两个空着的碗。
回到桌边,把碗递到姜宁面前。
姜宁啊了声,“是这么说的,她也同意了。”
拆开包着小吃的油纸,“竟然是蜜煎樱桃,还有栗子糕、七宝饼。”
全是他爱吃的。
卫长昀扒着碗里的饭,原本并不觉得饿,这会儿却觉得肚里空空,饿得不行。
姜宁看他吃得有点急,也不拦着,等吃得差不多,才慢悠悠从旁边的壶里倒出两杯饮子。
“恭喜你啊,终于考完试了。”
考完结果如何另说,能从去年八月坚持到现在,奔赴各地考试,已是不容易。
更别提从小到大,为了读书失去过的乐趣。
卫长昀拿起杯子,放到唇边时闻到了樱桃的味道,偏甜。
他道:“谢谢。”
姜宁笑弯了眼睛,“一家人,不用客气。”
卫长昀失笑,一口喝完了饮子,囤积在心里的那些压力、担心和焦虑,在这一刻被姜宁几句话引了出去。
其实,和姜宁在一起时,他很少会有这些情绪。
姜宁眼波一转,拿起手边的蜜煎樱桃,递到卫长昀唇边,“尝尝?甜而不腻。”
卫长昀张嘴咬住,外层酥脆的皮,裹着两颗樱桃,再用蜂蜜小火煎至表面微微金黄。
因为是用蜂蜜煎的,所以不会有油味。
加上这个季节的樱桃其实偏酸,所以酸味和甜味又中和,不会甜得发腻。
卫长昀把吃的咽下去,“好吃的。”
姜宁挑眉,“那当然了,你什么时候看我吃过不好吃的东西。”
卫长昀想了片刻,神色放松,笑着问他,“药算吗?”
姜宁:“……”
真讨厌,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宁吃了些东西,觉得差不多便停下筷子,手肘撑在桌面,托着脸颊看卫长昀吃东西,闲扯些别的事。
卫长昀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听着姜宁说,偶尔回应他的话。
“等过两日放榜,便得捎信回家。”姜宁算了算时间,“送到家里应当是这个月月底。”
“这么算,娘他们最快能到金陵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下个月下旬。”卫长昀放了筷子,“是不是要尽快找宅子?”
家里六口人,至少得三间屋子才够睡。
要是考虑到有客人或者其他,多留出一间空屋,那是最好。
其他的堂屋、厨房、院子,都得有,至少厨房不能小,毕竟姜宁常在用,宽敞些也会舒服点。
要是能找到和镇上差不多的是最好,一来是适应得快,二来是合他们心意。
“我已经跟吴掌柜说好了,让他帮忙留意宅子,要是有好的,就给我们留着,等殿试后,多半就是要租的。”
姜宁冲卫长昀眨眼,“买是买不起了,像以往那样攒十年二十年都买不起金陵的宅子,租倒是可以。”
金陵的房子,比他从前在历史书上看的汴京都贵点。
人家朝廷大员在汴京当差几十年,都只能在外城买一处舒坦些的宅子。
他俩算什么小虾米,做生意也不是铸银锭,想想算了。
卫长昀被他逗笑,收起桌上碗筷,“那争取早日能在城外买。”
姜宁若有同感地点头,“这个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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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考完的第一天,卫长昀睡了个十足十的懒觉,一觉睡到了午时,都不见有醒来的迹象。
姜宁推开房门去看时,人还睡着,半点不像中途有醒过的样子。
无奈摇了摇头,关上门,让他睡个够。
“姜公子,卫郎君还在睡啊?”阿阮早上就过来了,还帮姜宁买了些菜。
只不过他来了一早上,卫长昀就没醒过。
“忙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考完试,让他睡吧。”姜宁走到桌旁,看眼篮子里的豆角,“饿了会醒的。”
阿阮笑起来,“你可真看得开,换作别人,早把人叫醒了。”
姜宁没好意思说,他平时睡懒觉也这样。
应该是他们一家都这样,但凡是睡懒觉,不自己醒的,都不会去叫。
顶多看一看,是不是病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有人敲了门。
已至初夏,天气好了不少,家里门大多时候都半敞着。
姜宁循声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门外的人,还有他手里的帖子。
“请问这里是卫郎君家吗?”
“是,你是——?”
那人一听,立即跨过门槛,朝迎上来的阿阮抱拳,又向姜宁行了礼。
待直起身后,便把手里帖子交给阿阮。
“这是我家主人差我送来的帖子,邀卫郎君和姜公子今日戌时,前去太白楼一叙。”
姜宁愣了愣,接过阿阮递来的帖子,打开后,上面并未留有姓名,可光看帖子质地、小厮脚上靴子,对方非富即贵。
他轻皱眉头,将帖子递了回去,“我家夫君午休尚未醒来,此事我不便擅自做主,还请你回去代为转达,这几日我们——”
等等,帖子上的金印,好像是——
姜宁眼里露出错愕,不敢让小厮发现,心里却犯起了难。
那金印的样式,是进城那日在马车上见到的。
大皇子。
“姜公子,小的告辞了。”
姜宁愣愣地看着对方离开,怔然坐下。
太急了。
不该是这样的。
难道是朝中情况有变,所以身为大皇子,才会这么急切?
可他只是想开个酒楼,卫长昀能不负多年苦读而已。
真无心参与这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