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哥儿,这是你弄的?”
谢蕴震惊地看向姜宁,又忍不住翻了翻手里的几页纸。
姜宁嗯了声,咬着一个苹果,靠在椅子里,“开酒楼跟摆小摊、开食肆不太一样,得想得更周全,否则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可能导致大量损失,所以有这么一份——”
他顿了顿,思索用什么词比较好,“计划书可能会好一些。”
具体事项理出来,要做什么一目了然,还能查缺补漏。
“太厉害了。”谢蕴由衷佩服,“那你等我再细看一遍,刚才光顾着惊讶。”
生在商贾之家,并非没有看过类似的东西。
只是简单许多,大约只有一页纸,更像是一封交代信。
姜宁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抿着嘴角笑起来,却又在心里高兴。
“其实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理的,长昀帮着理了一些。”
“他那么忙,还能帮你理这个啊。”谢蕴抬了一下眼。
姜宁一听,细细回想了一下,卫长昀好像都是夜里腾出空来弄的。
虽说都是他写的,可他每次写东西,一开始计划得好好的,一定要清晰、有条理,按照先后顺序和不同内容一一落笔。
结果到最后,都会变成这里补一点,那里补一点。
要是不熟悉的人,光是看明白都得花些时间。
所以他摆在那里时,卫长昀得空就会帮他整理出来。
从还在家里时就这样,毕竟另一颗好用的脑子,不用也挺浪费。
谢蕴见他脸上露出的表情,立即明白怎么回事,低下头接着看,“你家长昀的确跟其他人不一样,上回我那般跟你说,倒是有些对不住他。”
她说的是让姜宁别告诉卫长昀,到底有多喜欢他那件事。
当日的话,姜宁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反应了下,才想起来。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所以你说的可能对其他人有用呢。”姜宁把苹果核扔到篓子里,那帕子擦干净手。
提起这个,便顺着问了句,“姓陈的,还有去找你的麻烦吗?”
谢蕴摇摇头,“他哪里敢来?”
再来一趟,被孙家知道了,还想保住他看得如命重的官位吗?
姜宁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来也好,你能安心想酒楼的事。”
“哎,这里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没太明白。”谢蕴拿出一张,摆到姜宁面前,“这会员和积分是什么意思?”
姜宁正喝水,听到后,往纸上瞥了一眼,“你说这个啊,就是一种类似于消费多的客人和一般散客。”
他琢磨了下,“比如你家的茶行,对于常来买的客人或是固定由你们供应的,逢年过节定是会送些礼,但偶尔来买的散客,便不会送。顶多是店里碰到什么喜事,才全都打个折扣、送点小玩意。”
姜宁不是正经学生意的,说不太明白。
虽有经商经验,但凭的都是一个巧和新,没有什么体系。
“那要怎么做呢?如果是区别对待,客人会不满的。”谢蕴大概理解了意思,“要说送礼,那都是私下去府上送,不会在店里让其他人看到。”
“可没让其他人看到,他们就不知道吗?”姜宁反问,“肯定是知道的。”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做生意内里门道多,但这种事,不难想得到。
谢蕴若有所思地盯着纸,过了会儿问:“那公开说,有什么好处?”
姜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当然是吸引他们多来店里吃饭。”
别的酒楼肯定也有贵客、普通客人之分。
可那是针对客人本来的身份去制定的,只有身份尊贵的人,才能是贵客。
他在金陵走访这么多酒楼、茶馆、食肆,几乎都是这样。
诚然,在金陵这地方,是以身份为尊。
但贵客之上仍有贵客,官大一级压死人,遇上难缠的,不顾先来后到的顺序,平白给自己惹麻烦。
姜宁想,那就从源头上断了这种可能。
弄一个会员制,人人都能是贵客,只要你消费到了,哪怕你是街边乞丐,也能得到贵客服务。
从权力到金钱的转变,虽说换汤不换药,可酒楼本也是以经营赚钱为主,揽那么多权贵来,反而容易生事,不然纯粹点,只朝钱看。
“那就一点不给那些官老爷们留出几间?”
谢蕴还是不解,做生意到最后,都想寻一个靠山,当官的就是最好的靠山。
“留来做什么?这样可容易招来话柄。”
不只是话柄,更是把柄。
姜宁敛了敛眼神,“长昀、沈大哥都在朝中为官,还有聂大哥,他们三人尚能一块出现在酒楼,可若是咱们先给那些贵人留了位置,难免招惹是非。”
谢蕴一怔,瞬间反应过来。
“是我刚才想岔了。”
姜宁摇摇头,“我这一阵光琢磨这个,才想得明白,你还有茶行的事要忙,不像我似的。”
谢蕴叹了口气,问:“那你们宅子找到了么?”
“找到了,跟吴掌柜约好了明日去看。”姜宁说完,心里庆幸那日先和卫长昀去看了一次,不然就得他自己定。
如今二选一,也没那么难挑。
“那我和阿阮陪你去。”谢蕴才忙完茶行那边的事,难得有空。
她又看起了姜宁的计划书,不时提出自己的疑惑和意见。
“套餐?”
“选择困难症的人,你给他一个套餐是最好,按照人数来划分后,再按照口味搭配来分。”
“时令盲盒?”
“就根据四季的食材,每个季度推出几道菜,但客人点了,做什么看当日食材。”
“那这个又是什么?二十四节气?”
“就节气当日有一道特色菜,以节气命名,这得请长昀他们帮忙了。”
取名字一事,他实在不在行。
不过,肯定够“奇”。
谢蕴翻到最后,看着创新两个字,陷入了思索里。
“这个……手工体验区是做什么的?”
姜宁眼睛一亮,“打发时间的。”
他连忙解释,“来酒楼吃饭的,要么是一家人,要么就是几位朋友一起,大人还好办,可小孩就不一样了。”
小孩这种生物,可爱的时候超级可爱,但闹起来也怪折腾。
大堂桌椅板凳都不如二楼雅座、三楼雅间那么大,按照他想的还有一个小台子留给表演的。
小孩跑来跑去,一是容易磕碰伤到哪起纠纷,二是会撞到人起冲突,三是撞翻了菜酒楼有麻烦。
不如就先划出一片地方来,给这些小孩玩。
打发时间,还能安静点。
“你连这个都想到了。”谢蕴又露出一脸佩服来,“这一份,能给我带回去再看看吗?我想到什么,也加进去。”
怕自己的话有歧义,道:“你放心,我不会——”
姜宁没等她说完,就点了头。
“本来也是准备让你拿走的,我还誊抄了两份,到时候给苗哥儿和秋哥儿看。”
谢蕴看他答应这么快,笑问:“你这么没戒心,不怕给我做嫁衣了?”
姜宁眼波流转,淡定道:“这些虽然也是酒楼的核心机密,可谢姐姐你怎么忘了一事。”
谢蕴啊了声,“什么?”
姜宁点了点自己脑袋,“自然是一家酒楼最重要的东西。”
不管是酒楼、食肆、饭馆饭庄,还是街边小摊小贩,食客到最后吃得都是一个味道。
其余的,不过是锦上添花。
菜不好吃,再花里胡哨的促销手段,也只是饮鸩止渴、杀鸡取卵,非长远之计。
谢蕴笑着摇摇头,“你啊,天生能做这生意的料。”
姜宁笑而不语,只当是夸自己了。
-
因着要开酒楼、看宅子、置办东西,一整日下来,姜宁虽未出门,却也办了不少事。
等到真正有空发呆时,已经快到酉时了。
谢蕴原本打算留下吃完饭,却被茶行的掌柜叫走,说是黔州来了信,有事要商量。
走之前,她还交代阿阮照顾好姜宁。
“公子,今晚炒这几道菜,你看怎么样?”阿阮把篮子里的菜给姜宁看,“都是早上去买的,新鲜。”
姜宁坐在树下乘凉,手里拿了把扇子摇着,“可以啊,我又不挑食。”
阿阮道:“是不挑食,只是不爱吃一些东西。”
闻言姜宁噗嗤笑出声,“不爱吃的东西,当然就不吃。”
在吃这件事情上,除了能治病的药之外,还是别勉强为好。
阿阮说他是歪理,却还是拿着篮子进了厨房。
姜宁看着他背影,却在琢磨起保存菜的事。
如今不过才四月下旬,就已经热得不行,等到酒楼开起来时,快的话七月,慢的话八月,天会更热。
不管是肉、河鲜还是蔬菜,即便是当天买,也难以保存。
冰窖的确可以保鲜,可菜和肉受冻后,都会有一些口感上的差异。
到底要怎么做冷藏呢,既能保鲜,又能不冷冻。
夜里得和卫长昀商量商量,他看书多,或许已经有这样的保存手段了呢。
想到卫长昀,姜宁思绪一下就岔开来。
酉时二刻,应当是五点十五到五点半吧。
就是不知道是上四刻还是下四刻。
厨房里渐渐起了炊烟,饭菜香味飘了出来,还能听到巷子里其他家的声音。
阿阮把饭菜端上桌,看姜宁坐在那儿发呆,“公子?”
“什么时辰了?”姜宁往门口看了眼,问。
阿阮看向一旁放着的圭表,“应当是正时了。”
“那先吃饭,不等他了。”姜宁把扇子放下,“第一天去报道,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辰去。”
另一边的翰林院,此刻还灯火通明。
才从宫里回来不久的三位翰林,分别坐在主厅的正位上。
其他人按照官职大小,依序分列坐在两边,前面一列后面一列。
粗略一看,竟是有二十三人。
庶吉士则不在其中。
卫长昀和李平峥、齐时信坐在一处,在右边的最末端。
灯火跳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动。
“下月二十五日,便是千秋节,朝廷上下皆要为此忙碌。”坐在正中的傅老扫了一圈,望着众人,“翰林院身为天子与朝廷的口、眼,望诸位恪守原则、不徇人情,以笔代口,守其公正。”
众人一听,不由又挺直了背。
朝中无人不知,如今的翰林学士傅易安,亦是内阁大学士,为人刚正、清廉,威望颇高,门生更是众多。
为官数十载,从未参与党派之争,先帝到当今天子,已是两朝重臣。
傅老目光扫过卫长昀,只是一瞬,并无人察觉。
“明日一早,你们便把手里的事都交代下去,不可有一丝纰漏,务必监督、监察到位。”
傅老起身,“时辰不早,都散了。”
“是。”
傅老一起身,其余人自然跟着起身。
白日里安排卫长昀三人的苏学士,被傅老叫住,询问了今日的情况。
“上一科的一甲,也是先到翰林院学习,不过只留下一个,另外两人——”
傅老顿了顿,“这一科的三个学生,你感觉如何?”
“禀老师。”苏学士道:“齐时信年长一些,又参加过上一科,看着稳重,也和气。至于李家的那位小公子,张扬了些,性格也外向不少,不过也并无出格的地方。”
闻言傅老一笑,“所以卫长昀,你怎么看?”
“君子藏器于身,以钝示人,以器策己。”苏学士跟着笑起来,“如今的后生,都相当了不得。”
“难得你对一个人的评价这么高。”傅老迈过门槛,“他那篇试卷,你认为如何?”
苏学士入仕也有许多年,却一直都在翰林院,便是不愿掺和到朝堂里去。
“异想天开。”
傅老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苏学士道:“不过,确有内容,虽写得平实,却是字字珠玑。”
傅老:“是个好苗子。”
“就送到这里,你进去吧。”
苏学士点头,向他告礼,目送傅老走出翰林院。
一直在外等候的人,见到傅老便迎上前,低声汇报了几句。
傅老眉头微蹙,没说什么,下了台阶。
卫长昀正好在台阶旁,看到傅老出来,往一旁退开,躬身拱手施礼。
傅老看见后,颔首示意,正欲走向轿子时,忽地停下。
“那日在琼林宴上,与你一起的两个考生,是同乡吗?”
卫长昀一愣,抬起头恭敬答道:“一位与下官是同乡,另一位是岳州籍。”
“嗯。”傅老对上他视线,“时辰不早,早点回家。”
身旁管家掀起轿帘,傅老弯腰正要进去,又看了眼卫长昀,“上次的事,我代家中晚辈谢过你们。”
卫长昀无意识收紧手,目送轿子从眼前离开后直起腰,良久才呼出一口气。
走出巷子后,看见挂在房檐屋下的灯,哑然失笑。
是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