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火明亮,姜宁和卫长昀坐在榻上,看了一眼对方,又瞥向矮几上摊开的信。
信封放在一旁,上面还沾了些泥。
是吴越防止被人发现才想出来的办法,放哪都不安全,不如藏在了一盆花的泥里。
只不过外面虽然用油纸包裹,拿出时难免还是带上了一些。
好在放的时间不久,信没有受到影响。
“这信……”
姜宁顿了顿,“不管怎么样,吴掌柜是出于信任才把信交给我们,信上内容绝对不能流传出去,否则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
“京城这地方,处处都不一般,哪怕只是一处不起眼或者看上去再寻常不过的人和事,背后也有可能暗藏玄机。”
卫长昀收起信,“这信,恐怕也不能放在家里。”
姜宁盯着他手里的那封信,像看烫手山芋,没想出来能放在哪里。
这信的确是烫手山芋,毁不得、留不得,更扔不得。
除了他们之外,也不能交给其他人。
“还好当时没收下那方砚台,不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姜宁有些后怕道:“你说,他盯上我们这么久,那……”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但卫长昀看他对上眼,便立即知道他要说什么。
三皇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他们的?而温安臣在其中又知道多少。
作为朋友,他俩不愿意怀疑温安臣。
比起猜疑,更多的是担心。
这位三皇子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在两位兄长的围剿下,安然脱身后外出建府,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这件事,要和温大哥说吗?”
姜宁见卫长昀不说话,知道他正在琢磨,“我担心他……”
温安臣如果不知情,那以赵洵的性格,有朝一日,他的下场不会比吴掌柜好到哪里去。
伴君如伴虎,掺和到皇位之争,只会更为艰难。
卫长昀看出姜宁的不安和担心,不仅是因为温安臣的处境,而是他们不知不觉间,已被迫入局。
原以为他们已经够谨慎,不结交、不攀附,尽好本分时,与沈明尧、聂丛文也少提及朝中之事,这样就能在朝堂里“独善其身”。
然而,朝堂不是这样的。
他们都明白,从入翰林,又卷入舞弊案后,便不可能真正脱离得了朝中势力的拉锯。
有区别的,不外是在明外暗,牵扯多深。
“舞弊案后,老师与我长谈过一次。”卫长昀垂眼,看了看手里的信,“温大哥当年高中状元,意气风发,又出身世家,自是朝廷各方势力都看中的可造之材,想招揽到门下。”
姜宁一怔,讶异地看着卫长昀。
他之前就好奇,为什么傅老那样位高权重,又有威望的人,会在众多进士里将卫长昀收为学生。
并不是觉得卫长昀配不上这份期望和器重,而是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卫长昀都不是第一人选。
这些个大臣、高官,拉拢人的手段无非是恩情或姻亲,看上的要么是家世清贫好拿捏,要么是门当户对巩固权势。
卫长昀非贫非富,又有家室,品行端正、清直,虽才学过人亦懂得官场暗涌,却不是趋利避害、玩弄人心的人。
不过探花之名,确是风头过甚,若无门第,也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旁人的垫脚石。
“傅老他……”
姜宁犹豫道:“你入翰林已有几月之久,难道傅老就真的没有一丝对储君人选的偏好?”
卫长昀在姜宁这里向来没有隐瞒,没犹豫便答道:“有。”
姜宁松了口气,“你可知是谁?”
问完又道:“你不说我也明白,若是支持太子,便不会和李首辅、温大哥的关系是那般。”
思忖片刻,自言自语一般道:“余下只有大皇子或者三皇子,这二人——”
卫长昀接过他的话,“我只知并非太子。”
姜宁诧异道:“为什么?皇上既然都立了储君,身为内阁大学士,又是忠君之人,不是应该尽心尽力辅佐、教导太子吗?”
比如李首辅,出师有名,辅佐储君是臣子本分。
卫长昀神色微怔,“其中缘由老师并未告诉我,但他对温大哥投靠太子一事,大为失望。”
姜宁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傅老和太子一党有什么嫌隙,导致傅老宁可秉持中立,也不愿意遵君命,辅佐太子。
这又不是九子夺嫡,太子被废,所以各方蠢蠢欲动,都想成为储君,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是不是太子或者说先皇后箫氏一族,曾做过什么事,和傅家结怨?”
姜宁猜测道:“那我们从傅家查起?傅老不愿意说,那说明可能涉及到宫闱秘辛,或是皇室名声。”
卫长昀看着他,道:“若是如此,那老师的立场便有迹可循。”
“不过真如我猜的一般,那太子等人必定也知晓。”
姜宁托着脸叹了声,拿起枣咬了一口,“真复杂,想想都头疼。”
其实在他看来,太子在这场权力之争里,什么都不需要做,等着继承皇位就行了。
不过也不行,别人想争,那也不能不守啊。
“没那么复杂。”卫长昀笑了一下,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按理说,不该让你为这些事忧心的,毕竟我们俩也决定、改变不了什么,在他们面前,如蝼蚁一般。”
姜宁看着他,歪了歪头,“真难得啊,你看得这么开。”
卫长昀道:“以你我之力,如今并无他法,与其纠结,不如暂时放下,待到他日时机成熟、羽翼丰满,也不迟。”
姜宁一愣,错愕道:“你……”
卫长昀眼神并无躲闪,迎上他的眼神,“在瞎想什么?我只是说,要为吴掌柜求个公道,需要等待时机。”
“若是他——”
“若是那般,成王败寇并无什么可说的。”
再者,吴掌柜在这件事情,也并不完全无辜。
但有罪也应当由律法来判定,而不是私设刑狱。
身为皇子,若是可以随便决定别人生死,又如何能担当大任,让百姓信服。
姜宁想了想也是,冲卫长昀一笑。
“那就这样,信我们先收起来,至于吴掌柜的死……”
“尽力为他讨个公道。”
不过是为赵洵收集情报,做他的眼线,何至于丢了一条性命?
卫长昀点头,目光落在姜宁腹部,“等过了中秋,家里去栖霞寺赏秋时,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一些消息。”
姜宁问:“那信呢?”
卫长昀思忖后道:“带去寺里前,先藏在灶房吧,反正也没几日。”
是啊,离中秋也没几日了。
可吴掌柜却连中秋都等不到,死在了中秋前三天。
-
“揽月楼今夜可热闹了,说是要办什么花月宴,弄了一桌席面叫蟾宫折桂。”
“自打揽月楼开业后,太白楼的风头都被抢去不少,还有樊乐楼,我家小叔在里面做事,上个月生意就不如从前。”
“你懂什么?揽月楼可是没门槛,你就是个乞丐,只要给钱,也给你一个坐。但你要没提前订座,就算是皇亲国戚,座满了一样得等。”
“啧,揽月楼的老板什么来头?这可是京城,遍地都是皇亲国戚,他就不怕得罪人?”
“我听说啊,揽月楼背后的老板,是宫里的。”
“你可别瞎说!宫里的,那来头可大了!”
“不然你说,为什么一个新开的酒楼,还是外地人开的,怎么就能抢了太白楼的风头?太白楼招待的可都是皇亲国戚,什么侯爷、王爷,公主、县主的。”
……
说话的两人渐渐走远,看方向就是朝着揽月楼去的。
站在原地的主仆三人,侍卫打扮的看了眼融入人群中的背影,低声道:“殿下,可否要去揽月楼看看?”
一身锦衣,气质贵胄的年轻男人点头,手中折扇转了转,“去,这么热闹的事当然要去。”
收回视线,抬脚往前走,“让人回王府把明檀也接过来,她一向喜欢热闹。”
“是。”
侍卫领命,目送赵洵和小厮离开,转身朝着王府去。
此时的揽月楼,大堂已经坐了大半,二楼雅座更是没剩几席。
店里伙计穿梭桌间过道,手里端着菜盘,或是拎着茶壶,要不是训练有素,恐怕都得撞上几回。
后厨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五个厨子全都在,锅里的油声就没断过。
“秋哥儿,二楼雅座还有哪几个位置?”
“东边的七号和八号,然后北面的三号,南边这会儿还没人。”
“三楼雅间呢?”
“春夏秋冬都在,梅兰也在——”“等等,冬刚才有人去了,牌子才拿过来。”
赵秋和顾苗扯着嗓子说完,谢蕴和周庚匆匆走进来,差点撞上柜台旁的伙计。
“菜从后院进了,我点过,应该没问题。”
“鸡可能不够,还有鱼,后面要是还有客人点的话,可能会小一点。”
“先看看,不行就撤菜牌。”
两人说着话,都没功夫和赵秋打招呼,直接掀开帘子进了后厨。
姜宁从楼上房间出来时,正要下楼去柜台,忽地瞥见酒楼门口的人,倏地停住。
大皇子赵珏?
今日中秋,他怎么会来这里?不该是在宫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