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烟做贼心虚地将想跑, 但赵彦丞人高腿长,两三步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哥……”魏烟双手合十夹着手机,弯了弯眼, 干巴巴地解释:“我没偷拍你哦。我在跟我朋友视频呢。不信,不信你看……”
她举起手机给赵彦丞看,结果唐糖这个不讲义气的已经溜了!
视频挂断,手机屏幕回到了屏保界面。
魏烟:“……”
赵彦丞忍俊不禁,说:“拍了也没事。又不是不让你拍。”
魏烟:“……”
她有口说不清, “我真没拍……”
“怎么不跟其他人一起玩?”赵彦丞问她。
魏烟头垂了下来, 脚尖在草坪上踢来踢去,“我同学都还没到。其他人我也不认识。”
赵彦丞低头看向魏烟, 那张白皙的脸上只能看到两道乌黑的眼睫毛在扑扇。
“不认识可以试着认识认识。陌生人都是这样变成朋友的。”
魏烟昂起头,眼睛圆圆地望向赵彦丞, 感慨:“哥, 你一定是e人。”
“e人?”赵彦丞蹙眉,问:“什么东西?”
“哈哈!”魏烟噗嗤笑了起来, 言笑晏晏地说:“哥, 你真好老年人哦。”
“讨打呢?”赵彦丞两道浓密的剑眉眉梢轻扬, 手指轻点在她的脑门上。
“哎哟哎哟。”其实赵彦丞手上没使劲儿, 她故意夸张地叫了起来, 用手捂住额头。
“e人就是e人i人那个e人。”魏烟说:“e人是外向型人格, i人是内倾型人格。e人喜欢交朋友, 跟朋友玩就能补充精力。而i人就比较自闭, 社交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消耗。”
赵彦丞嗤笑了一声。
魏烟一本正经地说:“哥,你别笑, 这是很科学的心理研究呢。从此还衍生出了——社恐,就是恐惧社交, 还有社恐,社交恐怖分子,社交狂徒,社交狂魔……”
“那你是什么?”赵彦丞噙笑问她。
“我啊?社恐吧。”魏烟卷着发尾说,她眨了眨眼,说:“我觉得哥你一定是社交狂徒,不,是社交悍匪!”
“是么。”赵彦丞说:“我其实也是i人。”
魏烟眼睛嗖地瞪圆了,惊奇道:“真的假的?”
赵彦丞揶揄她:“你怎么不说,尊嘟假嘟。”
魏烟说:“我只是年龄小,我又不是傻……哥,你上网啊!”
她望着赵彦丞,疑惑地问:“难道哥你不喜欢跟那些人聊天吗?可我看哥你跟他们聊得好开心呢。”她的语气染上了点酸溜溜的味道,“哼,周围都是美女!”
有好多很漂亮的大美女姐姐来跟赵彦丞说话。她们甚至比何虹还漂亮有气质。她站在她们旁边,应该更像一个小孩了吧?
赵彦丞说:“在这种场合和所有人社交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不可能因为我自己的个人喜好,就不和人交流了,这样工作怎么进下去?而且一直不社交日常能接触到的信息也会变小,缺乏有效的信息渠道和合作伙伴。
“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喜欢一个人待着,在海边走走,去博物馆,看看电影。”
他又低头对她微笑,说:“我现在不就过来找你了么?透口气。”
魏烟仰头望着赵彦丞,突然觉得好心疼,“可是,哥你总硬装成一另外一个样子,不累么?”
“累?还好吧。可能习惯了。”赵彦丞说:“你也试着走出来交一些新朋友呢?以后你去了新的大学,开始工作,都需要与人交流。没有人能成为一座孤岛,锻炼和人交流的能力,即便再不喜欢,也是一门必修课。”
魏烟有些犹豫地垂下了眼睛。她还是不想走出去认识人。但她同样不想让赵彦丞失望。
赵彦丞说:“试试看,交上了就交上了,没交上也不勉强。”
为了鼓励她,他甚至说:“你跟哪个陌生客人说过话,然后觉得还是不喜欢他,那下次就不让他来家里了。”
魏烟抿唇笑了起来,心里暖洋洋的。
“成不成?”赵彦丞问。
魏烟点头,“好……”
“何虹。”赵彦丞把他身边的秘书小姐姐叫了过来,说:“你带着小烟到处转转,多见见人。”
“好。”何虹走了过来。
又有人上前跟赵彦丞敬酒,“赵总,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您好您好。上次在深圳的科技峰会上有幸和您见过面……”
赵彦丞莞尔,说:“是,我记得你。智联科技……”
魏烟又看了一眼赵彦丞同各路人马八面玲珑交谈,跟着何虹离开。
来赵家参加生日会的有好几位同魏烟年龄相仿的富家千金,何虹领着魏烟过去见她们。
“何虹姐!好久不见啊!”几个漂亮的女孩和何虹热情的寒暄。
她们从小就跟着父母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对于她们来说讲客套话是从小练到大的基本功。
“这位是魏烟。”何虹将魏烟介绍给大家,“这位是黄珊珊,朱佳依……”
“你们好。”魏烟努力地记住她们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脸。
魏烟跟几位富家千金坐在一起。何虹从沙发背后低下头轻声对她说:“小烟,这几位都是小赵总朋友的女儿,你们年龄差不多,应该会有很多话题。我就不留在这边了,我怕小赵总那边还有事会叫我。”
魏烟乖巧地说:“好,何虹姐您去忙吧。”
何虹说:“有什么事叫我。”
“小烟,你的旗袍裙子好漂亮啊?”这几位富家千金性格都很活泼,怕她刚来没话说,主动将她加入话题。
“谢谢。这是改良版的新中式旗袍。”魏烟说:“你的裙子也很好看。”
“你说话好听多了!”黄珊珊拉着她的手说,“赵孟斐那厮就会骂我衣服丑。你跟赵孟斐性格完全不一样。我喜欢你!”
大家坐在一起胡侃,不一会儿就慢慢熟络了。
又聊了一会儿明星,话赶话,就说到了各自十八岁生日会是怎么过的。
黄珊珊说:“我十八岁还没到呢,要到明年,不过我爸说,明年会带我去瑞典滑雪!”
朱佳依说:“我十八岁去的迪拜,还行吧,没我想的那么好玩。”
“小烟,你呢?你生日去哪儿玩了。”黄珊珊见魏烟一直没说话,怕她受了冷落,硬将她也纳入对话中来。
如果时间还停留在几个月以前,单是同班同学怜悯的目光都足以将她压垮。但她现在有赵彦丞撑腰,慢慢长出了安全感和底气。
她轻轻深呼吸,在心中组织好语言,然后大大方方地将头昂了起来,不卑不亢地说:“我生日过得早。那会儿我母亲生病了,所以我们都在医院,没什么机会过生日。”
“呀……”众人发出了一声遗憾同情地叹息。
但紧接着,下落的气氛又重新被扇了起来,“那明年生日一定好好过!”
“对,小烟是冬天生日还是夏天生日?”
“冬天生日就去巴厘岛!”
那块她以为会永远压在胸口的石头,就这么彻底落下了。
很快大家就聊别的去了,继续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人会在意,除了她自己。
所以当她自己都不在意的时候,这件事就再也不会伤害她。
魏烟坐在高谈阔论的众人中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她的身上变轻盈了。
*
“噔”地一声,赵孟斐把白球打进了网兜,说:“开礼物去。”
跟赵孟斐关系好的同学有富人也有平民,大家送的礼物也有贵重有便宜,更主要的还是心意。赵孟斐虽然平时很讨人嫌,但在这件事上表现得还算礼貌。
吴秋星主动从堆成山的礼物里拿出了一只小盒子,说:“阿斐,你第一个开我的吧。”
阮娇小声对她吐槽:“我天,赵孟斐都对她那样了,她还上赶着。”
“赵家太有钱了呗。”另一位同学说。
吴秋星倒追赵孟斐这事全校皆知,赵孟斐的狐朋狗友又跟吴秋星玩得不错,起哄道:“打开看看,打开看看!”
在场人太多了,赵孟斐没有不给吴秋星面子,冷着脸打开了吴秋星的礼物。
“限量版椰子鞋!”
“嫂子有心了啊!”
然后赵孟斐有拆了几个。
“无人机?谁送的?”
“阮娇?阮娇是谁啊?”
“好像是那个眼镜妹。”
“噗嗤,眼镜妹也做嫁入豪门的美梦呢?笑死。”
阮娇脸涨得通红。
魏烟气不过瞪了吴秋星一眼。
赵孟斐将礼物收好,对阮娇说:“谢谢你,这个无人机我很喜欢。”
阮娇不好意思地说:“你喜欢就好,祝你生日快乐。”
魏烟看着赵孟斐将无人机放了回去。
赵孟斐终于做一回人了。
赵孟斐回到礼物山前,要拆最后一个礼物。
他突然转过身,对站在一旁的魏烟说:“魏烟,哪一个礼物是你的?”
魏烟从由礼物堆成的小山上拿下很小很小的一只小礼盒。
“赵孟斐,祝你生日快乐。”她打开礼物,将一块手表放在赵孟斐掌心里。
吴秋星本来还担心魏烟真人不露相,会突然拿出一个比她还要好的礼物,见是这么个东西,立刻嗤笑出来。
“好穷酸啊。”她嘲讽的声音清晰的地传了出来。
屋里却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附和她。
赵孟斐拿起那块手表,戴上,说:“礼物看完了,走吧。”说完就迈步往外走。
吴秋星还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嘛。”
姚高冲她摇了摇头,说:“嫂子今天的事做得不地道啊!没看到吗?那只手表里面是赵哥妈妈的照片。”
一行人来到了室外,见证赵彦丞送他生日礼物的大场面。
赵彦丞送赵孟斐的是一辆车。
百万豪车停在草坪上,后视镜上系着五彩缤纷的气球。
赵彦丞将车钥匙扔了过来,然后拍了拍赵孟斐的后脑勺,说:“开慢点。”
“哥。”赵孟斐接过车钥匙,钥匙上还带着他哥掌心的余温。
他很喜欢这辆车,看中很久了。
但他又跟赵彦丞说自己不赛车了。
他还以为赵彦丞这次不会再送他。
“哥,你怎么知道,我还是很想要。”赵孟斐问。
“我还不知道你?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赵彦丞含笑着说:“行了,玩去吧。”
几个人围着赵孟斐的新车看,“这也太带感了啊!”
赵孟斐坐在车里,他双手握着方向盘,突然说:“我哥对我这么好,如果我还想抢他东西,我是不是很恶劣。”
少爷身边的朋友多是酒肉朋友,都以为赵孟斐富二代不识愁滋味,闲得没事干说一些中二的话。
“你们是亲兄弟嘛,哪有什么抢不抢的。”
“你哥他对你这么好,你想要什么,说一声不就直接给你了么?”
赵孟斐迟迟不语。
*
宴会开到下午就进入疲软阶段。这群party狂魔们还在玩儿。但魏烟已经玩累了。
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或者睡一觉。
她来赵家时间不算短,但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和自己的卧室两点一线,有些赵彦丞用来会客的地方没去过。
沿着走廊走,越往里派对的吵闹声越小,不再见任何来来往往的帮佣。
魏烟没察觉异样,反而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自己待一会儿的地方了。
走廊尽头是一扇门,魏烟走过去推开,踏入时脚底一陷,地上铺着浅棕色柔软大地毯,柔软得好像一朵云。
室内空间开阔,熏过清雅檀香,落地大窗前是一张红木案几,摆着一座巨大的翡翠观音像,再一旁便是一张四方桌,五六个高大英挺的男人或站或坐,正在玩牌。
她进门时,那桌刚好有人打出了一张好牌,桌上一阵笑闹。
她一眼看见了几张面孔,不是饭局上抽烟喝酒的地中海老男人,全是面相俊朗,仪表堂堂。她意识到自己误闯了不该进的地方,这里应该是赵彦丞宴会他核心圈层人物的房间,非请勿入。
“这位是?”有人扭头看她。
其他人也一同回头望。
无数道陌生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魏烟无比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这是我妹妹。”这时坐在桌上左侧主位的赵彦丞开了口。
他伸手捞了一张散落的牌,将手中剩余的几张抹开,像一把小扇子一样握在手中。
“啊。原来是小赵总的妹妹呀。”第一个看见她的人笑盈盈地说:“小妹妹,你好。我叫孙理想。”
“你,你好。”魏烟摸了摸头发,结结巴巴地说。
赵彦丞又瞧了她一眼,问:“找我有事?”
魏烟摇了摇头。
她想退出去,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说好刻意。
她懊恼自己今天犯错了,打扰到赵彦丞跟友人玩牌。
赵彦丞瞧了她一眼,似是察觉了她的尴尬无措,说:“你来得正好,来,帮你哥摸一张牌。”
“好哇你赵彦丞。”他的友人们起哄,“请外援啊。”
赵彦丞嗤笑,说:“不请外援要输了呀。小烟。”他又唤了她一声。
魏烟快步过去,“怎,怎么摸牌呢?”
赵彦丞冲桌上剩下的几张牌抬了抬下颌,说:“随便抽一张给我。”
魏烟看向桌上三张牌,她不清楚赵彦丞玩牌的游戏规则,犹豫了半晌,随便抽了一张,递给了他。
赵彦丞将她递来的牌夹在手里,然后将牌摊开,丢在了桌上。
桌上一群人又笑了起来,“什么好人家想不开跟彦丞玩牌啊!他记牌的你不知道?澳门赌场都不许他进了。”
几人又笑闹起来,唯独大赢家赵彦丞含笑不语,修长的手指将桌上的牌拢了过去,洗牌,切牌,一摞纸牌在他手里被驯服得服服帖帖。
赵彦丞正了了正牌,微微倾身,朝她靠近了些,对她说:“真没什么事?”
“没……”魏烟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撒娇地说:“我就是走错地方了。”
赵彦丞淡笑了一声,说:“没事就行。这里不适合你,你自己出去玩。”
“嗯!”第二轮游戏开始,魏烟走了出去,将门关好。
沉重的木门隔音效果极佳,屋内的谈话半分不会飘出来。
孙理想说:“上次你满世界找的那个小丫头就是她吧?我听费燃说了,你请他喝酒了没呀?”
赵彦丞无可奈何:“就这一个忙,我不知道还了多少债。”
孙理想笑倒在一旁的沙发椅上,说:“赵彦丞啊赵彦丞,你也有今天。”
“不过,”孙理想在沙发上抱着一只抱枕,说:“费燃跟我讲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很小呢。现在看起来也不小了吧,成年了吧。”
“嗯。”
“成年了,那你该操心的事就来了。”
“什么意思?”赵彦丞看着牌面,目不斜视。
“青春期小姑娘啊,这不怕被人惦记上?尤其你这身份,想攀上来的人海了去了,攀不上你,不得算计你妹妹呀?”
赵彦丞没搭腔,但也没打断他的话。
孙理想便继续说:“所以要我说,疏胜于堵。你还不如趁早给你妹介绍几个圈内品行不错的男孩,省得以后来麻烦。你知道冯达的儿子吗?好像叫冯亮,跟你家阿斐是同班同学。我看那小子就还行,家境不错,学习人品也都好……”
香炉里浅淡的檀香静静升起,幻化出一团梦境般的烟雾。
一瞬前,小姑娘还在他身畔跟他撒娇说话,狗狗眼可怜巴巴地垂着,说自己不小心走错地方了。她身上的香气都没消尽,那股味道干干净净的,宛如春日里最娇嫩的花苞,始终萦绕在他身畔。
她把将他当成兄长,依赖、仰仗、崇拜。
身边的所有人也这么看他,正直刚正,有道德感,是个的好兄长。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实际在上在想什么。
他总会想起她发给他幼稚的表情包。
想起她穿着黑色吊带裙的影子。
想起她残留在自己指腹上滑腻皮肤的触感。
没有一个真正的好兄长会有这些下作的念头,会不愿意自己妹妹得到幸福,会拒绝亲手送自己的妹妹出嫁。
他的本质其实是伪善。
所以当魏烟得知真相的时候,她会怎么想?
“彦丞,你怎么想呢?”孙理想问道,“要让他俩接触一下么?”
“不必了。”赵彦丞打断了孙理想的话,他垂眸看牌面,出牌,引起哀嚎一片。
他声音平淡:“她还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