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三毕业的那个暑假, 魏烟跟赵彦丞开始准备婚礼。
这段时间她忙得不可开交。赵家好久没办喜事,家中没个女孩儿,老太太和姑妈就将对漂亮小姑娘的喜爱, 全部投射在魏烟身上。
每天无数件耀眼精致的礼服流水似的送到了她手上, 好像在玩奇迹暖暖换装游戏真人版。最后婚纱锁定一家顶级中式礼服品牌禾辉。
隔天, 禾辉的服装设计师来家里给魏烟订做礼服。
姑妈张罗着说:“今天先做敬酒服。”
“魏小姐你好, 我是禾辉的工作人员小陈,”服装定制设计师是一位漂亮的小姐姐,“请您站到这边来, 我先为您量一下身长。”
魏烟站上裁量台,设计师小姐姐用一把软尺环上她的前胸, 虚虚一圈,然后报了一个数字,“39。”
话音刚落,这时赵彦丞正巧走了进来, 以他站的远近, 应该刚好能清清楚楚听到。
赵彦丞一到, 姑妈就警惕地将窗帘半拉拢起来, “你又进来做什么?新郎不能提前看新娘穿的礼服。”
赵彦丞在外位高权重不可一世,但在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们面前,也不得不温顺些。
“这不是敬酒服么?”赵彦丞说。
明明结婚是让两个人关系更亲密的事,结果结婚前却无数事横生,两人不仅分房睡,甚至连见上一面都难。
“敬酒服也不能看。”姑妈说:“一屋都是女人,就你杵在这儿。你礼服呢?”
“得。”赵彦丞一转身。身后一群设计师忙兢兢业业地为他量体裁衣。
一小时后, 赵彦丞这边完事,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翻杂志。
这本杂志叫《婚礼》。
赵家这场婚礼被誉为世纪大婚, 媒体无孔不入地关注这场盛会,各大品牌无所不用其极得想博版面,猜测会有哪些明星出席,新娘会穿哪一家品牌的婚纱,会戴什么款式的珠宝,穿什么样式的鞋。
杂志封面的大标题,就是预测婚纱,新娘穿什么款,就将是这个季度的热门。
赵彦丞垂眸,目光落在画报上手捧鲜花身穿白色圣洁礼服的新娘上。抢先预测的款式模特没有给到具体面容,很自然地让人联想到新娘本人。
窗外传来草坪除草的嗡嗡声,老宅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全部翻新,草坪和观赏树重新修整,从世界各地空运过来的花卉移植至园林中,那鲜艳欲滴的花瓣上挂着清澈通透的晨露。
各种细碎轻微的动静,混合着食物和花香的馥郁的气味,令人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赵彦丞放下杂志,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窗外夕阳降落,祖宅古老的中式屋檐浸润在橘色夕阳里,工人们正在挂起一盏又一盏银色的蜡烛托。眼前景致,就该是一幅古典的油画,而不该是现实。
赵彦丞陷入短暂的恍神,他们马上就要结婚这件事,也瞬间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巨大的喜悦之后是沉重的惶恐不安。
当年赵国忠和张凤丽两人结婚的时候,他们是否也是如此的幸福快乐?那时的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份幸福仅仅只会持续十余年。然后迎接他们的便是,至今还没有终止的哀悼和怀念?人一生短短八十余载,那些算得上幸福的瞬间,加起来拢共不到弹指一挥。
他和魏烟的结局呢?是否他们之后的人生之中,也暗藏着这样的悲剧和磨难?他们将会是幸运的人吗?当上天已经赐予了他们财富、真爱之后,是否觉得对他们的优待过于偏颇,于是有一天将会收回?
一种异常迫切的冲动,油然而生。
他强烈地渴望再去见魏烟一面。
他需要魏烟穿着婚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让他意识到这场婚礼不是他的一场久思成疾。
身后纱帘微颤,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彦丞闻声回头,那帘子又抖动了几下,从中钻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魏烟黑润清澈的眼睛正在到处看,精灵似的一转,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她乌黑的头发盘作古典发髻,发丝中别着一圈由红色玛瑙、红宝石和金色丝线缵成的发簪。她看到他,神色微愣,紧接着白皙的面皮上,浮上了一层薄红。
“怎么了?”赵彦丞朝她走过去一步,低头温声问。
纱布帘间窸窣声更加响亮,那是魏烟在拉拽挡帘。
“能,帮我叫姑妈进来一下么?”魏烟小声说。
赵彦丞回答:“她不在,刚出去了。怎么了?衣服坏了?”
“不是。”魏烟抿着嘴唇,眼睛飘忽不定地转来转去,然后轻声说:“这件衣服,背后的盘扣,太复杂了。”
越好看的衣服越难穿,这大概是一级定律。
这身旗袍背后是一溜玳瑁暗扣,非得要有人帮忙才能扣上。
赵彦丞喉结滚动,眼底漆黑。
“我看看。”他朝她又走近了一步,两人离得近,气息交缠。
“可是,”魏烟有些犹豫,磕磕绊绊地说:“姑妈说,结婚前你不能看我穿什么衣服,这样会不吉利。”
赵彦丞循循善诱,“你穿的不是正式婚纱,没关系。而且,吉不吉利这是事,信则有,不信则无。难道所有离异的夫妇,都是因为婚礼前新郎看了新娘的婚纱?”
魏烟想了想,又问了一遍:“姑妈真不在吗?”
“不在。”赵彦丞说。
姑妈和奶奶都不在,设计师也不在,她自己实在扣不上,除了请赵彦丞帮她,别无它法了。
魏烟只得轻点头,同意道:“好。”
赵彦丞说:“我将帘子拉开一点。”
“嗯。”魏烟也松开了,紧抓着帘子的手。
纱布帘缓缓推开,宛若神秘大海上白色浪潮悄然退去,藏匿在纱帘之后穿着一身藕粉色精致旗袍的魏烟出现在他的眼前。那纱布从她身上滑开的样子,就像一份精美的礼盒被解开了顶端的飘带。
时下流行旗袍放量稍大,极具下坠感的布料质感朦朦胧胧地修饰着少女柔软的腰线,仿佛是江南美景烟雨蒙蒙之中,作为背景的绵延起伏的山脉。
“39。”他的听力非常好,设计师口中偶然吐出的那个数字,在他走进来第一步的时候就听到了。
此时此刻,这个数字再次在他脑中响起,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朝下游弋,月匈口的位置微微隆起了一朵云,显出浅淡的阴影和弧。
魏烟浑然不知赵彦丞的注视,她还在手忙脚乱地掰扯身后的那排烦人的纽扣。
“扣子是这样的。”魏烟在他面前转过身,她两手拢在胸口,半敞开的半面旗袍落了下去,露出牛奶一样白皙的脊背。
她偏着头问他:“好扣吗?”
“嗯,”赵彦丞瞳孔幽深,手指捏住了那身旗袍暗扣,缓缓往上拉起,“好扣。”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魏烟感觉赵彦丞那粗糙灼热的指腹,总是轻轻滑刮着她的皮肤,带来酥麻的感觉。她忍不住直起腰又弓起腰,在赵彦丞怀里像灵巧的游鱼似的动来动去,“哥,好了没有呀?”她催促着:“好痒。”
“就好了。”魏烟一动,赵彦丞捏着的一枚玳瑁纽扣便从指尖掉落。他又去摸纽扣的那一段,手指一碰到凸起的肩胛骨,那根纤细的骨头就轻轻颤抖起来,像一对落在他手掌之中的蝴蝶。
他温和地扶上她的肩,帮她扣上了最后一枚纽扣,“好了。”
“哦。”魏烟转过身,一抬眼就撞见了赵彦丞看过来的眼神,莫名有些羞赧。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着裙摆上用银线纺织出来的大片百花暗纹,问他:“这件衣服,好看么?”
“好看。”赵彦丞沉声说:“什么时候穿?”
“好像是,敬酒服。”魏烟说。
“嗯。”赵彦丞抬手,想去扶她的肩。她也好久没这么近这么亲密地跟赵彦丞说说话,也有些动情地凑过去,想用嘴唇碰一碰他的下颌。
“彦丞。”这时姑妈和奶奶从外面回来了,一见赵彦丞又在跟魏烟两个人说话,气不打一处来,连忙将帘子拉上,说:“你怎么还在这儿。都说了,不能偷看新娘子。你也太急……”
两人被迫再次分开,魏烟忙用嘴型对赵彦丞说:“明天见。”
赵彦丞点头,也说:“明天见。”
走出去时,方才那种空悬着,脚落不了的感觉,终于消失了,他的脚步是踏实的。
*
婚礼前夜,赵彦丞和魏烟分别住在两间房里。
这个规矩赵彦丞也觉得不可破。
身侧那半边床榻空着,竟然让人有些无法适应。
都说婚礼前最紧张的人是新娘,赵彦丞不知道魏烟紧不紧张,但他今晚有点合不拢眼。
夜里十一点,魏烟敷着面膜,一边跟唐糖她们聊天,一边还在赶作业。
准备婚礼这事儿太耽误时间了,搞得她毕业论文都没写完。
谈恋爱一时爽,赶作业火葬场。
手机震动,魏烟在床上翻了个身。
魏烟:【等下等下,我哥好像有事找我。】
唐糖:【老天鹅,我简直无语了!你们明天就结婚了,这会儿不应该左手摸右手么?怎么还有这么多话聊呢???】
魏烟干笑:【嘿嘿……本来吧,我也以为,我会有点腻,但没想到,我今天看到我哥他穿西装礼服了!这个真的瑟……太西装暴徒了。我就,我就又可以了……对手指。】
唐糖:【你们这些异性恋!掐人中。】
魏烟切换聊天框,就看到赵彦丞发来的消息。
zyc:【睡了?】
魏烟回复:【没睡!怎么啦!】
赵彦丞在那头斟酌语句。
zyc:【明天,别紧张。】
魏烟秒回:【我不紧张啊!】
魏烟:【但我论文马上要交初稿了,我还没写完呜呜呜呜……】
魏烟:【好紧张,我导师不会骂死我吧?】
赵彦丞:“。”
脸色一时非常精彩。
魏烟吐槽完考试紧张的事儿,想起来:【哥,不会是你在紧张吧!】
魏烟:【嘿嘿嘿!】
魏烟:【小得意JPEG.】
这话纯属玩笑话。
她可不觉得,这世界上能有什么事,让赵彦丞半夜睡不着紧张。
zyc:【早点睡。】
魏烟:【好,晚安!】
zyc:【晚安。】
zyc:【明天见。】
魏烟:【明天见。】
*
翌日早,赵家祖宅宾客云集。
前来赴宴的都是重量级嘉宾,觥筹交错之间全是金钱和生意。赵彦丞作为星辰集团大股东,他的婚姻状态需要在财报上披露。早在订婚消息流传出来之前,坊间就已经有大量桃色新闻。
这些绯闻关注的重点,主要集中在赵彦丞和魏烟曾经隐蔽的关系上。
魏烟第一次出现在社交场合,身份是赵彦丞的妹妹。现在却变成了妻子。中间发生了什么?当年收养这个女孩儿,是不是就冲着童养媳去的?
但这些刺探的秘闻一经发布,全部都如石子投入大海一般,荡开几道涟漪,悄无音信。
大部分出现在观众面前的报道是正面的,集中夸赞魏烟优秀的学历背景,称两人郎才女貌,十分登对。想声音被人听到,其实是一种特权。
一大早,孙理想就到了。他骚包地穿着花西装,戴了一面颇有范儿的黑墨镜。
进了门,孙理想取下墨镜,倒挂在耳朵上,问周峰:“周叔,彦丞呢?起了没?”
这时赵彦丞正从楼上下来,他已经穿好了黑西装礼服,领带还没系,阳光照过来,那张五官精致的面庞英俊得人神共愤。孙理想不得不承认,在赵彦丞面前,他只能屈居宇宙第二帅。
帮佣抱着一丛丛红玫瑰花走过,餐桌上也摆满了各类花卉。赵彦丞就在花丛之间用早饭,他吃得慢条斯理,举止矜贵,和他脚边吐着舌头喝牛奶的高傲的小猫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到时候是我递戒指还是你弟递戒指?”孙理想问。
“阿斐递。”赵彦丞说。
“行,我眼里有活,到时候有什么事我帮忙。”孙理想意外地察觉赵彦丞眼底有红血丝,一看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他不禁大为震惊,这可是去纽约敲钟前一晚都能按时入睡的赵彦丞,到底是多大的事,才能这么动摇他的心志?
“不是,你昨晚不会没睡吧?”孙理想惊讶地问。
赵彦丞说:“睡了几个小时。”
昨晚他入睡艰难,睡着后又醒了一次,醒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四点。他每天六点起,四点到六点就只剩两个小时,他便干脆没睡,去健身房撸铁了。
“不是吧?”孙理想往上托了托要掉到地上的下巴,说:“这么紧张?你之前公司上市,都没见你这么紧张?”
赵彦丞懒倦地呷了口黑咖啡,似乎是觉得孙理想不懂事,说:“这是一回事吗?我一年七八家公司要上市,但婚只结一次。”
孙理想:“……”
“我是怕了你们这些,已婚男人……”孙理想说,“你现在,跟费燃一模一样了。”
费燃今天也来参加赵彦丞的订婚宴,带着他的妻子宋晓筱。他妻子曾经是他秘书,最后走到一起也是挺不容易。没想到两人结婚这么多年,感情还是如胶似漆。
“新婚快乐。”费燃送上贺礼。有过数年前帮他找离家出走魏烟的这段经历,费燃看他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似乎在说——真能装……
赵彦丞:“谢谢。”
跟赵彦丞见过面后,费燃陪着宋晓筱在院子里逛。宋晓筱问他:“你在想什么?”
费·老狐狸·燃说:“我觉得这次好像亏了。当年我讹了他一瓶十八万的酒,他现在讹了我八十八万的礼金。”
宋晓筱笑着说:“那太亏了!”
“我有个办法,能再讹回来。”费燃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宋晓筱好奇地问。
费·老狐狸·燃:“我们再要个宝宝吧。”
宋晓筱笑着打了他一下,说:“神经病。”
大老板结婚一视同仁,小员工也能蹭到饭吃。有一桌是何虹和一些同事。
“感动,太感动了,大老板终于要去度蜜月了。”
“我们也能放假了!”
“欧耶欧耶!”
*
九点,赵彦丞看了时间,算着赵孟斐这会儿该起床下楼了。他走到楼梯口,果然碰到低头系领带的赵孟斐。
赵孟斐穿着黑色西装,系领带的手法并不熟练,那根黑色领带缠在他的手指上,下一刻就该打成一道死结。
赵彦丞缓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赵孟斐的手。
赵孟斐微愣,手指松开。
赵彦丞帮赵孟斐将领带系好,说:“今天之后,什么事都没有变。有任何事,你想找我,都能来找我。”他刮了刮赵孟斐的脸,好像还是对待当年那个小孩子,“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
赵孟斐点了点头,半晌,说:“纽约那边的车行,给了我一份工作。”
“怎么工作?”赵彦丞问。
“是车队经理人。”赵孟斐说:“不会很危险,也是我喜欢想干的事。”
“想过去?”赵彦丞问。
赵孟斐说:“打算过去。”
赵彦丞微顿,说:“有点突然。”
“我也是,刚想好。”赵孟斐说。
赵彦丞拍了拍他的肩,帮他轻轻拂平了他礼服上的一道褶皱,“行,过去了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赵孟斐说。他抬头看时间,说:“哥,仪式快开始了吧?不说了。”
“嗯,一起过去。”
*
这天天气极好,晴空万里无云。
中式院林青青小径上,大片大片火红的玫瑰粉色的蔷薇在阳光下怒放,宾客们期待着新娘的到来。
欢快悠扬的小提琴配乐响起,小径的尽头,身穿洁白绸面古典婚纱的新娘款款而来。
漫长的裙摆拖曳在地,摇曳生辉,镶嵌满深海珍珠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柔而华贵的光芒,仿佛全宇宙的星辰同时坠落在了她的身上。
乌黑的头发上戴着一顶镶嵌巨大红宝石的头冠,这枚宝石是赵家老太太在欧洲一次拍卖会上买得,听闻宝石原所有者是法国国王,为了赠送给自己的爱人,特意将宝石切割成了爱心的形状。佩戴这枚宝石结婚的王妃婚姻幸福美满,一生顺遂。因此这枚宝石被认为是倾注了爱神的祝福。
朦胧的白色头纱之下,这枚璀璨夺目的钻石却因新娘姣好动人的容颜彻底沦为陪衬,阳光被钻石折射成一圈圣洁的光圈,轻笼在新娘乌黑的发丝,洁白的面颊上。
“妈妈,新娘子是仙女嘛?好漂亮哦!”席上的幼童童言无忌。
“新娘子是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只有这一天这么漂亮吗?”
“不,”温柔的母亲抱着观礼的孩子说,“只要开开心心,每一天都很漂亮。”
两名头戴橄榄枝的孩童为新娘提着裙角,一边走一边可爱呆萌地撒着玫瑰花瓣。
两名小花童年龄太小,走一段路便不愿意再走了,“呜呜呜。”
一个小孩儿将小花篮往地上一扔,开始闹脾气,有一个带头,另外一个立刻跟上,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起来,惹得哄堂大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俩的母亲不得不将小花童抱走。
魏烟也忍俊不禁,她手捧花束,抬头朝前看去,通往礼坛的小径还有最后几米。
晨光刺得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草坪上站满了人,亲朋好友,各界名流。
魏烟看向站在路尽头的赵彦丞。
赵彦丞穿着黑色西装,正远远地专注地注视着她。英俊的面容被耀眼夺目的阳光照得有些模糊。
这一刻,魏烟的心突然跳得快了起来。
她也想快快走到赵彦丞的身边。
华丽的礼服尤为沉重,朝前走一步,都被迫非常缓慢。
她灵机一动,干脆大大方方地两手提起裙摆,露出那双华伦天奴银色婚鞋。
台下观众纷纷会心一笑。
这才是嫁给了爱情才有的真情流露。
这下脚步果然变得轻快起来。
她轻快地朝赵彦丞走去。
赵彦丞沉默地站在原地。
她朝他走来的每一步,都正踩在赵彦丞跳动得越来越剧烈的心跳上。
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他其实没怎么去看魏烟身上的礼服,这身礼服或许很有来头,毕竟姑妈和奶奶为了制作花费了将近半年的心血。可当魏烟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很难去看到其他东西,这可能是一种视觉的盲点。
阳光在追逐她,他动情的目光也同样在追随她的脚步,在他的视野里,他看到了各种各样时刻里朝他走来的魏烟——她第一次来他家委屈巴巴的样子;跟他斗嘴时露出狡黠偷笑的样子;像小鹿一样灵巧地朝他跑来的样子;昂起头满眼明媚笑意的样子……
她就这么一路走到他的面前,微风拂面,送来栀子花香,今日的清风亦偏爱于他,轻轻吹起这层朦胧的轻纱,她的容颜突然之间变得尤为清晰,仿佛真实地从他梦境里走了出来。
新娘乌发雪肤,唇红如胭,她看他的眼睛盛着一片璀璨的星海,她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美艳如花。
一时间,大雾散尽。
他突然不再会惶恐未来。如果害怕悲剧结局,就不敢开始,那不就也拒绝了开始与结局之间所有的经历?单这一刻的巨大的幸福,就足以支付那未知的漫长的未来。
全程站在赵彦丞身旁的孙理想,本正低头整理领结,恍然一偏头,差点以为自己刚刚眼瘸了。因为他看到赵彦丞的眼角,泛了一点微红。
赵彦丞这是红了眼眶么?不会吧?
他盯着赵彦丞看,但那抹艳色仅仅只出现了一秒,就消失不见。孙理想连忙摇了摇头,抖落掉满身的鸡皮疙瘩。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刚刚赵彦丞刚才哭了。
孙理想旁边另一位今天的伴郎是赵孟斐。
每每逢到结婚庆祝这类场合,赵孟斐都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他应该和幸福这玩意儿八字相冲,所以才会对所有象征着幸福快乐的东西,敬谢不敏。
他站在赵彦丞的身侧。
所有人都在欣喜地看新娘子时,唯有他的眼睛转开,执拗地落在一旁一丛沾满晨露的栀子花上。
他跟魏烟同龄,今年二十四。在他来到这世界的二十四年时光里,他对张凤丽记忆模糊,赵国忠对他很少关心,所以他哥哥才是他最深爱的人。他发自内心地深切希望他哥哥永远幸福,即使这意味着他自己永远得不到幸福。他心甘情愿。
结婚仪式上约定俗成,需要有人将新娘交到新郎的手中,这个新娘挽着的长辈,正是赵国忠。
一个月前,到底由谁来将新娘交到新郎手中,他们产生了不小的争论。
“都什么年代了,还来交付新娘这种仪式,老不老土?”
“老土归老土,小烟娘家这边本来就没人,你叫她自己走上台,那是个什么样子?”
赵老太太便说:“到时候由我亲自送。”
“这怎么好?”
“怎么不好?”赵老太太说:“一来,小烟跟彦丞两人顺利结合,本来就是我亲自拍的这个板;二来,小烟来这个家,别说她没娘家人,我给她撑腰,这底气才足。”
“妈,那条路不好走的。”姑妈说。
赵彦丞和魏烟也觉得有些不妥。
老太太年龄还是太大了,头几年还能跟着姑姑一起坐飞机满世界飞。到了今年过完八十大寿,两条腿就没以前有力气。而当时选场地的时候,通往礼坛的小径太长,他们几个小辈怕老太太到时候走不了。
于是一来二去,便说由姑姑来送。
姑姑一口就答应:“我本来就没女儿,我就想送女儿出嫁。”
这事就快板上钉钉了,一直没发话的赵国忠开口了:“你是彦丞姑姑。哪有姑姑送的?闻所未闻。”
他撑着拐杖,一锤定音:“我来。”
他说:“小烟当初本来就是我领回来。我之前也一直把她当我的半个女儿。要说谁送魏烟合适,我才是最合适的。”
赵国忠说完就撑着拐杖出去了。他们这一辈人,有着深刻的时代烙印,想要改变他们的性格已经不可能。他们不习惯在言语上向孩子们道歉,他们往往是在行动上表达。他俩的婚事,赵国忠一直在默默出力,最后甚至请来了他所有的亲朋好友。魏烟和赵彦丞也不会再怪他。
婚礼上,赵国忠红着眼睛,将她的手交付到赵彦丞手里。
然后默默退下,在一旁擦眼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烟的手,搁在赵彦丞宽厚的掌心里。
极高的体温隔着她的蕾丝手套熨烫过来,她甚至感觉赵彦丞的手有些不稳,掌心有些潮意。她不禁突发奇想,今天赵彦丞可能……有点紧张?
当礼仪说着台词时,魏烟悄悄捏了捏赵彦丞的指尖。
赵彦丞用眼神回应了她,然后又捏住了她的手指。
这是他们之间熟悉的小动作。
“结为夫妻……”那段在每场婚礼上都会响起的熟悉台词,回荡在场地上空:“相互承诺爱、尊重、保护对方,无论疾病或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对方,直到生命的终结……”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看着对方的眼睛,承诺的声音同时清晰而坚定地响起。
“我愿意。”
礼仪说:“下面,请新娘新郎交换戒指。”
魏烟接过唐糖递来的婚戒。
拿到这枚精致的戒指,她不由想起她在纽约街头给赵彦丞买的那枚银质尾戒。那时的暧昧、尴尬又羞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记得卖给她戒指的那名外国女人说,那枚戒指的名字叫“destiny”,看来他们是真的命中注定。
她牵上赵彦丞的手,意外地发现,直到今天,赵彦丞竟然还带着那枚廉价的银质尾戒。那枚戒指擦得很干净,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涌出一股暖意,她的每一份爱意,都这么被赵彦丞稳稳接住,珍惜着,珍藏着。
她将戒指戴上赵彦丞的指节,笑盈盈地说:“唿,这次尺寸总没错了。”
赵彦丞也淡笑,英俊的眉宇气宇轩昂。
他从赵孟斐手中取走属于新娘的戒指,缓慢但又坚定地推上她的手指。
魏烟还认得这枚戒指。赵彦丞很早就买了,就放在抽屉里。她没提,赵彦丞也没说。现在这枚戒指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并且大小将将好。
硕大的钻石戒指一直推到了魏烟无名指最后一个指节。
“我爱你。”
赵彦丞在一阵又一阵响亮的欢呼声中对她告白。
面颊上的头纱突然被赵彦丞掀起。
白色的丝巾飘起,然后缓缓降落在他们的头发上,宛若给他们披上了一层雪。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赵彦丞低头吻上她的嘴唇。
魏烟忍不住笑,巨大的喜悦填满了她的胸腔。
“啊啊啊啊!”
“太幸福了太浪漫了!!!”
台下的欢呼声更加激动而响亮。
这时魏烟才听到礼仪尴尬地补充:“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在众人的祝福中,赵彦丞捧着她的脸颊,粗糙的指腹摩挲,宛若擦拭着他世界上最珍爱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