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突然到了家里, 把赵国忠吓了一大跳。“妈!”他从姑妈手中将老太太搀了过去,“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看看你,哪知道你把好好一个家, 给折腾成这个样了。”老太太没好气地说。
赵国忠不敢同老太太顶嘴,吩咐周峰快备茶,打内线电话将还在二楼睡觉的赵孟斐从楼上叫了下来,“下楼,见你奶奶和姑妈。”
忙完这些, 赵国忠伸了伸脖子, 冲姑妈说:“你也是,妈都八十好几的人了, 哪能被这么折腾的?”
“嚯,”姑妈取了黑色墨镜, 一对黑细的柳叶眉吊了起来, 说:“真是奇了!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还不是大哥你闯的祸。今天是来算你的账,少祸水东引。”
家里几位长辈你一言我一语说话时, 魏烟和赵彦丞两人就安静的坐在另一张沙发的一角, 挨得很近。他们不能接吻, 但又舍不得肢体触碰时令人迷恋的感觉。魏烟穿着一条黑色牛仔长裤, 腿侧紧贴着赵彦丞的西装裤, 隔着两层布料, 感受着他肌肉线条紧绷起来的硬度。她将手便放在腿上, 用小指轻轻去碰赵彦丞的小指, 刚一碰上,他的手指便勾住了她, 两根手指相互轻轻摩擦。
周峰端来了茶饼和茶具。
赵国忠在茶海前给老太太泡茶。
“噔噔噔。”赵孟斐从楼梯上奔了下来,打了声哈欠, 又抓了抓鸡窝似的发顶,喊了一声:“奶奶,姑妈。”
魏烟的眼睛朝前看,左脚上的白色小高跟,鞋跟抵着赵彦丞黑色皮鞋鞋头上。她时不时往后挪,不是为了踩着什么,就是想挨着他,确定他在这儿。
她一次挪得幅度太大,脚跟落下时的感觉变得不一样,好像真踩到了。她忙昂起头,去瞟赵彦丞,问:“我刚刚是不是踩到你了呀?对不起哦。”嘴上说着对不起,但实际上语气不仅毫无愧疚之意,反而还有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
“没。”赵彦丞温声回答,低头看她,目光和煦,仿佛噙着似海的深情。
两人眼神一相触,宛若无数根蜘蛛丝相互交织缠绕在了一起,又分不开。
魏烟心头登时爬上了无数只蚂蚁,越来越没有耐性,手指不耐烦地敲起了膝盖。
他们的事儿这些长辈还要说多久?
她真不想再等了,他们都多久没见面了。刚刚赵彦丞只亲了她一下,要亲第二下的时候,她将脸扭开了,真是的。
“妈,您喝茶。”赵国忠在茶海前压着头,熟练地洗涤茶具,冲泡陈年普洱茶饼。
老太太端着茶杯嗅了嗅,慢慢呷去了一口,开口说:“国忠,不是我说你,你也是六十七八的人了,跟两个小辈过不去做什么?”
“妈,”赵国忠一个头两个大,说:“我哪里是跟小孩儿过不去?我这是在教育他们呢。”
“彦丞用得着你教育?”老太太声音一抬,数落起来:“当年该你教育的时候,你没个父亲的样儿;现在人家都独立自主了,用不着你教育,你倒好,又给人当起爹来了。你这是在教育人么?你这是尽给孩子使绊子!”
赵国忠为自己辩解:“我都是为了他们好。人言可畏啊!妈,难道我为他们的未来,为他们的事业考虑,我还考虑错了?!”
“为他们好?”老太太说:“你为他们好,你把孩子关起来啊?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又不怕人言可畏了!?嘁,话说得这么好听,我看你,就是自己老鳏夫当久了,见不得人好!”
这话真刺到了赵国忠的痛处,他眼眶一红,闷闷地声说:“我一当父亲的,还会见不得孩子好?”
老太太也知刚才那句话说过了,收敛几分,叹了口气,说:“那你折腾这俩小孩儿干什么呀?”
赵国忠一时无言以对。
“我可比你老得多,我也是一把老骨头,老思想。这俩孩子要在一起,起初我心里也是不大同意的。”老太太说。
闻言魏烟和赵彦丞同时心中一紧。
魏烟朝前挪了挪脚跟,离赵彦丞远了一些。赵彦丞的手指却紧紧地勾着她的手指。
“后来我瞧着,这俩孩子,也太苦了。”老太太说。
“魏烟一个小姑娘,被你个大老爷们这么欺负的,一个人坐飞机跑去美国,人生地不熟地,碰了多少壁,才找着我帮忙。这是多大的魄力?换个小子,都做不到这十分之一。我一见到她当时那小模样,我当时打心里就认定这个孙媳妇了。
“这世界,真心就是比钱贵。钱什么能买到,买不到人心。人家小孩,是真心相爱的。这份真心,难能可贵。你应该觉得,彦丞他有福气,一个人苦了这么多年,终于被人放在心尖尖上了,你还不知足?”
“记不记得,你当年跟我说,你想娶张凤丽,你是怎么说的 。”老太太说。
赵国忠闭了闭眼睛,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说的?”老太太说。
赵国忠嗓音沙哑:“我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屋里一时沉默不语。几位长辈回想到的是年轻时那段青葱岁月,赵彦丞和赵孟斐两个孩子,忆起的是母亲日渐模糊的容颜。魏烟其实从未见过赵彦丞的母亲,但她也从这短暂的对话里,想象到了赵国忠年轻时和她一定是刻骨铭心的相爱。逝者已矣,不可追。
她的手突然被赵彦丞紧紧握住,那使她略微有些发酸的力度,那颤抖着的手指,都是赵彦丞在告诉她——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们。
“老大,”老太太开口说:“你也老大不小了,都是做心脏手术的人了,就每天少操点心,公司上的事,交给小孩儿,每天养养花,种种草,不也挺好?儿孙自有儿孙福。”
“知道的,妈。”赵国忠叹了口气,看起来已经妥协。
“孩子,”老太太训完赵国忠,突然冲魏烟和赵彦丞这边看,说:“你过来。”
魏烟还没动,赵彦丞先她起身,迈出一步,挡在她面前,说:“奶奶。”
“我又没叫你,”老太太眼皮朝他一撩,说:“你凑个什么热闹?我叫小烟呢。”
赵彦丞只得停在原地。魏烟起身,脚步稍有踟蹰,然后鼓足了勇气,走到了老太太面前,乖巧地说:“奶奶。”
“再过来些。”老太太冲魏烟招了招手。
魏烟又走近了一步,老太太捏了捏她的手腕,说:“还是太瘦了点,小姑娘腕子要粗才有福气。”说罢,她从自己的干枯苍老的手腕上,捋下了一只鲜翠欲滴的翡翠镯子,给魏烟套了上去。
魏烟的手腕细,那镯子没受什么阻力,就被推到了底。顶级玻璃种,内里不含一丝杂质,成色极好,是正宗,半松不松的套在魏烟白如皓月的手腕上,一白一绿,衬得她肤白赛雪,耀眼异常。
魏烟微愣,连忙将镯子往下退,“奶奶,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真不能收。”
“是嫌不好?”老太太说:“是去年拍卖会上拍的吧?”
“是。”姑妈笑着说:“这是玻璃种高翠圆条手镯。”她教魏烟:“既然是奶奶给你的,你就收下,跟奶奶好好道个谢。”
“谢谢奶奶。”魏烟说。
“挺好挺好,这镯子就你们年轻人才戴得好看,”老太太眉开眼笑,“这次来,急匆匆的,什么都没准备。这只镯子呢,算个见面礼,后面该备的东西,都按规矩来。”
听到这里,魏烟有些疑惑了。
老太太继续说:“你妈妈走得早,你那边没人帮着张罗,就叫你姑妈来给你张罗。”
姑妈爽快地说:“没问题,包我身上。”
“那是,”赵国忠今天有点受气,憋了半天,终于逮着个机会挤兑人,说:“这事她最熟了。”
姑妈被阴阳也不恼,嘁了一声,扭头笑着对魏烟说:“你放心就是了。”
魏烟没弄明白什么情况,赵彦丞一眼就看穿了,他无奈地说:“奶奶,您这又是做什么。魏烟还小,大学都没毕业。现在谁这么早结婚的。”
听到结婚两个字,可没把魏烟吓掉眉毛。她压根没想到今天的事情会直转急上成这样。怎么就突然从逼着分手,变成了按头结婚了。
老太太一脸遗憾,“还得等啊。”
赵国忠见缝插针,说:“妈,不是您说的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咯。”
“行吧行吧,那就再等等。”奶奶说:“两年也就是一晃眼的事儿,东西还得准备。”
老太太和姑妈一整天车途劳顿,这会儿也该休息休息。赵彦丞说:“奶奶想不想在院子里看看花。”
老太太打了个哈欠,说:“不看了,你这地方不就老样子?我不喜欢里院里种的花。我乏得很。”
赵彦丞对候在一旁的周峰说:“给奶奶姑妈安排的哪间房?”周峰忙领着奶奶和姑妈回房休息。
*
卧室红木大门关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这声熟悉的关门声,仿佛就是一道条件反射的开关。
魏烟后背靠着门,赵彦丞抱着她的腰。她身体摇摇欲坠地晃了晃,抬头望他。她以为他马上就会亲吻下来,呼吸时促时慢,甚至做好了准备,昂起脸来。
赵彦丞却垂眸好近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突然将她往怀里一搂,在她后背上摸了摸,说:“好好跟我说说,你这几天,都做什么了?”
魏烟被赵彦丞身上的气息扑了满怀,她迷恋地皱了皱鼻尖,然后从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大脑里捡会一点理智,掰着手指数给赵彦丞听:“上网课、读文献、写论文、帮导师收集材料。对了对了,我还申请到了实习,一个月有两千五百块钱!”
“厉害了,大律师。”赵彦丞轻笑着说。
“还有就是。”魏烟声音哑了下去,眼眶涨得发烫。她低下头,轻声说:“到处找你了。”
“过来点。”赵彦丞温声说。
魏烟不疑有他,踮脚凑了过去。她头刚抬起来,赵彦丞手臂一环,就将她往上举抱起来,去吻她的嘴唇。
当再次触碰到赵彦丞干燥温暖的嘴唇时,魏烟的大脑像触电一样一片空白。她闭上眼睛,终于能好好感受这个熟悉的吻。
这么多天的苦涩的思念,被热烈的吻变幻成了甘甜的饴糖。
她轻微地回应着赵彦丞,学着他的样子,也去追他的舌。他的手从她的背脊上来回扫过,每拂到一处,那一处就宛若抽去了力气和筋骨,绵软了下来。
“唔。”魏烟头皮发麻,浑身都在战栗。
她也用手去摸赵彦丞的腰和腹。那一块块藏在矜贵西装服和白色衬衫之下,整齐、有力、轮廓清晰的腹肌,正在她掌心下虬结充血。
赵彦丞的探到了她毛衣里面去,那柔软的羊毛往上卷起,露出一小节细嫩白皙的腰,高腰牛仔裤上的黄铜纽扣,正被一枚又一枚解开。
她也不甘示弱,手指胡乱抓得发白。她崩掉了赵彦丞第三枚白衬衣的纽扣,手指钻进了衬衣里。
紧接着,她突然睁大了眼睛,“怎么这么烫?”
“当然烫。”赵彦丞说,“很想你。”
他低下头,追着吻了过来。毛衣被拉扯得变了形,纤细的锁骨和幽深的沟壑,从毛衣拉大的空眼里透了出来,甚至能看见那只骨骼分明的手在揉捏起伏。
魏烟跟着热得冒汗,仍觉得赵彦丞的体温非常有点不对劲。
她推了推赵彦丞,将头扭开,紧张地说:“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赵彦丞敷衍道。
“没有吗?”她的手掌贴在赵彦丞的额头上,下一秒立刻大声喊叫起来:“还说没有!都快烫死了!”
“温度计呢?温度计放哪儿了?”她满屋子乱转,帮赵彦丞找温度计。赵彦丞这会儿哪儿顾得上量体温,可他只要亲到她,魏烟就像小鱼似的在他怀里乱动,然后一猫腰,溜走了。
魏烟终于在抽屉里找到了温度计,坐在赵彦丞腿上给他测体温。
一测,好家伙,三十九。
魏烟急得大叫,她在赵彦丞手臂上拍了一巴掌,打得一响,说:“你都快四十了!”
赵彦丞嘴唇贴着她的后脖颈,耳垂和锁骨,有一下没一下吻着,懒倦又无所谓地说:“胡说八道,我连三十都没有。”
魏烟哭笑不得:“哥,你生病起来,真的太像小孩子了。快吃药,吃了药就睡觉。”
“真不做吗?”赵彦丞问她:“我现在在发烧,温度很高。”他比平时要更加烫的嘴唇沿着着她的肩头移动,然后一口咬在他的耳垂上,说:“听说,温度高的时候,会更舒服。”
“睡觉……”魏烟涨红着脸,说:“我又不是变态。”
“没事。”赵彦丞安慰她:“我是就好了。”
“不行呜呜……”
*
两人闹了一会儿,什么都摸了一遍,但偏没做到最后,在一种舒服尽兴,但是又没有疲惫的状态下入睡了。
赵彦丞发烧睡得要更沉一些,下午她醒了他还没醒。魏烟侧着身,悄悄看了他一会儿。她戳戳他的脸,碰碰他的眉,确定他在这儿,他是真的,那种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们真在一起了,而且所有人都同意,都祝福。
手机震了震,魏烟怕吵醒赵彦丞,便拿着手机出去。
唐糖:【呜呜呜呜我失恋了。】
魏烟:【!!!什么?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到!】
魏烟去楼下找周峰,“周叔,我哥他生病了,有点发烧,您晚上能给他准备点鸡汤么?我晚上有点事,不回来吃饭了。”
“没问题。”周峰说。
他笑眯眯地打趣她:“还不改口?还叫哥呢?”
魏烟抿唇笑了起来,说:“这个真改不了,叫这么多年,都叫习惯啦。”而且她还有一点私心,哥这个称呼比宝贝老公亲亲都要不同,哥这个称呼要更亲密一些,那是一种谁都无法将他们彻底分开的亲情的纽带。
赵国忠也在大厅,两人碰了面。
赵国忠没说什么,冲她点点头,就转身走了。
*
赵彦丞身体底子好,睡了一觉,醒来时倒是精神好了点。
他从屋里出来,见到周峰,问:“小烟呢?”
“她出去见朋友了,说晚上不回来吃饭。”周峰说:“给您准备了些鸡汤。”
“嗯。”赵彦丞一边喝着鸡汤,一边看新闻。和春节连在一起的,就是情人节了。这个情人节意义还挺重大的,该怎么过?
周峰说:“小赵总,家里收到了一些快递,没写收件人名字,但我估计应该是寄给您的。”
“我看看。”赵彦丞接过去看。
快递包上写明,商品是一只打火机。
赵彦丞戒烟挺久了,立刻锁定他倒霉弟弟。
他给赵孟斐打了个内线电话:“阿斐,下来。”
赵孟斐下楼来,“哥,你找我?”
赵彦丞没说话。
赵孟斐一看桌子上摆着的崭新打火机,立刻将自己撇得一清二楚——“不是我的,我没有,我不知道啊。”
“真不是你的?”
“真不是。”赵孟斐说:“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的,我也不至于蠢到直接寄家里吧?”
赵彦丞刀了他一眼。
赵孟斐心虚地瞥开眼睛。
赵彦丞从小看着赵孟斐长大,赵孟斐有没有撒谎,对他来说基本是看一眼的事。赵孟斐说的是真话,这只打火机的确不是他买的。
那是谁买的呢?
发错货了?
快递盒上有商家的电话,周峰便打过去问了问。
“商家说是他们弄错了,东西是几年前买的,输地址的时候,两个相近,录错了。”周峰说。
“几年前?”赵彦丞想到了什么。
家里也就这么几个人,一个一个排除,最后就只剩下魏烟一个。
几年前,那时他还没戒烟。
那时候魏烟为什么会想到给他买这个?
又为什么,明明买了,却又悄悄退掉?
或许,在他们的这段故事里,除了被他侥幸发现的照片,仍有他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