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公馆是江城城东最有名的会馆, 由国际著名建筑大师一手打造出低调奢华的建筑风格,三十二层高的主体大楼落座于东湖之滨,从落地窗往外看去, 随时都能看到那湖泊如翡翠碧绿幽深,湖中仙鹤起舞,远山群黛烟雨朦胧。
赵彦丞很喜欢这地方的水汽充沛,风景宜人。他一来城东区域办事,如果需要找个落脚的地方, 就必定来这儿。习惯成自然, 以至于他一时忘了,这间酒店目前64%的股份, 还捏在赵国忠手中。
通讯信号被切断,网络无法连接。
这间位于城市心脏, 设施齐全的高级奢侈酒店套房, 在一瞬间里化身成为一座囚禁他的孤岛。
大年初一,江城没禁鞭, 窗外时不时升起一团耀眼夺目的烟花, 新年热闹温馨的气息却进不来这间屋里。赵彦丞没开灯, 在套房里像困兽一般踩着月光来回踱步。他不断提醒着自己, 务必冷静, 自乱阵脚乃是大忌。
晚上十点, 赵国忠终于来了。他在套房沙发上坐下, 脸色阴沉, 面颊因心脏输血不畅而呈赤红色。
“差点忘了,到吃药的点了。”他从中山装外套里摸出药丸, 就着水服下。这个动作既是因为他的身体状态的确不如壮年,也是为了引起赵彦丞的愧疚, 借机进一步敲打他。
赵彦丞站立在赵国忠面前,挺拔如松,冷静地问:“爸,您做了什么?”
“只要你答应我,你不跟她在一起,你们分手,我就让你从这里出去。”赵国忠言辞严肃地说。
“魏烟现在在哪儿?”赵彦丞问。
赵国忠面露不可思议,说:“你不问我,外面这会儿怎么样了,不问我;你公司联系不上你,有没有乱成一锅粥,你一开口,就跟我问她?彦丞,我以为你再怎么胡闹,也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你现在简直是跟疯了一样。你快连阿斐都不如!”
那根黄木拐杖捶地,将大理石地板敲得惊天响。赵彦丞知道,这几棍子,赵国忠是恨不得打他身上的。这是仅次于那年他去魏烟家那次的,他与赵国忠发生过的最大的争吵。
“仓库不是您烧的么?”赵彦丞走到套房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淡声说:“您都不急,我急个什么劲儿?”
“你,你,你……”赵国忠这通怒火发泄出去却没有受力点,气得他直揉胸口,说:“魏烟她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犯得着你使这么大劲儿?你就这么爱她?爱到脑子也不要了、事业也不要了、亲爹也不要了?!你就没想过,你在这儿跟我耗,而她早就放弃你了!”
“是么。”听到这句话,赵彦丞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比起魏烟会不会放弃,他此时此刻更关心的是,她到底怎么样了。
在焦急地找他吗?会不会哭?
小姑娘以前最不好哭,但现在却最爱哭,一哭起来眼泪就停不下来,全是他太惯着了。
赵彦丞握着玻璃酒杯的手,细不可闻地发着抖。他静静垂眸望着杯底深色的酒水,眼前浮现出来的,全是魏烟那双含情带露楚楚动人的眼眸。
“赵彦丞!”赵国忠气得当场就走,“你,你不分手,就一直给我待在这儿,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赵国忠说到做到,他说不让他出去,就真的连关了他两天。
大年初二,天阴了,中午飘起了小雨。
赵彦丞站在窗前,看着雨滴敲打着玻璃,流下一道道水痕。
他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大脑没有一刻钟停止运转。他想到了无数办法又否决了无数办法——
敲碎玻璃跳下去?这里有二十五层楼高;贿赂保镖?这些人都是赵国忠的亲信,钱打通不了。硬闯?他粗略看到屋外至少有八人,还仅仅只是一层;自残绝食?如果他现在还是个只有十八岁的愣头青,他可能会选择这种冲动的办法对抗世界,但现在他并不觉得将自己弄得更加虚弱狼狈,会对如今的局面有任何帮助。
赵彦丞也不习惯懒散堕落,即便是关禁闭的日子里,他仍然会阅读会馆里的杂志和报纸,用两只装满水的矿泉水桶健身。每天用餐的点,酒店服务生都会送来三餐,他还像在家一般礼貌得体地用餐,即使他已经什么味道都品尝不出来。
自律规律的生活才能让他的头脑时刻保持机敏冷静,让他的身体保持强壮矫健,持续不断地寻找着突破的机会,不至于彻底消沉下去。
但他无论表现得再冷静自持,像火一样的热烈的思念还是将他吞噬。看不到她的笑脸,听不到她的声音,这一切都让他濒临崩溃的边缘。
魏烟对他来说,是他戴着面具压抑沉闷生活的一道通风口,他就要缺氧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忧魏烟。赵国忠是他的父亲,即便惩罚他,也是身体上多余感情上。可魏烟没什么可靠的亲人,遇到麻烦有谁能帮她?她将面临的压力,是不可想象到。
公司的重要文件被送进了他的房间。他就在酒店里查阅完这批重要文件,并签字。
晚上,赵国忠再次到来,这次有周峰陪着他。
赵彦丞问周峰:“爸爸身体怎么样?”
周峰说:“基本稳定。”
赵彦丞点点头:“嗯。”
赵国忠的态度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他和他是宛若照镜子一般的性情强硬。
“知道么,”他对他说:“魏烟她已经放弃了。看过电视剧吗?棒打鸳鸯不都这戏码?我今天就做了一次恶婆婆。我跟她说,只要她同你分手,就给她一辈子花不完的钱,还送她出国读书。她才多大,不到二十一的小丫头,一听这么多钱,立马就答应了,你还在这儿跟我犟什么?”
赵彦丞听罢不仅不恼,反倒笑了一声。他懒散地坐在赵国忠对面的沙发上,说:“怎么可能?她嫁给我,不比从您这儿拿个三瓜两枣划算?这笔账她还不会算?”
“你!”赵国忠拂袖而去。
谈判再次不欢而散。
被关在酒店的日子里,赵彦丞给手机设置了自动搜寻信号的内置程序,手机一旦成功搜寻到通讯信号,就会立刻响起提示音。
这天夜里,手机突然传来了信号提示音,房间屏蔽信号的通讯设备出现了短暂失灵,在酒店工作人员维修线路时,赵彦丞立刻给孙理想发去了消息。
正在泡吧的孙理想收到短信,差点从高脚椅上摔下去。
“帅哥,你怎么了?”他怀里的美女问。
“没事没事,你先玩去。”孙理想拿着手机就开溜,匆匆给他爸打了通电话,“赵家现在是个什么事儿呀?”
孙理想的父亲刚好是赵国忠的生意伙伴,手上有侯公馆剩下36%的股份。赵国忠跟赵彦丞斗,这是他们自家关起门来的事,老子跟儿子吵架,哪儿还真会结仇?他们外人可不敢乱掺和。更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家以后就是赵彦丞的,得罪他是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暗中做个人情,以后反而还能跟着吃点肉。
这条消息发送后不久,服务生推来餐车。赵彦丞从前来送餐的托盘里,找到了卫星电话和反向通讯信号干扰器,终于联系上了孙理想。
“彦丞!”孙理想那熟悉的大咧咧的嗓门传来:“我都听我爸说了,你爹竟然把你关起来了?我滴老天鹅呀!你这恋爱谈得,也太惊天动地了点吧。”
赵彦丞淡声说:“先不说闲话。”
“对对对!得把你从这儿弄出去。”孙理想突然欲言又止,“那个……”
“有话就说。”赵彦丞说。
“也没什么,”孙理想说:“就是等你出来后,你也别太失望。谈恋爱嘛,都是你伤我一下,我伤你一下。你赵彦丞一直这么春风得意,总得在个地方跌个跟头吧?是不是?”孙理想说完,似乎也觉得这句话有点过了,干笑了一声。
赵彦丞闻言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那个,我今天帮你查了一下魏烟在哪儿,”孙理想吞吞吐吐地说:“查到她已经买去美国的机票了。”
话筒那头静了几秒。
“彦丞?你还听得见吗?”孙理想嘀咕:“咦,信号是好的呀。”
赵彦丞原以为赵国忠是骗他,现在看来,魏烟还是往后退了。可即便如此,他也舍不得不怪她。已经三天了。三天,72个小时,数不清的分钟和秒。能抗这么久,已经很难了。他能想象,这段时间,赵国忠会给魏烟施加多大的压力。
她要放弃,情有可原。
但要说一点都不心痛,那一定是假。人心都是肉长的,被扎了一刀,怎么可能不见点血?只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对魏烟的下限竟然比他预想的还要低,低到即便他已经走完了一百步,魏烟却往后退他还要追上去,走一百零一步,一百零二步……
只要他从这里出去了,魏烟就必须得回来。在他这里没有言而无信这么简单的事,他当初给过她选择,是她自己选了要跟他在一起。许下的承诺,就必须要履行。
“你再帮我个忙吧。”赵彦丞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嗓音有些隐忍沙哑。
孙理想有种不祥的预感,“大哥,不是,您想干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