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将晓知道他的女司机情史丰富。
她侃侃而谈, 关于诸多的前任们。
厉将晓采取旁敲侧击的态度,谢欺花却不以为然,反而讶异于堂堂老板也爱听员工们的八卦。想想也是, 老板也是人,又不是什么机器,好奇是人之常情。虽然放在他身上有些矛盾。
他问她谈过几个。
她轻描淡写讲述:
“就那回事呗,算不上谈。合适就待一阵子,不合适就断联了。”她还有一番苦水要倒, “老板你是不知道, 现在的年轻人谈不长久的, 别分手了再怨来怨去, 搞得双方都很难堪!”
厉将晓沉默于心上人的开放。
他问, “你真这么想?”
“呃”谢欺花也被问得不自在。想想也是, 老板从不近女色,也许是老派爱情之典范,不会接受当代人时髦的情感观念。她曲意逢迎:“说不定过几年又不是这么个想法了呢?”
厉将晓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
谢欺花想, 老板可真封建呐。
明明也没那么老啊,就比她年长了四岁。而且老板英俊又多金, 没点儿风流韵事谁能信呢。谢欺花默认他是有故事的男人, 正如自己是有故事的女人。好吧, 可能老板还没那么多故事, 他性格太过内敛了不过也不尽然?不久前他才和下属交颈而吻。
谢欺花以为那算酒后乱性, 收到老板的礼物才知道对方是认真的:厉将晓正儿八经地追求她, 他开始在非工作日的时候约她。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逛展馆,无非是些庸俗的流程。
厉将晓想打动她,谢欺花却不想成为他的女人,她不觉得自己是灰姑娘, 也不想和所谓的豪门有更多的瓜葛。
她不觉得那是好地方。
进不能、退不能,双方都陷入僵持。老板太执着了,比她以为的还执着,后来她会知道,他比她想的更爱她。
目前呢,珠宝首饰、定制款包包厉将晓如此恳切地追求一个女人,他还太高傲、太自我了,并不知道这些奢侈的礼物给她带来了困扰。直到她坦言不需要,把这些日子他送的东西全都退还给他,厉将晓才发觉,他没可能和她更进一步了,他顿感气馁。
难道就这样了吗?
不,上天往往会被心诚的人打动。
某晚他突然接到她的电话。
她说:“老板,我喜欢你。”
那语气不对劲,含混醉意,身边还有其余人的哄笑。且厉将晓心知肚明,谢欺花就不会说出他梦寐以求的话。
事实上谢欺花也尴尬,她运气不好,被酒瓶转到,大冒险打给老板告白。
厉将晓问:“你在哪里?”
她不言语,她的朋友报了地址。
他不过二十分钟就到了。深秋的夜,男人的到来裹挟一阵阵干燥的冷风,风衣下摆被门铃声款款撩动,小小清吧里引人注目。今天酒馆不营业,只接待熟人,谢欺花正好是其中之一。
他的到来引起热烈的惊叹。
她被人群推搡着到他面前。
“你还真来了啊”谢欺花指了指桌上的酒瓶,“开玩笑的,大家都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呢,刚才还有人打给高中班主任。”她的脸颊泛着酡红,不是因为害羞,她喝醉了才回这样。
“你喝了多少?”厉将晓蹙眉。
“不多”谢欺花摆了摆手。
“她海量!”她朋友抢白。
谢欺花眼神示意对方闭嘴。
真是尴尬,厉将晓把她扶出酒馆老远,还能听到店内心照不宣的笑声。
钢筋森林,饮食男女,恐怕人人都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谢欺花其实没想那么多,老板深夜前来帮她解围,她很感激。如果是别的老相好,保不准趁着醉意安排上一炮,但老板是老板,她再饥渴,不能只顾今晚不顾明天。
上了车,谢欺花说把她放在友谊路就好,厉将晓打断了她:“你喝醉了,身边不能离人,在公寓休息一晚。”
她想说自己没那么金贵,再说了,哪里醉到那个地步呢。但处于某种隐秘的渴望,她没拒绝,或者说使她沉醉的不是酒。那晚的感觉被重新翻了回篇,像温习一本从前高深的旧书籍。
如今她在细细重温他。
借着暧色昏黄的街灯。
她的纠结,被他捕获,灯与影一道道切割车内的静谧,香醇的欲望流出。什么东西在发酵,不是酒,比那个更诱人。公寓下,车缓缓停了,暗潮尤其汹涌,只差谁戳破那层薄薄的纸。
谁?
两相对望。
厉将晓声色晦涩:“今晚”
她摁住他的唇,隔着指尖吻上。
是谢欺花。最终无法抵抗的人是她。原谅她毕竟不是圣人,老板的美色比夜色还要动人几分,尤其当他动了心却忍着性的模样。男人脆弱时最美、禁欲者在含情时最勾人、倨傲的权贵在俯首称臣时,最能敲动女人的心。
她希望他再次难宣于口,如果不说,今晚就可以稀里糊涂地放纵了去。
厉将晓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迟早会降临的吻。是的,他今晚准备得如此充分,他现在还能感受到口袋里的方盒。他怀揣着羞赧,在药店接受询问,才买下最合适的尺寸。
下了车,他们就分开,到电梯里却又稀里糊涂地吻上。从客厅到了卧室,谁顺带关了门。她一边替他宽衣一边深吻他。厉将晓顺从那陌生而久违的感觉,把该做的前戏圆满地完成了。
临到。
至关重要的时刻。
厉将晓被询问喜欢什么姿势,心上人问得那样顺其自然,似乎默认他有过性行为。是,也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处男只会遭受到耻笑。他不成熟,身体比心灵要生涩,这有悖年上者经历更丰富的本质。他咬着唇行骗,说你喜欢的姿势就好。事实上他不懂,像一只笨拙的丑小鸭误入天鹅的池塘。
她说:“那你躺好。”
这话不该他对她来说么?
厉将晓感到错愕,但她轻推他的肩,仅仅是微弱的力度使他坍塌了。他注视着她下坠的轨迹,既好奇,又需尽量维持着平静,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原来是那么一回事她好会做啊。
驾驭着他。
操骋着他。
传统如厉将晓也想不到,上赶着被骑就是他的初体验。不是他觊觎她,反而她在占他便宜。她在这方面流露出的热情使他讶异,她说他让她满意,事实上厉将晓只是配合了她的步调。
濒临溃败之际,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力不从心,而她很习惯用这姿势打仗。厉将晓做了件自己都觉得大胆的事,大胆到不像他。他飞快地撤了出去,将她背过身去,使她无法再看到他。
关掉了灯,“喊我的名字。”
她含着湿发丝:“厉将晓。”
指尖缓慢地,撂开她面颊上的碎发,还有一种动作能比这更慢呢?她想知道吗?那是他学习的痕迹,从头到根的距离,走得会很漫长。希望她能好好忍受,毕竟他现在知晓全部理论。
「上学时别人总叫我书呆子。」
厉将晓在心里独白。
「他们都说我是无趣的人,一天到晚埋头在书本里。他们说我惯会摆架子了,瞧不起别的人。他们对我有很多误解。其实我本人没那么枯燥乏味,你看,至少学习这方面我很擅长。」
「我学的好么?看不出是第一次?嗯,那是我尽力维持的假象。我不敢用汗湿的胸膛去贴近你的后背,我怕你听我失衡的心跳,我怕高雅的演技变得拙劣,我怕太爱你被你发现。」
「这么说你还不明白吗?那让我让我再说得清楚一些。我不擅长讨好一个女人,而你又出现得太突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你是有趣的人,吸引我的注意力,无休无止,魔咒一样。我的前二十七年都没有经历过这样可怕的事,你明白吗?我觉得很可怕,像房子被谁烧掉。」
「我怕自己失控,无趣而循规的世界被打破,所以回避过你的接近。嘶,嗬,现在不会了。我不是老旧的房子,也许是房间里那只扑火的飞蛾,没见过灯泡,垂涎那光与热罢了。」
「还不明白么?」
「我的意思是。」
“我做你的情人吧。”
不用确认关系,随意采撷我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不是高贵的谁,那个厉将晓破灭了,被爱浇灭在最深的泉眼里。他把她揉进怀里,在她耳边:“白天谈工作,夜里谈消遣。”
他甚至不用「恋爱」这一意向。
他只能把自己的身体当作筹码。
欲望。这是最正常、最基本的吧。
都市里总有颠倒身份的秘密情人。
她的回应是,微弱地点了点头。
坐立不安的厉氏职员松了口气。
他的老板在他的身下。
他的老板在他的心上。
.
厉将晓荣升为司机的情人。
这么说或许很荒谬,但这个司机要是谢欺花,一切都很好理解了。厉将晓不觉得给自己的心上人当情人很羞耻。
他近三十年来贫瘠乏味的感情经历,导致他只尝到一点甜头就心满意足。
而谢欺花正好很擅长遮掩这些丑事,不管是在家庭里,还是职场中。行,就这么见缝插针地搅和到一块儿去。
这是成年人的相互慰藉。
越走近厉将晓这个人,谢欺花越能感觉到他不同于她的习性。同居之后,首先要面对的是饮食上的差异,谢欺花喜欢吃重口,而厉将晓是广东人碰不了一点辣;谢欺花周末喜欢出去喝酒,而厉将晓要么阅读要么运动,作息很规律,十点就会睡觉他实在是太过老干部作息,要求她也早睡。
谢欺花有话直说:“我睡不着。”
厉将晓很耐心:“明天要上班。”
“小厉总,我不想上班,你给我开一天假吧。”反正都是滚到一张床上的关系了,谢欺花才不和情人见外呢。
厉将晓说:“我干脆解雇你。”
这可把她吓一大跳:“老板!”
“不用工作了。我给你一张卡,想买什么直接买。”厉将晓真心实意的,“天天起早开车,我也觉得你辛苦。辞了吧,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欺花:“那怎么行?一个人要是天天想着不劳而获,就离死不远了!”
“没那回事。”他搂紧她。
他总不安于她明晰犀利的观点。
她很独立,非但不依赖他,就连暂靠也十分少见。她像泊在港口的船只,他们之间只用甲板上的缆绳连接。
谢欺花随时能脱身离开。但她没有,竟然也维持这种关系过了一年半载。
因为厉将晓是一位完美情人。
钱多,事少,不经常闹情绪。
事业有成的年上者就是这样,与其说对一段感情游刃有余,不是的,他只是对自己有正确的认知。尽管谢欺花有过许多段,但二十到三十这个阶段的男人之中,厉将晓永远是佼佼者。
正如他对李尽蓝说过的,他是谢欺花交往过最拿得出手的一任。他有底气承诺,当时厉将晓确实很风光。一次聚餐上,谢欺花和驾校的同事们承认了他作为男友的存在,让他明白她在认真对待这段关系。后来她又同意了和他去见家长,尽管过程不太顺利。
厉家老宅那一行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被迫分开,被迫相隔千里,这是厉将晓的视角。他不清楚的是,谢欺花是洒脱痛快,也考虑过和他更进一步,但本质上她对婚姻仍持有不信任的态度生长环境促使她如此。
婚姻消磨了太多人的青春,她还记得李母说过婚姻是枷锁,不光对于成人而言。对孩子,也同样是一种磨难。
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孩子们本不该经历这些的。
他不理解她精神上的核心,只能借由上等的躯体和她亲近。亲近久了,他便以为那就是爱了,但爱情,本就是谢欺花最不吝啬于舍弃的那一件。
且厉将晓这个阔佬到底是太倨傲了,他的自尊使他没能像李尽蓝那样不知廉耻地去索求。直到廊桥夜的终章,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满盘皆输。
但厉将晓没抛弃过颜面吗?
那一晚,他也跪在她面前。
他也匍匐在她脚边苦苦哀求,说能给她更多的钱。他总能打动她的心,以一再退让的底线,就像之前他说结婚以后也可以保留开放式关系。其实厉将晓没那么坚强,虽然他年近三十,但在感情方面,他经历得还是太少。
他也会心碎,他没坚韧到甘愿在爱情中被否认,那无疑是对自我认知的一次次重创。每每想到自己本不用经历这些,却爱上赶着被拒绝、被遗弃。
他心中就生出鄙夷和悲怆。
想必谢欺花也是可怜他,才把他留在家中,留在她的床上。厉将晓扪心自问,其实他耻于利用爱人的怜悯去达成某些目的。说到底这和他的出身、长久以来受到的教育截然相反。可笑他抛弃这么多自尊,与某个人相比,竟然不值一提。当他看到一个人能够毫无尊严地跪在另一个人的脚边时。
他首先感受到震撼。
其次,是浓郁的恨。
这恨不是对谢欺花,不是对她的弟弟李尽蓝,而是对自己。他恨自己这些年太高高在上了,他恨他没有早点成为她的狗。如果他一早就下定决心臣服于她,怎会沦落到被舍弃的那个?
他的恨在那时就有体现那个挽留她的、将晓的夜。温月光矇昧地落在床榻之间,她黑暗的地界被他包裹。
那是一个传统的人第一次做这样讨好的事。他不大擅长此技巧,并且觉得十分别扭,就像他不接受她给他口,那不合适,太物化谁了,也不是正常的床笫之欢但他如今还是做了。
谢欺花轻颤着,也明白了他的决心、他愿意为了她做到何种地步。这是一种极端含蓄的隐喻,厉将晓就是这样的人了:他不说,或者说一的时候,身体已经做到了十。他正向她物化着自己,意思是,他完全把一切给她。
他可以退居为她身后的男人。
他能不顾集团,只要她点头。
但,那是谢欺花需要的吗?
谢欺花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喘息连连,攀附在他的肩头,细密的喘像黎明日升,又像将昏渐晓时,淌出的露水把双方都拍打得湿润。他要给她最极致的乐,就不留她休憩的余地,一波潮落一波潮起地翻涌她。
她需要钱。
她需要情。
但那些都比不上一样东西。谢欺花眯着泪花朦胧的雾眼,明明在和厉将晓做愛,她却总想到李尽蓝和李平玺。
不是饱含情欲的想,只是厉将晓的堕落让她联想到另一人的堕落。更彻底一些,更绝望一些,不光是爱情的堕落,也是亲情的堕落。她如果舍弃了厉将晓,他仍然有自己那一帆风顺的事业,他仍然有可以做靠山的家庭,他仍有很多很多只是失去爱情。
但弟弟如果被舍弃呢?
他们就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谢欺花可以毫不迟疑地离开。
因为她和李尽蓝、李平玺曾经踏进过同一条河流。三个人是缺爱的孩子,无依无靠,抱团取暖。她从没有和两兄弟坦白过,其实抚养他们长大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感到生活有了意义。
旧屋不再是空白的家园。那张大床,也不是儿时的她一个人孤伶伶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