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汤郁宁没有去上班。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是有意要留在家里陪他，还是正好放假或者没事做什么之类的。他也不敢多想，反正多想了，也是自己自作多情。
不过汤郁宁对纪珩好了些这是真的。
纪珩因为看不见，所以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平时汤郁宁不在家的时候，他基本上就一整天坐在沙发上发呆。
今天纪珩不太敢坐在沙发上，因为汤郁宁坐在那儿。
纪珩在旁边站了很久，感觉汤郁宁起身了，刚准备松一口气，却被汤郁宁轻轻握住了手腕，“过来。”
纪珩怔了一下。
他跟了上去。
汤郁宁牵着纪珩的手腕，带他走到阳台的落地窗边。
纪珩感觉阳光倾洒落在他的身上，还挺温暖的。
汤郁宁问道：“会剪花吗？”
纪珩愣了愣，摇了摇头。
汤郁宁便道：“我教你。”
说着，他站在纪珩身后，高大的身影将纪珩圈在怀中，把一把剪刀递到纪珩的手里，从花瓶里拿出一枝玫瑰花，塞进纪珩的手里。
汤郁宁握着纪珩的手，带着他剪掉了玫瑰花的叶子。
纪珩摸到这是玫瑰花。
他一下子就想起昨晚在车上的种种，还有这玫瑰花……和汤郁宁未婚妻的关系。他一下子就觉得心脏紧紧缩得疼了，不想剪花了。
但是纪珩又不敢违抗汤郁宁。
他垂着头站在汤郁宁的怀里，被汤郁宁手把手带着剪了一枝又一枝的玫瑰花。明明身后的怀抱是纪珩渴望的，也是他所喜欢的，窗外的阳光还格外温暖，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剪下的每一片叶子，都像剪刀在捅他的心脏，血肉模糊的。
剪完以后，汤郁宁搁下剪刀，淡淡道：“以后每天都会有新鲜的花送到家里，你有空就记得剪一下。”
纪珩的心脏微微一抽。
他转过头，对着汤郁宁的方向道：“我……我看不见，我会剪坏的。”
汤郁宁的脚步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淡淡道：“随便你怎么剪都行。”
纪珩没有再说话了。
他在落地窗旁边站了很久，阳光虽然暖暖地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什么温度。手指轻轻搭在玫瑰花上，感觉到柔软的花瓣在无声地绽放着。
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纪珩也想看看汤郁宁的未婚妻给他送的花有多漂亮。
他这么想着，也没提防自己就把话说了出来：“大少爷……您的未婚妻，一定跟这些花一样漂亮吧？”
说完这句话，纪珩才发现他的语气有多酸。
自己连情人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问汤郁宁这样的话。
纪珩垂着头，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再……不要再去喜欢和在意汤郁宁了，可是他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
触碰到戒指的时候会想哭，触碰到玫瑰花的时候也会想哭。
客厅里寂静了一瞬。
纪珩觉得他肯定是又说错话了。
不知道这一次，汤郁宁会用什么话来羞辱他。
半晌的寂静之后，汤郁宁突然道：“你在想什么。”
纪珩一怔。
汤郁宁走了过来，抬起纪珩的下颔，“花是给你的，跟未婚妻有什么关系。”
纪珩骤然一怔。
他呆呆地望着汤郁宁的方向，“您……您说什么？”
汤郁宁难得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花是给你的，小瞎子。”
纪珩突然很想哭，可他又露出了难堪的笑容，“可是我看不见，大少爷，就算给我买了花，我也……看不见，浪、浪费钱……”
“钱是我的，”汤郁宁觉得有些好笑，掐着纪珩的脸颊，“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别管。”
纪珩微微动了动唇。
“还有，”汤郁宁收敛了眼底的笑意，淡淡道，“我没有未婚妻，人家看不上我呢，嫌我体弱多病，没意思又不会说话。”
纪珩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
他觉得如果自己身后有尾巴，已经摇成螺旋桨了。
虽然吧……纪珩也觉得汤郁宁不是特别会说话，但他觉得汤郁宁不会说话和别人觉得汤郁宁不会说话，那就是两回事了。
汤郁宁不会说话，纪珩也喜欢他，何况纪珩知道汤郁宁从小到大，那张嘴和心就是往两个方向长的，简直就是口是心非的代名词。
纪珩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就是自己临近高考的那三个月，因为成绩不行考不上汤郁宁读的那个私立高中，所以纪珩很难过。
纪珩想找汤郁宁问题目，让他给自己辅导。
但汤郁宁每次讲到一半就说纪珩傻，讲不明白，还说纪珩考不上就考不上了，反正他也不想再跟纪珩每天一个班一起上学。
汤郁宁说他烦纪珩了。
纪珩当时信以为真，还特别伤心。
但是后来花了几个夜晚整理了考题练习册的人是汤郁宁，中考成绩出来第一个去查的人是汤郁宁，第一时间带着纪珩去买新校服的人也是汤郁宁。
纪珩想起来仍旧觉得心底柔软。
所以，纪珩觉得，汤郁宁可以对别人不会说话，也可以对他不会说话，但是……
汤郁宁给他送花了。
纪珩手里攥着一朵玫瑰花的花瓣，一直望着汤郁宁的方向，“谢谢大少爷……”微微一顿，“我，我会努力让眼睛好起来的，这样有一天就可以看见大少爷送的花了。”
汤郁宁看着纪珩的脸。
纪珩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
汤郁宁没有说什么，淡淡转过头去，半晌才道：“等你能看见的时候，我估计已经不在了，谁还给你送花？”
纪珩一怔。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汤郁宁说的这句话的意思，就被人抓住了手。
汤郁宁道：“别再捏花了，几百块钱就给你捏烂了。”
纪珩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但还是拽下来了一朵花瓣。
那朵花瓣在纪珩的掌心里，静悄悄地躺着。
汤郁宁垂眼看着那朵花瓣，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拿走了那片玫瑰花瓣。
他转身要走，纪珩却又跟了上来，轻轻拽住他的袖子，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大少爷，如果您的……未婚妻，不是，您没有未婚妻，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个小姐不会跟您订婚了，那您手上的戒指……”
汤郁宁不紧不慢地挑了下眉。
他道：“怎么，我自己花钱买的钻戒，别人不要我还不能自己给自己戴了？”
“……”
纪珩的心脏砰砰跳着。
他抿了抿唇，努力想要忍住心底的快乐与开心，重重地点了点头，“可以戴！”
汤郁宁转过身，看着纪珩。
纪珩竟然在笑。
他的眼眶红红的，可嘴角是扬起的，分明是在笑的，那笑容说不上特别明朗好看，但跟以前一样那样傻气，反倒是让人看着有些心酸。
汤郁宁把手指上的戒指摘下来，递到纪珩手心里，“给你要不要？”
纪珩吓得好像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
但他又不敢把手收回来。
那枚钻戒就这样放在他的手心。
纪珩道：“我……我不要……”
“真的不要？”汤郁宁微微倾身过来，看着纪珩的眼睛，“你不要我可就扔掉了，或者下次再给别人。”
纪珩咬了咬唇。
尽管汤郁宁这样说，他还是没有要。
纪珩的声音很低，“不能要。”
汤郁宁问：“为什么？”
纪珩脑袋短路一瞬，说：“没名分。”
汤郁宁从鼻子里轻轻嗤笑了一声。
纪珩的脸都红了，身子轻轻颤了颤，想解释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说自己不配得到这枚钻戒，拿着也不会戴的意思。
可汤郁宁却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要什么名分，当做睡了你给你的钱不行么？”
纪珩的嘴唇抖了抖。
一时间那红润的嘴唇都没了血色。
过了很久，他慢慢地把戒指放在了花瓶旁边，摇摇头，“您……给别人吧，我不要钱。”微微一顿，“我跟着您，不是为了钱。”
汤郁宁没有说话了。
纪珩默默地站在那儿，垂着眼，眼睫乌黑至极。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把戒指拿了起来，放进了纪珩的掌心里，语气淡淡道：“拿着，你想送人就送人，我没兴趣戴这个。”
纪珩手里攥着那枚钻戒，钻石硌得他的手有些疼。
后来纪珩把钻戒放口袋里了。
这一天汤郁宁都待在家里。
晚上吃完晚饭，纪珩听见汤郁宁打开了电视，似乎打算看电视或者看电影，反正纪珩也看不见，就站在汤郁宁旁边，低着头听声音。
汤郁宁却道：“过来。”
纪珩走到汤郁宁的身边。
汤郁宁道：“坐下。”
纪珩就乖乖坐下了。
之后汤郁宁也没有再说什么。
纪珩心想，就只是叫他过来坐下吗？坐下干什么，陪汤郁宁看电视吗？这也太奇怪了，没人会让一个瞎子陪别人看电视吧。
不过汤郁宁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汤郁宁想让纪珩陪他看电视，纪珩也就缩着腿坐在沙发上了，目光定定地望着电视机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见。
纪珩坐在汤郁宁的身边，感觉到汤郁宁身上淡淡的香气。
汤郁宁看的是电影，还是外国片，纪珩什么都听不懂，更别提他连看都看不见了。
就这么僵硬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纪珩终于撑不住了，闭上了眼。
纪珩承认这一刻，他有些私心。
困和累是真的，但是往旁边倒……却是故意的。
纪珩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头靠在了汤郁宁的肩上，装着自己睡着了一样，闭着眼，努力让呼吸变得平静起来。
并默默祈祷汤郁宁不要发现。
……
客厅里很安静，除了电影的声音，再没有了别的声音。
汤郁宁坐在沙发上，感觉身边的纪珩以一种非常迟缓的动作，慢慢地、慢慢地……就倒在了他的肩上。
那一刻，汤郁宁淡淡扯了扯唇角。
哪有人这样躺的。
可他也没有拆穿纪珩，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听着纪珩小心翼翼地维持的呼吸，一时间竟然有那么一瞬，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回到了一起坐在汤家别墅客厅沙发上，一起相依着看电影的日子。
可岁月终究是不等人，他们也再回不去从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