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医生打电话给纪珩,告诉纪珩,手术安排在了这周的周六。
纪珩还没有听医生说完,汤郁宁就把纪珩的手机拿走了。
他跟医生聊了很久,还拿了自己的手机出来,把所有的手术注意事项全部记了下来,再次跟医生确认了时间以后,才挂了电话。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听了什么,站在汤郁宁身边,问道:“医生说了什么?”
终于到了要做手术的时候,意味着纪珩可能真的可以重见天日了。他在一片漆黑的日子里生活了五年,因为没钱,去医院简单检查过也没有了后续,现在似乎是真的要有这么一天了。
汤郁宁握着笔,坐在桌边,看了一眼自己记的事情,又转头看看纪珩。
纪珩站在他旁边,手指轻微地蜷缩着,似乎有些紧张。
“没什么,”安静片刻,汤郁宁淡淡道,“正常就行,该干什么干什么,手术前后清淡饮食,注意不要发炎就可以了。”
纪珩轻轻“哦”了一声。
汤郁宁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一把拉过纪珩,把他抱到了自己腿上,搂着纪珩的腰,问道:“眼睛好了以后,想去哪里看什么,我带你去。”
纪珩推了汤郁宁一把,“我不要你带。”
他从汤郁宁的怀里挣扎出来,自己在床头坐下,“我……要好好挣钱,好好读书。”
汤郁宁看着纪珩。
安静良久,他苍白的眉眼竟然浮起一丝淡淡的无奈和温柔。
汤郁宁往后靠了靠,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之前让你好好跟我学点东西不听话,现在终于听话了。”
纪珩的眉心一蹙。
他不太高兴,“我不是为了你学的。”
汤郁宁也没有打算跟纪珩吵,反正看到纪珩愿意学习他也高兴。
他看着纪珩又想拿出盲文书来学。
汤郁宁起身走到纪珩的身后,再次把纪珩抱进怀里,圈着他,不等他挣扎,就在他耳边淡淡问道:“等你恢复视力了,不知道你还认得几个字?”
纪珩:“……”
他的声音小小的,“我是瞎了,又不是傻了,怎么不记得字了。”
“是吗?”汤郁宁伸出手,抓着纪珩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上,“写写我的名字,看你还会不会写。”微微一顿,“我记得你小时候,练我的名字就练了一个月才学会。”
纪珩一下子气不过。
为了证明自己会写,纪珩抓着汤郁宁的手,用指尖抵着汤郁宁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了:汤郁宁。
汤郁宁并没有在意纪珩写的对不对。
他侧着头,望着纪珩。
真正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以后,汤郁宁发现纪珩每一分每一秒都越来越吸引他。不管是纪珩低垂着的眼帘,还是那微颤的睫毛,还有纪珩的鼻梁、嘴唇……连同纪珩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全都是汤郁宁喜欢的。
可是汤郁宁很久以前却没有认识到。
他曾经在纪珩说要离开他的时候,觉得世界上没有纪珩,还会有很多个纪珩,他不稀罕。
可在国外养病的那五年,整日整夜里,甚至感觉痛苦到濒死的时候,汤郁宁心里想的人都只有纪珩。
但这些话,汤郁宁从来没有跟纪珩说过。
他也觉得这种事情太矫情,所以没打算说。
以前对纪珩不好的,汤郁宁想以后慢慢补,就算纪珩讨厌他,他也决心要纠缠纪珩一辈子了。
反正他的一辈子……
也不过二十五年。
纪珩道:“我写完了,你看没看?”
汤郁宁收回视线。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然后淡淡道:“没注意,等你眼睛好了以后,再亲手写给我看。”
纪珩:“……”
他推开了汤郁宁的手。
眼看着快到做手术的日子了,纪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有些紧张,甚至在做手术的前两天,因为紧张过度而发烧了。
可能是因为倒春寒,纪珩总是穿着短袖,也可能是因为纪珩确实太紧张。
他前一天晚上就觉得头疼,第二天早上就有些起不来了。
纪珩躺在床上,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
汤郁宁醒来以后,摸了摸纪珩的额头,才发现滚烫得厉害。
他起了床,披上了衣服,立刻给纪珩弄体温计量体温,去熬粥和准备退烧药。
虽然汤郁宁不会照顾人,可他自己就是个病秧子,对于生病什么的简直就是手到擒来,尤其曾经在那段无人照顾的日子,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汤郁宁掀起纪珩的衣服,先给他塞了个体温计,让纪珩夹好,然后去熬粥。
熬粥的间隙,汤郁宁又回来,把体温计拿了出来,看了两眼,居然已经烧到了三十八度。
他甩了甩体温计,摸了摸纪珩的额头。
纪珩浑身都疼,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他艰难地撑起眼皮,但什么都看不见,迷迷糊糊间只感觉有热乎乎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嘴唇,是温热的粥。
纪珩勉强喝了几口。
过了十五分钟,汤郁宁轻轻扶着纪珩的脖颈,给他喂了退烧药,然后把纪珩塞在被子里。
等到纪珩热得把手伸出来,汤郁宁就把他的手塞回去。
就这样坚持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
汤郁宁再低下头来,用额头触碰纪珩的额头的时候,感觉纪珩的温度渐渐退了下来。
纪珩在被子里的声音很小,“我好热……”
“再等一会儿。”汤郁宁看了一眼手表,“等会儿就可以出来了。”
纪珩只能闷在被子里。
终于等到汤郁宁把他放出来了。
纪珩感觉自己的精神也好了不少。
他刚想去喝口水,就被汤郁宁抓着,脱掉了身上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和裤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汤郁宁抱到了浴室。
汤郁宁打开了淋浴头,让热水把纪珩淋了个湿透。
纪珩看不见东西,只能被迫抓着汤郁宁的肩膀,任由汤郁宁给他把身子洗得干干净净的。
洗完以后,汤郁宁一边给纪珩擦头发,一边淡淡道:“你以前身体挺好的,都没见你发过烧生过病,今天怎么了。”
纪珩自己也不知道。
他洗完澡以后又有些困了,趴在床上。
汤郁宁把他的头轻轻抬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给他吹头发。
吹风机的温度暖烘烘的,纪珩有些昏昏欲睡。
他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间就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回到了小时候,来到汤家没多久,还没有习惯汤家的很多事情,有一次似乎做了什么错事,被佣人头头骂了一顿。
小纪珩当时就自己跑到阁楼上藏了起来,抱着膝盖。
他就这样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阁楼的门已经被人锁上了。
小纪珩一下子慌了,从里面打不开阁楼的门,喊人也没有人回应,窗户也打不开。
他怔怔地站在阁楼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小纪珩被人在阁楼里关了大半天。
后来到了傍晚,阁楼的门被人推开,一道斜斜的夕阳从阁楼的门外照了进来。小纪珩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见汤郁宁半弯着腰走进来。
汤郁宁当时也就比纪珩大两岁。
但他总是那么成熟,又那么淡漠。
汤郁宁没有责罚纪珩,也没有说什么。他把纪珩带出了阁楼,那天晚上,还跟纪珩讲,以后不要做错事,就不会被骂了。
纪珩刚洗完头,坐在地毯上,虽然有些委屈,但做错事的人是自己,也就没有说话。
汤郁宁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衣服。
安静了一会儿,他拿出吹风筒,对纪珩道:“你过来,帮你吹头发。”
那是汤郁宁第一次帮纪珩吹头发。
他的头发穿过纪珩的头发,纪珩不敢碰到汤郁宁,但后来慢慢地,他越来越困了,就轻轻把头靠在了汤郁宁的膝盖上。
一梦间醒来,眼前一片漆黑。
四下里也安安静静的。
纪珩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感觉好像还趴在汤郁宁的腿上。
他抬起头来。
汤郁宁的手碰到了纪珩的脸颊,“醒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怎么吹个头发就睡着了。”
纪珩没有说话。
他慢慢地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被子也掉了下来。
纪珩揉了揉眼睛,问汤郁宁:“我睡了多久?”
“不到半小时。”汤郁宁道。
纪珩伸出手来,碰到了汤郁宁的腿。
汤郁宁的身子微微一僵。
纪珩给汤郁宁揉了揉腿,不确定汤郁宁会不会腿麻了。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伸出手,握住了纪珩的手腕,将他拽到了怀里,然后低下头来,轻轻吻上了纪珩的唇。
纪珩下意识想推拒,“我发烧还没好……”
汤郁宁将纪珩搂得更紧。
纪珩被迫抬起头承受着汤郁宁的吻。
不知道吻了多久,汤郁宁才终于松开纪珩,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纪珩的头,将纪珩搂在怀里。
纪珩怔怔地听着汤郁宁的心跳声。
“别紧张,”汤郁宁闭着眼,眉眼苍白,语气淡淡的,“不然我会比你还紧张。”
纪珩的声音很小,“你紧张什么?”
汤郁宁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道:“怕你看到我以后,不喜欢我了。”
纪珩一时间没有说话。
半晌,他抬手推开汤郁宁,道:“我本来就不喜欢你了。”
“……”
汤郁宁再一次被推开,屈起一条腿坐在床头,望着默默把自己裹起来的纪珩,良久,垂下眼淡淡地扯了扯唇角。
……
陪纪珩去医院做手术的那一天,是下午。
纪珩要进手术室了,他下意识想抓住什么,直到手被汤郁宁的手轻轻握住。
汤郁宁的手太冰凉了,凉得纪珩心一惊。
纪珩回过头来,虽然看不见汤郁宁,却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你……没事吧?”
汤郁宁握了握纪珩的手,语气淡淡的,“没事,你去做手术吧,医生说用不了一个小时,我在门口等着你。”
说完,他低下头来,碰了碰纪珩的额头,“别怕。”
纪珩听见了汤郁宁略微紊乱不平稳的气息。
他莫名其妙有些心慌,抬起手来,手心要贴上汤郁宁的心口,“你真的没事吗?要是不舒服的话,你就先回去,或者跟医生说,别在这里等我……”
“我没事,别担心。”汤郁宁闭上眼,眼尾泛着红,是因为疼痛而出现的。
他说:“去吧,你出来的时候,说不定就能看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