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沈毅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作为一位医生,他其实也见惯了生死,但到了这个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有办法劝人放下、放开,更没有资格说谁对谁错。
其实,究竟谁更残忍,沈毅现在也想不明白了。
是想要给纪珩生命里留下最刻骨铭心、最浓墨重彩一笔的汤郁宁更残忍,还是一旦看见汤郁宁不舒服难受就不停掉眼泪,甚至已经完全不愿意接受汤郁宁可能会死的纪珩更残忍。
沈毅已经不知道了。
“我知道了,”安静了一会儿,汤郁宁道,“我以后会少提这件事情。”
沈毅还是摇了摇头。
汤郁宁没有再跟沈毅说什么,刚想说,纪珩怎么倒杯水那么久,就听见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进来吧。”汤郁宁道。
纪珩探了个头出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汤郁宁看见纪珩的样子,似乎是什么也没有听见,唇角也淡淡地扬了扬,有意想在沈毅面前撒把狗粮,于是伸出手,“过来。”
纪珩乖乖地走到汤郁宁的身边。
汤郁宁伸出手,把纪珩手里的那杯水喝了。
沈毅:“……?喂,那好像是给我的水吧。”
汤郁宁喝完水,把空水杯递给了沈毅,“自己去接水喝吧。”
沈毅:“……”
他拿起自己的检查器材转身就走。
纪珩连忙拦住了沈毅,“诶,沈医生,别理他……”
沈毅转头瞪了汤郁宁一眼。
但他看见汤郁宁苍白至极的脸色的那一刻,突然之间,又觉得心脏痛得微微一缩。
很多时候,汤郁宁总是表现出一副淡漠的样子。
从沈毅刚认识汤郁宁的时候开始,汤郁宁就是这样了。
当时汤郁宁好像才十八岁。
十八岁的汤郁宁和二十五岁的汤郁宁并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个时候的汤郁宁,还没有那么善于隐藏自己的疼痛。
难受的时候,那个少年还会脸色苍白地坐在窗边,问沈毅,他是不是要死了,问沈毅,他还能活多久。
那个时候的汤郁宁,似乎还是害怕死亡的。
而现在的汤郁宁,似乎已经视生命为无物了。
沈毅和汤郁宁对视了一眼。
汤郁宁很快淡淡将视线移开了,转头看向纪珩。
他拉住了纪珩的手腕,“中午吃什么?我饿了。”
纪珩慢慢地跪在汤郁宁的床边,“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沈毅离开了汤郁宁的房间。
他站在玄关处穿鞋,刚准备离开,纪珩从房间里追了出来,“沈医生!”
沈毅直起身子,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纪珩走到了沈毅的面前。
他的声音很轻,“沈医生,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
沈毅的身影微微一顿。
纪珩的声音真的很小很小,他很认真地望着沈毅,眼尾虽然微微泛红,但明显忍着眼泪,“你可以告诉我,汤郁宁的真实情况吗?”
沈毅这个人,就算对着汤老爷子,也没有隐瞒病情这样的习惯。
但是看着纪珩。
他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开了口,微微一笑,“汤郁宁没事,好好休息就是了,你别想那么多。”微微一顿,“想那么多,小心你家汤大少爷生气。”
说完,沈毅对纪珩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看着门在眼前关上。
纪珩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这个时候,汤郁宁的声音淡淡从不远处的房间门口传来,“看什么呢?”
纪珩回过头来。
汤郁宁已经起身了,靠在门边,穿着薄薄的针织衫,静静地望着纪珩。
纪珩的眼眶一红。
他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答应了汤郁宁,不要哭。
纪珩转身跑向汤郁宁。
他一下子扑进了汤郁宁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汤郁宁的腰。
汤郁宁垂着眼。
过了好久,纪珩抬起脸,脸上带着笑容,“中午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汤郁宁看着纪珩。
他又在纪珩的脸上看到了之前那种,笑不出来的难看笑容。
汤郁宁的心很痛。
但他还要装作没有看出来,伸出手来,捏了捏纪珩的脸颊,“什么都可以。”微微一顿,“不过,好像有点儿想吃你以前经常煮的那种面条了。”
纪珩怔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那我去给你做。”
说完,纪珩转身就跑厨房去了。
汤郁宁就站在门边,一直望着纪珩。
纪珩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一会儿煮面,一会儿切菜,偶尔抬手擦一擦眼尾,回过头来想看看汤郁宁,发现汤郁宁在看他的时候,又露出了笑容。
汤郁宁就静静地望着纪珩。
很快,纪珩把面条做好了。
他把面条端出来,放在桌上,拉着汤郁宁过来吃面。
之后的好几天,汤郁宁想出去走一走,但纪珩都不给。
有一天,纪珩看到了网上的棉花糖热可可。
他想做一份给汤郁宁吃。
但是做好了一杯热可可棉花糖,端到汤郁宁的面前的时候,纪珩突然又犹豫起来,“这个……是不是有咖啡因?”
汤郁宁戴着眼镜,又开始恢复工作,闻言看了一眼纪珩手里的东西,“对,有咖啡因。”
纪珩道:“那就不能给你喝了……”
汤郁宁还在开视频会议。
开会的都是老熟人,他已经不在意在他们面前跟纪珩说话以及秀恩爱了。
汤郁宁问纪珩:“给我做的?”
纪珩点了点头,把热可可递给汤郁宁看,“我网上看到的,棉花糖热可可,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微微一顿,“但是,咖啡因对心脏不好……”
汤郁宁淡淡扬了扬眉。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那你喝吧,我不喝了。”
纪珩觉得有些可惜。
但是他还是乖乖地喝了一口热可可。
只喝了一口,嘴唇上就沾了热可可的泡沫,和一点点融化了的棉花糖。
汤郁宁看着纪珩,喉结上下动了动。
“咳咳,”视频会议里的人提醒道,“注意注意,会议室不要带家属进入,再重复一遍,会议室不要带家属……”
话音未落。
汤郁宁伸出手来,搂住了纪珩的脖颈,将他往自己跟前一带。
他抬头吻住了纪珩的唇,舌尖轻轻一扫,就将纪珩嘴唇上的热可可和棉花糖都卷走了。
纪珩的身子都颤了颤,手里的热可可差点洒出来。
汤郁宁看着纪珩,不紧不慢地揉了揉纪珩的脖颈,声音又轻又哑,“尝到了,很好喝,你喝完吧。”
纪珩的脸红了。
会议室里一帮老干部面无表情,觉得手里的茶都美味了。
这些日子,汤郁宁和纪珩一直待在家里。
汤郁宁不工作的时候,就给纪珩辅导功课,没事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几乎把所有出名的、不出名的电影都看了一遍。
还有的时候,纪珩做题困了,闭上眼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汤郁宁会拿出有线耳机来,往纪珩的耳朵里塞一个耳机,往自己耳朵里也塞一个耳机。
纪珩发现,汤郁宁很喜欢听《我心永恒》。
这首《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旋律很美,纪珩和汤郁宁一起看过这部电影,还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纪珩趴在桌子上,闭着眼,感觉阳光在眼皮上跃动。
他的眼眶滚烫,但他假装自己睡着了。
因为汤郁宁一直在看着他。
终于有一天,汤郁宁对纪珩道:“你再不让我出去走走,我就要发霉了。”
纪珩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了。
汤郁宁生过病之后,再没有跟纪珩提过如果自己不在了的事情,纪珩也没有再流眼泪,也努力在汤郁宁面前露出笑容。
汤郁宁说想去滑雪。
纪珩一开始不同意。
后来汤郁宁说,把沈毅也叫上,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沈毅随时可以抢救。
纪珩这个时候才勉强同意了。
他和汤郁宁,还有沈毅一起去瑞士的滑雪场。
沈毅一开始和汤郁宁一起在山下。
纪珩不会滑雪,他穿好一身装备,踩在滑雪板上,一步一步走上了坡度最低的那个坡,然后撑着自己,向坡下的汤郁宁挥手。
汤郁宁戴着护目镜,也给了纪珩回应。
沈毅站在汤郁宁的身边。
他看着纪珩从坡上滑下来,半晌,对汤郁宁道:“你们两个,是孽缘吧。”
汤郁宁道:“滚,我们是天定良缘。”
“好好好,”沈毅道,“去滑雪吧,汤大少爷。”
汤郁宁没有说什么。
他走进了滑雪场,在坡下看着纪珩。
纪珩又上坡去了。
过了一会儿,纪珩往下滑。
结果看见汤郁宁就在坡下站着,在最后的缓冲处那里伸出手,向纪珩。
纪珩拼了命地刹车。
好在最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纪珩撞进汤郁宁的怀里,汤郁宁依然站得稳稳的。
“你干什么……”纪珩的声音很轻,“要是我撞伤你了怎么办?”
汤郁宁淡淡道:“不会撞伤。”微微一顿,一用力,就将纪珩腾空抱了起来,“走,去陡坡滑雪去。”
……
这天晚上回到家,纪珩玩得还算开心。
回到家以后,纪珩想先去洗个澡。
汤郁宁就让纪珩去,他来做晚饭。
在准备晚饭的空隙,汤郁宁想起了纪珩之前提到过的一种菜谱。
他思考片刻,想拿手机查一下。
但是自己的手机没电了,放在客厅里充电,不方便拿到厨房里来。
所以汤郁宁就拿了纪珩的手机。
纪珩的手机指纹锁也是自己和汤郁宁的指纹。
汤郁宁解锁以后,打开纪珩的浏览器。
他准备随手搜一下那道菜的菜谱。
但是点开浏览器的框框准备输入时。
汤郁宁的眼底赫然映入的最新的搜索历史是:
“心脏移植手术需要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