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的。
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因为已经习惯了一醒来就看见医院的窗户，还有医院病房里的那张挂画，而此时此刻，看见了淡色的窗帘，和窗外冬日的阳光，和医院很不一样。
纪珩怔怔地坐起身，望着周围。
这里分明就是之前和汤郁宁住一起的，瑞士的家。
他怎么回来了？
纪珩想起自己昨晚看了一场电影，但电影没有看完，人就扛不住睡着了。
之后就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纪珩不觉得自己的睡眠质量会这么好。
因为他最近都睡得不安稳，醒醒睡睡，在医院的时候经常会醒来，然后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汤郁宁发很久的呆。
可这一次，他被人送回家，都毫无知觉？
纪珩下了床。
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纪珩匆匆换好衣服，就往医院赶去。
他在路上打沈毅的手机，但是没打通。
纪珩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坐车赶到了医院，直接就往汤郁宁的病房跑去。
可是一推开病房的门，一阵风迎面吹来，病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而病床上没有人。
挂在墙上的郁金香画被人拿走了。
整个病房洁白如初，就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那样。
纪珩怔怔地站在门口。
这时，有一名护士走过来，用英语询问纪珩。
纪珩磕磕绊绊地用英语问，之前住在这里的病人呢？
护士有些惊讶，因为纪珩之前一直陪着汤郁宁。
她回答的大概意思是，汤郁宁出院了，去了别的地方，好像是打算放弃治疗了，你不知道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纪珩的脑袋嗡了一下。
他后退一步，差点没有站稳，幸好身后是墙。
纪珩在原地呆了很久很久。
他再次拿出手机，拨打汤郁宁的电话。
无人接听。
再拨打沈毅的号码，也是无人接听。
直到这个时候，纪珩才意识到，昨晚的那瓶酸奶一定有问题。
不然他不可能睡得这么熟。
而这一定是汤郁宁和沈毅提前就安排好的事情。
纪珩呆呆地站在病房门口。
汤郁宁去哪儿了？
昨晚在花园里，沈毅跟纪珩说的那句话，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当时沈毅告诉纪珩，好消息是，有人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纪珩问，坏消息是什么？
沈毅看了纪珩很久。
他没有说，最后不管纪珩怎么追问，都只是笑了笑，说其实也不算是坏消息，很快纪珩就会知道了。
而此时此刻，纪珩终于知道这个坏消息是什么了。
他离开了医院，在瑞士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隔一阵，他就给汤郁宁打一个电话，或者给沈毅打电话。
只是，没有人接他的电话。
纪珩站在瑞士的街头，茫然地站在那儿。
他一直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在汤郁宁的病床前，眼睁睁地看着汤郁宁离开他。
纪珩想过无数次那一天的来临，在这段时间汤郁宁被抢救的时候，他都以为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可是纪珩没有想到，汤郁宁会主动离开他。
纪珩也没有想到，他会连汤郁宁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汤郁宁走之前，甚至没有给纪珩留一句话。
明明分开的那五年，汤郁宁在病床上是多么希望纪珩能够永远在他的床边，他每天睁开眼的第一眼都能看见纪珩。
可现在，汤郁宁又让自己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没有纪珩的日子。
但是是为了纪珩好。
纪珩不知道自己的街头站了多久。
终于有个小姑娘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又凑过去轻轻抱了他一下。
也是这个时候，纪珩才发现他自己泪流满面，不知道已经这样多久了。
纪珩每天都想，什么时候会是和汤郁宁的永别。
但他没有想到，昨晚的那个生日，看着汤郁宁精神还不错，一起吃了蛋糕，还看了电影的这个生日，是和汤郁宁的永别。
纪珩知道汤郁宁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
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话，纪珩昨晚一定会许愿，许愿自己直到最后一刻，都要陪在汤郁宁的身边。
可是他没有许愿。
是不是因为他没有许愿，所以上天把他的汤郁宁带走了。
纪珩走了很远，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他终于忍不住，在街头蹲了下来，埋着头，哭了出声。
周围有人想过来安慰他，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只是递了一包纸巾，又离开了。
纪珩哭得很崩溃，希望汤郁宁能出现在他面前，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让他不要这么丢人，让他不要当爱哭的小朋友。
可是没有人来。
纪珩在地上蹲了很久很久，直到腿都麻了，才慢慢站起身。
他一路走回了家。
开门回到家，家里的花瓶空空的，之前放在里面枯萎的花不知道被谁收拾走了。
纪珩走到厨房，想先给自己准备一顿早餐。
可他一打开冰箱，就看见了之前提前做好的手工面条，还放在冰箱里。一些其他的食材也在冰箱里，昨晚上吃的那个玫瑰花蛋糕，也安安静静地躺在冰箱里。
冰箱里贴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是汤郁宁的字迹。
纪珩怔怔地望着那张便签纸，慢慢地伸手摘了下来。
便签纸上写的是：
“好好吃饭，按时吃饭。”
纪珩好不容易干枯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他紧紧攥着这张便签纸，又回头继续去找。
纪珩在花瓶下面找到了一张便签纸，纸上写的是：“每天都有花送来，看到鲜花记得笑一笑。”
“……”
他走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
书桌旁贴着便签纸，上面写：“做题的时候别走神，累了就休息会儿，不用太勉强，你可以考上好学校的。”
在两人一起睡觉的那张床的床头柜的抽屉里，也贴着一张便签纸。
上面写：“好梦，我的小朋友。”
“……”
纪珩手里攥着一张又一张的便签纸，在床边蹲了下来。
他一张一张地看。
眼泪落在便签纸上，又怕晕染了汤郁宁的字迹，匆忙擦掉。
……
纪珩在家里呆坐了一整天。
他还是努力想要打通汤郁宁或者沈毅的电话。
但是后来，汤郁宁的电话从无人接听变成了关机，沈毅的电话依然打不通。
纪珩坐在沙发上，抱着膝。
他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按时吃饭。
送来的鲜花，他没有修剪，就任由它们放在地上。
纪珩坐在沙发上，从天还亮着的时候坐到了天黑。他好像中间昏昏沉沉睡过去了一下，又清醒了过来。
家里空荡荡的，没有汤郁宁在身边敲电脑的声音，也没有谁说话的声音。
时钟滴答滴答转动的声音，仿佛成了这个家唯一的声音。
最后，纪珩打开了电视机。
他找了一部电影。
是昨晚上和汤郁宁一起看，但是他看到一半就睡着了的那部电影。
叫《遇见你之前》。
纪珩抱膝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
这部电影其实挺催泪的，但是纪珩一直都没有流眼泪，看到了最后的最后，看到男主角躺在病床上，接受安乐死的时候，纪珩感觉视线模糊了一下。
女主角就陪在男主角身边。
纪珩突然觉得，其实女主角也很幸福。
她能够陪伴男主最后一程。
可是纪珩连这样都做不到了。
他只是想陪在汤郁宁身边，想像这个女主角一样。
但汤郁宁不允许。
看完这部电影，家里又恢复了寂静。
纪珩关掉了电视机，依然坐在沙发上。
他侧头望着窗外的夜色。
纪珩从来没有觉得，这里的夜晚这样漆黑，这样漫长。明明感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可转头一看，天还是没有亮。
纪珩以为自己之前变成瞎子的时候，这个世上不会再有比什么都看不见更黑暗的事情了。
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比起什么都看不见，连看的机会都没有，才是最绝望的事情。
汤郁宁现在在哪里，是昏睡还是清醒，是疼痛还是已经没有了知觉，纪珩统统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汤郁宁把他带回家，给他留下这些便签字条时是怎么样的。
他只想问问汤郁宁。
你怎么忍心。
纪珩侧头看久了黑夜，觉得脖子酸痛，就把头扭了回来，低着头，把脸埋在膝盖里。
不知过了多久，纪珩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哑，因为哭多了，“我真的很讨厌你，汤郁宁。”
纪珩说：“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跟你分开，你还是那样做，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这么喜欢让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情。”
客厅里静悄悄的。
纪珩低着头，眼泪落在膝盖的裤子上。
他又说：“我再也不会理你了，我要走得很远，和上次一样，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客厅里依然是静悄悄的。
纪珩又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说话，我就真的永远都不理你了。”
“……”
手机没有响，屋子里也没有人会说话。
纪珩低着头，静静地坐着。
眼泪从他的脸上滑落，顺着流淌到了下颔，又从下颔滴落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纪珩终于开口道：“汤郁宁，我恨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