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那枚戒指滚了几圈以后停了下来，就静静地躺在汤郁宁的脚边。
身边的玩偶默默地退后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汤郁宁垂下眼，看着自己脚边的戒指。
过了一会儿，他半蹲下来，把戒指捡起来，擦干净。
汤郁宁抬起眼，看见纪珩还站在那儿，一只手握着自己的另外一只手，那只差点被汤郁宁戴上戒指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安静了很久，汤郁宁把戒指放进兜里。
他重新伸出手，抓住了纪珩的手腕，语气淡淡的，“走吧，还有很多没玩的。”
纪珩被汤郁宁拉着往前走。
他的手有些僵硬，想起刚才碰到戒指时的触感。
在摸到天鹅绒盒子的时候，纪珩就有预感，可他没有想到……真的是戒指。
也没有想到，汤郁宁准备了这么一出。
他不是不会心死了，所以在那一瞬，心脏还是会为之震颤。
可纪珩的心也不过是颤了这么一下。
他很快就把手收了回来。
因为他不想被这枚戒指禁锢住，他再也不想像从前一样，永远把自己当做是汤郁宁的人，因为他本来就不可能是。
汤郁宁如今做这些，其实和高中时一样，不过是想要把纪珩重新绑在自己身边而已。
游乐园很大，纪珩不知道自己被汤郁宁拉着走了多久多远，他的腿走得都有些酸痛了，刚想挣扎一下说不想再走了，就听见汤郁宁道：“前面是……摩天轮。”
纪珩一怔。
汤郁宁问道：“要去坐吗？”
纪珩慢慢地抬起眼。
他看不见摩天轮，也看不见摩天轮缓缓上升时的风光，更看不见会坐在自己面前的汤郁宁，也不会再有想象中曾经和汤郁宁面对面坐在摩天轮里的紧张。
安静了很久，纪珩轻轻摇了摇头。
他说：“大少爷，我……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游乐园了。”微微一顿，“要不我们回去吧，我也看不见，没……什么好玩的。”
汤郁宁握着纪珩的手慢慢松了。
纪珩在那儿站了很久。
最后他听见汤郁宁的语气慢慢凉了下来，“不喜欢游乐园了，是吗？”顿了顿，“那今晚再带你去玩个更刺激的。”
纪珩怔了怔。
他被汤郁宁再次拽着离开了游乐园。
这一次汤郁宁的动作毫不留情，甚至带着一种蛮横无理。
纪珩踉踉跄跄，不知为何，却又有些庆幸，总感觉这样的汤郁宁才是他。
下午，汤郁宁出了门，留纪珩一个人在家里。
纪珩没事干，最近也没人送新鲜的花束过来了。
他自己坐在沙发上，忍不住发呆。发着发着，忽然开始幻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的眼睛恢复了，会想要干什么呢？
纪珩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有大志的人。
他好像更向往平静的生活，就像是在汤家庄园里过的那几年。但他并不想要什么大房子或者富贵的生活，一个小小的屋子住得下他一个人，就够了。
自己吃饭，自己做事，自己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纪珩觉得，他如果真的有一天能够重见光明，他可能会想要去开一家花店，因为他真的很喜欢鲜花，不光因为鲜花的色彩，也因为鲜花的柔软。
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有了自己的小计划以后，纪珩突然觉得，其实人生真的不一定要跟着汤郁宁才能活。
或许他还能有更好的未来。
纪珩从沙发上下来，去自己房间，在自己带来的行李包里摸索着，摸出了小本子和笔，摊开在床边，就开始记下自己的愿望。
他在小本子上写下几句话。
“汤郁宁说他用一千万买下了我，我走的时候，一分钱也不拿，全部还给他，也算是还了他替我爸还的钱。
离开以后，我自己攒钱治眼睛。医生说不是治不好的，只是我没有去治。我要努力让自己重新看见，就算只能看见一点点也好。
然后我继续存钱，努力开一个花店……我之前听说，在广场上卖花也挺赚钱的，我可以骑个小车去卖花，等攒了店面的钱，就买一个店面下来。”
纪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这个小本子记过事情了。
这本本子跟了他几乎五年。
从自己最初看不见开始，纪珩就想用本子记下一些事情。
最初一两年，还记得比较勤，比如某次赢了比赛，或者……某个夜里醒来，想起汤郁宁，想他现在在国外过得好不好。
但是后来，纪珩也渐渐没有记了。
因为他的生活似乎也不过如此，日复一日，白天黑夜不分，没有任何希望。
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纪珩垂着眼，摸着本子的纸张。过了一会儿，他再写下一句话：“五年后，我好像第一次明白，原来我的人生里不是非汤郁宁不可。我喜欢的只是小时候的那个，我想象出来的汤郁宁，不是真正的汤郁宁。
等我完全不喜欢他了以后，一切都会变好的吧。”
写完小本子，纪珩把本子放回了自己的行李包里，拉上拉链，重新塞回衣柜里。
晚上汤郁宁回来了。
他带纪珩出了门，纪珩不知道要去哪里，说不害怕是假的。
纪珩感觉汤郁宁带他去了地下车库。
他以为汤郁宁要开车带他出去。
可是当头上被套上一个沉重的头盔的时候，纪珩才觉得事情不太妙。
汤郁宁淡淡地给纪珩扣好头盔，跨上了摩托，手腕一扭，摩托车的引擎轰鸣顿时响了起来。
纪珩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但汤郁宁抓住了他的手腕，硬是把他往自己身边一扯，“上车。”
纪珩被汤郁宁强行拉上了车，死死抓住汤郁宁的衣服，想开口说什么，但下一刻，汤郁宁猛然加油门。
摩托车冲了出去。
纪珩紧紧闭着眼，挣扎着道：“大少爷，你不可以玩这个！”
“为什么？”摩托车一下子冲进了夜色中，冷风扑面而来，汤郁宁的声音显得很遥远。
纪珩快要哭出来了，缩在汤郁宁身后，紧紧搂着他，“玩这个……心率会上升，会对你的身体非常不好，而且还很危险！”
汤郁宁躬身骑着摩托，似乎微微垂眼笑了一下。
一辆车迎面开来，汤郁宁猛然一个压弯，伴随着剧烈的摩擦声，他拐了出去，“原来你还是会担心我的。”
纪珩紧紧地咬着唇。
他害怕得心脏都紧缩了起来，呼吸有些困难，浑身都无力想发抖，却因为害怕被摔下去，不得不死死地搂着汤郁宁的腰。
汤郁宁望着前方，感觉着腰间的力道，突然觉得他很可悲。
要靠这样才能让纪珩靠近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摩托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纪珩觉得眼前有些晕眩，跌跌撞撞下了车，就差点坐在地上了。
但下一刻，他又被汤郁宁扯了起来。
汤郁宁拽着他的手臂，带他往前走，“还没完呢。”
纪珩感觉他在往一个坡上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他什么都看不见，漆黑一片当中，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大少爷，我想回家……”
汤郁宁没有说话。
不知道就这样走了多久。
汤郁宁终于停了下来。
纪珩感觉到了更猛烈的风，就像是站在山顶一样，四面八方都是冷风。他茫然地站在那儿，听见旁边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道：“您好，欢迎体验蹦极。”
纪珩的腿都要软了。
他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却被汤郁宁往自己怀里一扯。
汤郁宁单手抱着纪珩，淡淡对工作人员道：“双人，把我们绑在一起。”
纪珩终于开始拼命挣扎：“我不要，我不要蹦极，我恐高，我害怕——”
他用尽全力推开了汤郁宁，转头就想走。
汤郁宁望着纪珩的背影。
安静了一会儿，他垂眼道：“那你走吧，我自己玩，一次死不了玩两次，两次死不了玩三次，看看我的心脏什么时候完蛋。”
纪珩的身子僵了这么一瞬。
“你要是跟我一起，”汤郁宁望着纪珩的背影，“那我就玩一次。”
纪珩背着身，没有回头。
汤郁宁对工作人员开了口，声音里也没有了什么情绪，淡漠至极：“那就改成单人的吧，暂定十次。”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哦，好……”
他上前来帮汤郁宁把蹦极绳绑好了。
纪珩的手垂在身侧，紧攥着微微有些发抖。
寂静片刻，他转过身，慢慢走向汤郁宁。
纪珩停在了汤郁宁的面前。
站在这儿，他仿佛都能感觉到来自悬崖之下吹来的风，吹得他摇摇晃晃。可他还是强行让自己站稳，声音很轻，问汤郁宁：“你一定……要我陪你玩吗？”
汤郁宁看着纪珩。
纪珩问：“为什么呢？大少爷。”
汤郁宁还没有说话，纪珩又往前走了一步，像是笑了一下，眼泪却落了下来，“是不是我害怕什么，你就一定要让我去做什么。我害怕你不喜欢我了，可你偏偏就说我只是一个情人都不如的东西。我害怕你不要我，你就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我害怕你身体不好，你就一定要喝酒抽烟折腾自己的身子。”
纪珩看着汤郁宁的方向，一颗晶莹的泪滑下脸庞，“我害怕你不心疼我，你就让人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我害怕高度，你就要来带我蹦极……”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汤郁宁。”
这可能是纪珩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喊出汤郁宁的名字。
纪珩突然往前一扑，紧紧地抱住了汤郁宁。下一刻，他抱着汤郁宁往山风吹来的方向，直直跃了下去。
有个女的工作人员几乎是尖叫一声：“你没绑安全绳——！”
纪珩当然知道自己没有绑安全绳。
可是他不在乎了。
粉身碎骨或者别的什么，都比这样受折磨强。
或者……说不定，能一起死，当做殉情呢。
“……”
纪珩第一次感受到了从高空坠落的感觉，好像也没有这么恐怖了，只是山风呼啸不已，他好像听见汤郁宁一直在喊他的名字，用双手拼命地、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他一松手，就掉下去了。
蹦极其实也只是一瞬的事情。
但也就是那一瞬，纪珩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汤郁宁彻底地从他的生命里剥离出去了，连同那些美好的回忆一起，从此不复存在。
再回到看台上的时候，纪珩踉跄了一下，被工作人员扶着往旁边走了几步。
那些工作人员比纪珩还害怕，因为一旦出了人命，他们这个生意就不用做了。
纪珩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望着前方。
汤郁宁解开身上的绳索，走到纪珩面前，一把拽起他的手臂，“你疯了是不是？！”
他的眉眼苍白至极，心脏骤然开始疼痛得厉害，绞缩不停，可他顾不上管那么多了，仿佛是为了确认纪珩还存在似的，胸膛不断起伏着，他捧起纪珩的脸庞就重重吻下去。
这个吻当中还含着泪水，酸涩咸辛的。
汤郁宁长这么大没害怕过什么。
在纪珩向他扑来，拖着他往蹦极台下去的时候，他是真的害怕了。
那种席卷而来的恐慌……没有人能够明白。
那种眨眼就以为要失去纪珩的恐慌。
汤郁宁重重地吻着纪珩的唇，第一次尝到了眼泪的味道。他的脸色苍白至极，因为心脏的疼痛，嘴唇也是颤抖的。
可下一刻，纪珩抬起手。
他一巴掌扇过汤郁宁的脸颊。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惊呆了。
汤郁宁的脸被打得微微偏了过去。
纪珩的眼泪滑下脸庞，用尽全身力气，咬着牙轻声道：“你清醒一点，汤郁宁，如果这是你表达爱的方式，那我希望你能离我远一点。”微微一顿，他的声音更轻，“你想死别拖上我，我还想好好活着。”
汤郁宁的身子僵硬着，也没有把头转过来。
过了很久，纪珩抬起手，擦了擦眼泪，“从今天开始，别再来找我了，求你了。”
他转过身，感觉手腕被人抓住。
纪珩甩开汤郁宁的手，头也不回地道：“你就是个疯子。”
